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文輝老人今年85歲,是一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老兵。從1952年底到1957年,他在朝鮮一共生活了5年。雖然雙目失明,但老人依舊保持著軍人風範,頭髮得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也是姿勢筆挺。聽說記者要採訪他抗美援朝的故事,老人家頓時來了勁頭,高唱起志願軍軍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唱到最後,老人似乎想起了傷心事,忍不住哽咽落淚。「我想起了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那麼多戰友。」老人說,當年到了抗美援朝前線,就沒指望能活著回來。當年,很多戰友犧牲在朝鮮一些無名山頭,自己能咋戰爭中倖存下來,已經算是很幸運了。當年,志願軍和朝鮮人民結下了深厚的戰鬥情誼,志願軍離開時,朝鮮群眾排幾裡長隊歡送。
席文輝老人是四川省閬中市玉臺鎮人,退休後跟隨幾個兒子在深圳生活。老人的小兒子說,老人對於自己當年在抗美援朝中的英勇事跡極少提及,家人只知道他曾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大約5年前,老人因青光眼失明,對於自己的這段往事,就更少提及了。
入朝作戰那一天起就沒指望活著回來
席老告訴記者,自己自幼家貧,在家中排行老二,也沒有機會讀書,1950年就報名去參軍,因為年齡太小,不符合條件,後來就去當了民兵。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後,1952年,他就參軍了,當時每個地方都要收兵,尤其是四川當年報名參軍的人很多。「我知道朝鮮戰場打得很慘烈,天天都在死人。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但打仗不能怕死,狹路相逢勇者勝嘛。抗美援朝光榮啊。保家衛國,我們當時也是保衛世界和平。如果我們都怕死,誰來保護我們的家庭。」說起當時參軍的情形,老人有些激動。當她和母親說我要去當兵,母親流著眼淚大哭了一場,什麼也沒有說。母親的眼神,席文輝到現在都還記得,在他看來,那是一種不舍而絕望的眼神,但母親最後還是讓他去了。
「志願軍的字典裡就沒有『怕死』兩個字,說實話,從我參軍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到過能活著回來。一旦上了戰場,敵人的炮彈可不長眼,誰也不敢保證吃了今天的晚飯後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說起當年上戰場的情形,席老豪情萬丈。
70年前的戰火硝煙已經散去,但席老關於那場戰爭的記憶卻從未磨滅。席文輝說,直到現在,他還會夢到自己在朝鮮的某個小村莊遭遇敵機轟炸的情形,醒來後,發現自己一身冷汗。
席文輝至今仍記得,自己1952年冬季參軍,他說,當時,志願軍正在和美軍進行停戰談判,當時,志願軍和美軍時而打時而談,談判最後持續了兩年時間,在談判桌上有沒有話語權,仗打得怎麼樣很重要。當時,他從閬中到了廣元,在廣元住了幾個月,後來從廣元坐汽車到寶雞,從寶雞坐火車到了長春市九臺縣,在九臺縣頭道溝、二道溝村進行訓練整頓了兩周。在九臺縣過了春節後,1953年2月進入朝鮮。
朝鮮老人婦女在江水中扛著浮橋讓志願軍通過
