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對朋友,從來沒有見過富士山。 有一天,一起約著去看。腦子比較好使的那個,走到山腳下便停了下來。找了幾個角度望了望富士山,心中瞭然,富士山原來長這樣,於是心滿意足打道回府。另一個腦袋不太靈光的人,一直爬到了山頂。筋疲力盡。從各種高度、角度看完後,才恍然大悟,哦,原來這就是富士山。
兩種人裡,你是哪一種?村上春樹覺得自己是後一種。還不忘把大部分同行都拉下水,他聲稱大半的小說家,幾乎都是這種個性。
《我在故宮修文物》這部片,很多人看了當時很感動。片子裡,那些一輩子圍著古老文物打轉的人,看起來似乎和村上故事裡那個腦袋不太靈光的人,有著類似的氣質。隔著屏幕,忍不住對他們萌生敬意。
腦袋看起來不太靈光,甚至有點兒笨手笨腳。極度較真。撞了南牆,也要琢磨起這南牆到底是什麼材質做成的。擋也擋不住的傻氣。
這樣的人,有什麼特別的呢?
01笨,不是非要吃苦頭而是適當取捨
1978年四月,一個晴朗的下午。在神宮球場看棒球比賽的村上,突然有了寫小說的念頭。自傳作品裡,他把這段經歷幾乎描繪成了某種神秘旨意:寫作的念頭從天而降,他恰好牢牢接住了它。從此一寫就寫了四十年。
創作的大部分時間裡,幾乎每天凌晨四點起床,九、十點睡覺。無論大腦空白還是寫不下去,都嚴格遵守每天4小時的寫作計劃。然後出門跑步,每天跑10公裡。自認為笨笨的村上,為了寫作,過著一種近乎苦行僧的生活。
在寫作收入還不穩定的狀況下,賣到經營多年、用來謀生的爵士酒吧。後來又遠走異鄉,為了不受名聲所擾,將自己特意隔離起來。這些決定,每一個都暗藏著極大的風險,稍不注意,也許會毀掉現有的生活。這樣看來,村上所做這些決定都體現了他所謂的「笨」。「笨」,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忘掉眼前利益爬富士山的兩個人,一個止步於山腳,一個爬上了山頂,甚至踏平了各個角落。誰比較辛苦?當然是後者。但眼下的皮肉辛苦,讓他領略到了富士山真正的魅力。
村上春樹第一次跑馬拉松時,抱怨道:「跑過60公裡的休息站,我只覺得自己快死了。」一開始,只能跑20到30分鐘,且已經氣喘籲籲、心跳加速、雙腿打晃。到了1983年,他能連跑22公裡。每天要出門跑10公裡的計劃,也有不想繼續的念頭。但他堅持了下來。
跑步不是為了眼前的心情舒暢,而是為寫作儲備健康的體能,緩解常年伏案工作對身體造成的損耗。我們必須要面對的問題是:不是明天的自己會怎麼樣,而是十年後的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02比較笨的人,還需要具備什麼樣的品質?
2009年,英國作家格拉德威爾在他的作品《異類》中,首次提出1萬小時定律。「人們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並非天資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續不斷的努力。10000小時的錘鍊是任何人從平凡變成世界級大師的必要條件。」
這個定律在國內一度走紅,各類成功學紛紛把它奉為圭臬。如果按每天工作8小時,每周工作5天計算的話,10000小時大致為5年。也就是說,只要5年的堅持不懈,每個人都可以從普通人晉級為大師。果真如此嗎?
