《等待戈多》,題目就荒誕和令人迷失,因為它強調「等待」這個動作,而等待本身實際上是個空洞的過程。一個最明顯的問題就是,倆人在一棵枯樹下循環往復地等一個等不來的戈多,他們等的到底是什麼?對宗教一無所知,所以Godot=God的說辭也就摸不著頭腦,在我看來他們在等待「希望」和生活的目標,這樣更好理解一點。Vladimir和Estragon的等待,有一種命中注定的荒蕪感。正如全劇開頭第一句Estragon所說的「Nothing to be done.」,他說的當然不是脫不下鞋「一事無成」,而是泛指生活的那種沒有希望沒有目標的狀態。因此戲裡的這句話不是發洩,也並非尋求共鳴,因為這種狀態只有你自己才能明白。當一天結束,月亮升起,二人終於又打發過了一天的等待,解脫地說:「我們走吧。」
全劇很有意思的一點是,第二天發生的事幾乎是前一天的重複,不是科幻小說裡時間倒流的重複,而是那種內容不同,本質一樣的重複,然後你在字裡行間恍然發現,原來這種「重複」已經周而復始很多次了!一個很魔幻的設計是,第二幕明明是第二天,但場地中央的樹卻長出了幾片綠色的葉子,在冷風中惹眼地搖晃。葉子似乎在提醒我們時間的流逝:你以為到了第二天,實際上在悲劇的人生裡,你都說不清楚「很久以後」和「第二天」究竟有什麼區別。和鞋過不去的E君,他應該是患有失憶症,每天都不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得靠V君的回憶,V君就反覆不斷地講解昨天發生了什麼,給E君描畫一幅E君「存在」的圖景。反過來,V君偏偏是一個懷疑心強的人,比如他自己並不確定昨天是不是見到了P君,是不是見到了男孩,正是通過給E講解,也給自己構建了一個記憶圖畫。因此,雖然E感慨說:「我們都一起50年了,我看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但這倆人是分不開的,他們是這個孤獨世界的兩個粘著在一起的小小孤魂野鬼,彼此見證著對方的存在。
「我們上吊吧」應該是很荒誕的感覺。因為那是一種逃離沒有希望的日子的方法。我很喜歡這裡的對話。兩個人鄭重其事地商量如何用褲腰帶吊死自己,E解下了褲腰帶,褲子還掉下去了。「給戈多看看,看他怎麼說」。這麼平淡的句子,但是卻寫得特別合適。最後說一說奴隸Lucky吧。他被欺凌被壓迫,腦子還有問題,可他恐怕是這個戲裡真正「幸運」的人。因為他不用選擇自己的命運。加繆的《流放和王國》裡邊有一段情景,是對奴隸Lucky一個特別好的詮釋版本:一個奴隸被帶到野外,看守對他說,我給你自由,你從現在可以選擇自己的路,一邊是通向自由,另一邊你會被抓起來。看似很明顯的選擇,對吧。可是,奴隸太習慣生命掌握在其他人手裡,對擺在面前的選擇,恐慌至極。
狄狄和戈戈,狄狄消極,戈戈堅守,等待戈多。波卓初見,趾高氣揚,再見已瞎,更像頓悟。喊他幾次名字都答應,最後他們說,原來他的名字是全人類。他說自己已經瞎了,狄狄戈戈馬上說他看見了未來,眼睛瞎了心靈才能看見,波卓說不要問我時間,好像他打破了時間的框架,悟到了自身的渺小,就像箱子裡的沙土,最終為塵與土,不如不見。幸運兒也是一樣,作為奴隸他努力做保住這個身份,而腦子裡思想萬千,然再見已啞,呱噪不如沉默,他始終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不如不說。
狄狄和戈戈就像塔羅牌中的愚者,愚並盲目,始終追求著一個旨意。又叫不確定性。又叫未知。這真是個天大的誘惑,誘惑到他們無法逃走。波卓做了瞎子,「屬於時間的一切東西我都看不見。"戈戈,「我本來想發誓說情況正相反。」愚者戈戈堅持要明白哪一天波卓瞎了,幸運兒啞了。波卓「一天,一秒,」宇宙開花,生命誕生,一瞬間。時間 is empty。我們在等待什麼奇蹟?有便會遇上,沒有何必思考有。
時間是謊言。狄狄睡覺,戈戈反省,他是否在別人眼中也是睡著了,莊周夢蝶,Who is the dreamer?如果波卓就是戈多,那麼他們是幸運兒還是波卓,似乎仍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幸運的是,BOY告訴他,戈多明天來。太棒了,又有理由等待了,因為戈多需要他們等待。這到底是虛無主義還是存在主義?
憂心忡忡的狄狄一遍又一遍地問捎信的小男孩「你見到我了是吧」,那是因為每次小男孩來都說是第一次見到他 ,每次小男孩都說戈多今天不來了,明天來。而每個明天到來的時候小男孩又說是第一次見狄狄,所以,那是個永遠不會兌現的希望,永遠停留在等待希望的狀態~在泥一樣的生活裡,即使是富人也一樣,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瞎子,接下去還會變成聾子。直到死去、重生。完全沒有意義的輪迴。或許,每個人都可以在這部電影裡找到自己的影子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 ,因為那是人類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