席文輝說,為了不暴露兵力,志願軍從東北進入朝鮮通常都是晚上出發。通常天擦黑就行軍,一直要走到第二天下午,一走就是十多個小時。一開始,他的腳上磨了很多水泡,後來連長問他行不行,他說沒問題,用布纏著腳上的水泡,咬咬牙,繼續走,到後來,兩隻腳都長滿了老繭,再也不怕長水泡了。出發前在東北蒸了很多饅頭,做成饅頭幹,作為乾糧,用床單洗乾淨,縫成布袋子,餓了就吃饅頭幹,到了朝鮮之後,才有大米吃,但沒什麼蔬菜,很多戰士因為常年吃不到蔬菜,營養不良,變得面黃肌瘦。席文輝說,剛到朝鮮的那一年,他都幾乎沒有吃過蔬菜。「唯一吃過的蔬菜算是土豆吧,當時能吃上土豆已經很不錯了,只有在打了勝仗的時候才能吃上土豆。」
剛到朝鮮時,席文輝就被朝鮮的極寒天氣來了個下馬威。朝鮮太冷,氣溫最低的時候零下40多度,他的腳都被凍得裂開了血口子,原本還算厚實的棉衣,也這擋不住冬日的寒氣。從東北帶過去的饅頭幹,在朝鮮拿出來都能長出冰碴子,根本沒法吃。到後來,就只能就著雪水吃炒麵。
席文輝剛到朝鮮,就遭遇了美軍飛機的轟炸。席老回憶說,當時大部隊走大同江,已是傍晚,朝鮮大同江的一座石橋被炸毀了,我軍的突擊隊當時拉起了一座浮橋,但這座浮橋又被炸毀了。部隊只好繞道清川江,因為清川江遼闊一些,有100多米寬,美軍飛機發現中國軍隊準備渡橋後,又把橋炸掉了。在當地老百姓的幫助下,志願軍在清川江上又建起了一座浮橋。「當時敵人的飛機就在我們不遠處轟炸,但因為懼怕我們的高射炮,不敢靠得太緊。我從浮橋上走的時候晃得厲害。朝鮮的老大爺和婦女們,都站在水裡,把浮橋扛起來。」數九寒天的天氣,為了志願軍渡江,朝鮮人民在刺骨的江水中當「人梯」,席文輝看到這一幕,心裡很感動,眼淚都掉下來了,因為浮橋晃動得厲害,他還在浮橋上還摔了一跤。席文輝和戰友們渡江後不久,這座浮橋就被敵軍飛機炸毀了。席文輝後來才知道,這座1米寬的浮橋上的模板,用的是老百姓家的門板、床板。「為了抗美援朝,當地老百姓真的是傾其所有,把家裡的門板都拿來給志願軍搭浮橋。」
「很多戰友就犧牲在無名山中遺體也無法找回」
席文輝說,他當時在38軍,後來又被調往21軍26師炮兵32團3營3連1排,成為一名炮兵戰士。到達朝鮮後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觀看電影《邱少雲》。當時看了這個電影非常震撼。當時大家都有一個信念,為了勝利,為了中朝人民和全人類的解放事業,願獻出自己的一切。
在行軍的路上,席文輝也體驗到了戰爭的殘酷。「在行軍的路上看到的全都是彈坑,火車鐵軌很重,可能有幾百斤重,全部被炸飛,有一節鐵軌插在半山腰上,你想想戰鬥打得多慘烈。還有炮彈坑,像蓄水塘那麼大。一開始我也好奇,當地的山中怎麼這麼多池塘,後來才知道,那些都是彈坑,彈坑中常年積水,就成了『池塘』。還有直徑一米多粗的樹,全都被炸斷了。我當時去看了朝鮮的四塘火車站,火車站車頭全部都是彈孔。」說起戰爭的慘烈,席文輝停不下來。在他的記憶中,他初到朝鮮的幾個月,美軍的飛機總是在不停轟炸,他在朝鮮就很少見到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房屋,朝鮮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用石頭、黃土以及樹枝、茅草搭建成的茅屋。為了躲避敵人飛機的轟炸,志願軍戰士的房屋通常依山而建,這樣敵軍的飛機無法俯衝下來轟炸。「一開始沒有營房住,就自己上上山砍柴搭建茅草棚,或者就地取材,上山撿來石板,搭建成房子。很多時候,就住在山洞裡面,晚上在山洞裡面點起一堆火來取暖。」
席文輝說,當時,中國還沒有專門的空軍,所以無法掌握制空權,當時有句口頭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鐵殼子(飛機)拉粑粑(扔炸彈)。」所以,他所在的炮兵團就非常重要。「如果敵軍飛機來了,我們就要拿高射炮或者迫擊炮去他們的飛機,雖然難度很大,但也這是必要的震懾。」席文輝將手中的手杖敲擊著地面,鏗鏘有力地說。為了躲避轟炸,數十萬志願軍戰士開始建設世界上最浩大的地下坑道工程,坑道內生活設施齊全。每當有敵軍飛機前來轟炸時,警報就會拉起,這時,在外面的戰士就要趕緊躲進坑道或山洞裡面。