5年,從普通人到大師,確實鼓舞人心。但真如這個定律所說的話,富士康裡的流水線車間,大概是全世界最容易孕育大師的地方。
堅韌,不為外力動搖的定力。這的確是所謂「笨」的人身上,最優秀的品質。且需要持續付出。但持續,不是一個人人都適用的簡單數字。5年的重複勞動,並不會帶來質的提升。
村上春樹認為,寫作就像打擂臺賽。每天跳上臺的人很多,從臺上跌落的人,更多。生活中大部分事情也都如此,機械性的重複毫無裨益,每天都需要上擂臺般,投入相當的專注,應對層出不窮的心智挑戰。確保每一天都有新的收益。
這需要持續不斷的,迎難而上的勇氣。感覺到容易的時候,往往是在走下坡路。體會到難,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傾注心無旁騖的時間、心力,才是上坡路。
03聰明的人「人間不值得」笨的人「活著真有意思」
現在比較流行【聰明喪】。破罐子破摔式的喪,眼界太低,格局太窄,容易失了體面。喪字前面有了聰明的開場,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況味就出來了。
某種程度上,1萬小時定律大大緩解了我們的焦慮感,和玻璃心。所謂「人間不值得」,不願努力,和不夠聰明是兩回事。對,我是夠懶,但你不能說我天賦不夠。聰明,反倒成了不願努力的藉口。
難過的是,無論怎麼聰明地喪,體面地喪,它既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無法掩蓋真實的疼痛感。「我們能夠帶進墳墓裡去的,歸根結底,也只有已經盡心盡責的滿足感,以及拼盡全力的證據。」
當年靠處女作一舉拿下新人獎,飛速躋身文壇新星,一開始,村上春樹也並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有久負盛名的評論家言辭激烈,指責村上春樹的作品是一樁「婚姻詐騙」。空有形式,毫無內容。
不僅是評論家,曾經的高中同學也會特意跑到他的店裡吐槽「那種玩意兒都能獲獎的話,我也能寫。」你看,喪是一種常態。但村上春樹選擇的是遠走異國他鄉,默默反抗。在遠走歐洲那段時間裡,依舊老老實實寫作。最早寫出了《挪威的森林》,廣為暢銷,經濟根基有了保障,算是為自己的職業作家路上打開了新的局面。
來自各路評論方的批判,確實讓他心有憤懣,耿耿於懷。可是又忍不住一次次感嘆,邊喝著熱騰騰的咖啡,邊心無旁騖敲鍵盤,對他來說是件多麼有意思、多麼幸福感炸裂的事。
「所有的人一輩子之間都在尋找某一種重要的東西,但能找到的人不多。而且如果幸運地能找到,實際上被找到的東西,往往已經致命性地被損壞了。雖然如此,我們還是不得不繼續尋找。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活著本身也會失去意義」。
人類的基本境遇,時代的不可抗力,原生家庭的矛盾創傷,或是社會風潮的不盡人意,這些幾乎是這個星球上所有個體都會面對的難題。泥濘中仰望星空,不僅僅是一種浪漫主義,而是尋找光芒。你知道總有一個目標,一些事物,能輕易喚醒你的渴望。
哪怕生活中有層出不窮讓你灰心喪氣的事,抬頭凝視這個目標,這些能從你的內心深處勾勒出幸福感的事物,就是幫你打敗喪的,最好的籌碼。
04至少,他從不走路
村上春樹雖然看上去一臉禁慾,又顯得勤勉努力,但行為處事上,完全可以用叛逆來形容。大部分年輕人按照約定俗成的順序,畢業、工作,按部就班地生活,他先結了婚,因為生活所迫開始工作,一邊工作一邊修學分,花了七年時間才算畢了業。相比於早稻田大學的畢業文憑,他認為在新宿歌舞伎町通宵打工的經歷,對他更有價值。
成名後,他不上電視不上廣播,極少參加朗讀會,不願意讓媒體拍照,也很少接受採訪。寫作風格西化,毫不避諱地對外表示對日本當代文學並不熟知的態度,這樣的姿態在日本文壇上也可以說得上是離經叛道。
創造新的文體,並不亞於一場革命。聽起來刺激,實際上往往需要挺過很長一段吃力不討好的煎熬時期。任何專業領域,新事物出現,被接受起來都不會那麼容易。
儘管遭受職責,村上春樹始終以開闢新的文體為己任,從不因評論試圖改變。如果不是強大的內在驅動力,對寫作真正的熱愛,很難以這種孤絕的姿態始終如一地堅持,一堅持就堅持了40年。
村上這樣形容自己的理想生活:「懷抱心愛的貓,專心寫作。累時聽歌,品酒。至於跑步,只要他還能走,就會一直跑下去。和吃飯、睡覺、寫作一樣,跑步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甚至連自己的墓志銘都已想好:『至少,他從不走路。』」
05其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光芒
就在今年11月初,村上春樹舉辦了一次罕見的新聞發布會。對外公布,將把自己手稿、書信、藏書、個人作品相關書評及近2萬張私藏唱片都捐獻給自己的母校早稻田大學。將近70歲的他,擔心離世後,這些珍貴的資料可能會散失掉。
從1978年4月那個晴朗的下午,在神宮球場外的觀看席上,29歲的村上春樹覺得某種事物飄然而至。成為小說家的念頭,從天空飛落到他的掌心,從此命運之弦扭轉。如今,在小說家的道路上,他已邁過了第40個念頭。沒有孩子,沒有音樂之外的多餘的娛樂,生活裡依然除了寫作,就是跑步。
「一個幸運的作家一生也許能寫出12部長篇小說。不知道我的身體裡還有多少部好作品。」已經出版了14部長篇小說的他,仍然在積極活躍地創作。
無論外界如何神化,還是他謙卑地將自己當做普通人。年復一年的持續投入、專注、堅韌的品質,和對熱愛之事的內在激情與瘋狂,是這位比較「笨」的人身上,最令人動容的品質。
在這個浮躁艱難的時代裡,似乎所有人都在狂奔。比小聰明、比速度、比成功,誰也不知道狂奔的盡頭在哪裡?狂奔的意義是什麼?
如村上春樹這般,偶爾做個「看起來腦袋不怎麼靈光」的笨蛋,又有何妨呢?你要知道,聰明的人不止你一個。但肯下功夫的人,越來越少。而我們終要面對的,無他,只有你內心深處的渴望,和是否忠於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