席文輝不止一次遭遇敵機的轟炸,幸運的是,他都躲了過去,他不止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1953年6月,席文輝所在團執行機動任務,敵軍又來轟炸,當時,排長一聲令下,所有戰士就地趴在附近的戰壕中,借住兩側巖石和草叢做掩護,躲避敵機。「排長當時把槍拿在手上,誰動就槍斃誰。當時天上都是敵人的飛機在盤旋呼嘯,如果有人動一下,整個團都要暴露,所以,這一次,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邱少雲烈士真的是犧牲得壯烈而偉大。」席文輝說,這一次,他和戰友們趴在草叢中一動不動,整整3個小時,等到天擦黑,危險才算過去。「這都有賴於我們平時的訓練,我們通常要在零下20度的低溫下,臥在雪中幾個小時一動不動。這種鋼鐵般的意志和紀律性就是這樣煉成的。」席老聲音洪亮地說。
席文輝告訴記者,因為戰鬥慘烈,朝鮮的很多小山頭都被炸平,還有很多小山丘都成了一片焦土。最讓席文輝痛心的是,很多戰友在敵人的轟炸中犧牲後,遺體也無法召回,很多戰友就這樣長眠在朝鮮的山溝或山頭中。「青山處處埋忠骨,怎麼可能不心痛?我每次想起這樣的場面都想流眼淚。我們的志願軍,真的是最可愛的人。」席文輝說,無數次,這樣的場景都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戰爭真的是太殘酷了。」老人感慨說。
志願軍離開時朝鮮群眾排幾裡長隊歡送
從1952年到1957年,席文輝在朝鮮生活了5年。「哪怕1953年7月籤訂了停戰協議,志願軍也還是在朝鮮留著,因為擔心有其他意外發生。」因為朝鮮條件艱苦,尤其是冬天氣候嚴寒,來自四川的席文輝很不適應這裡的氣候。這也導致他患上了嚴重的關節炎,自從回到國內後,他的雙腿遇到下雨或天氣變冷時就會痛疼難忍,只到現在還是落下了病根。有時不打仗,席文輝就忙著鑽研如何讓高射炮能更精準地集中敵人的飛機。有一次,一共5門課程,他有3門得了5分(滿分),兩門得了3分,這讓他感到羞愧難當。當天,他和戰友跑到河道中撿來兩個自行車車輪,並上山砍了一棵樹,加上舊配件,做成了一門模擬炮,然後用這門模擬炮進行演練,結果,不僅後來他的幾門實操課都得了5分,整個連隊的實操課成績都極大提升,他的這項技術後來也在全團推廣,他還被通報嘉獎。
戰爭過後,朝鮮各地民生凋敝,百廢待興,很多地方都成了一片焦土。面對著被戰爭摧殘後的土地,留在朝鮮的志願軍積極參與朝鮮經濟建設與基礎設施建設。志願軍和中國技術人員也成了朝鮮建設的主力軍,受到朝鮮人民的廣泛歡迎。在農業灌溉方面,建設了許多大型水利工程,席文輝當時也從一名戰士,「轉行」成一名木工,幫助朝鮮人民建設民房或營房。大約在1957年底,席文輝和戰友們從朝鮮撤離回國。離開朝鮮前,他和戰友們還專門來到志願軍烈士陵園,悼念犧牲的戰友。席文輝說,因為志願軍軍容嚴整、作風優良,贏得了當地民眾的擁戴。當時,很多當地群眾都希望志願軍能留下來。當志願軍離開朝鮮時,很多當地群眾都依依不捨。
席文輝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在送別大會上,很多朝鮮老人和姑娘都留下了熱淚,一位朝鮮老人也歌唱中朝人民的友誼,比白頭山還要高、比鴨綠江還要深。「志願軍離開時朝鮮時,朝鮮群眾排成幾裡長的隊伍歡送,這種革命情誼,是在血與火的戰鬥中結成的。中朝人民的友誼是由熱血鑄就的,值得兩國人民呵護和維繫。」
文、圖、視頻 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肖歡歡實習生洪豆
廣州日報全媒體編輯蔡凌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