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以來,官方儒學大發展,但儒學精緻化卻於國無益,國家還是亂了,於是物極必反,士大夫也就不玩儒學玩清談了。這個時期,士族精英集體墮落,陶淵明這種人還算是名士,但也徹底不跟社會合作了;而另一伙人就只能說是不要臉了,瘋狂地玩清談,實際卻在自我標籤、沽名釣譽。
01.清談的歷史淵源
任何潮流、任何風氣、任何學說,都不是無根無由的突然而至。你總能找到它的歷史淵源。特別是我們這個文化深厚的國家,各種文化模因都在歷史與文化之中,就看什麼時候應和時勢,然後爆發出來。清談也是如此。往前追其淵源,就得追到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
百家爭鳴,看著紛紜複雜,但實際上就三條線,代表了當時知識分子對禮樂傳統和整個天下的態度。然後,這些人就在此基礎上發展出各自的一套大同小異的學說。
第一條線是反傳統,認為時異勢異、禮樂沒用,代表的就是法家。這是一個新時代,守著老傳統已經沒用了。怎麼辦?變法改革。
第二條線是守傳統,認為天下大亂就是因為禮崩樂壞,代表的就是儒家。這是一個糟糕的時代,而之所以糟糕就是因為人心不古。怎麼辦?恢復王道。
第三條線是棄天下,認為一切虛無所以就該返璞歸真,代表的就是道家。這是一個讓所有人都痛苦的時代,而之所以痛苦就是一伙人要變革、一伙人要王道,你們爭來爭去,搞亂了天下。怎麼辦?消極避世。
看到這三條線,也就知道清談從哪來的了,就是這第三條線。
我們的文化模因裡一直缺少宗教和思辨這些東西。於是,佛教引入之後,第三條線的消極避世又有了外力輸入,於是就如虎添翼了。
02.法家不行、儒家也不行
清談的文化模因,一直就存在。所以,只要時勢允許,這個模因就會表現出來,成為風氣和潮流。但是,要表現出來就得有時勢的配合,平白無故是表現不出來的。
法家和儒家,都是積極入世的。
所以,這兩條線表面上看南轅北轍,但殊途同歸。兩家都是想著讓當時天下如何變得更好,只不過一個要創新、一個要守舊。
但是,道家則是本質的不同,它是消極避世的。
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你們太俗太物質,把天下都給搞亂了。所以,真得猛士不是直面淋漓的鮮血,而是反求內心、步入桃花園中。
先是積極進取的法家,折騰出了一個大秦帝國。
然後,被推翻了,但法家並沒死,一直延續到漢宣帝時代。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漢家自有制度,是啥制度?
肯定不是儒家,因為「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而且漢宣帝對俗儒的「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進行了批評。所以,簡單說,漢宣帝也是一個法家的踐行者。
只不過平民的大漢滅了法家的大秦,總不能繼續說我們大漢還要法家治國吧。所以,打右燈、往左轉,表面上說獨尊儒術,實際卻是漢襲秦政制,甚至連秦朝正朔曆法都照搬全抄。
但是,你既然打了右燈,天下百姓可不知道你要往左轉,只知道你就是要往右。前幾任皇帝的帝王心無學,玩得賊溜,所以知道大漢的底層邏輯是什麼。即便不知道,也能得乎其神。但是,後邊的皇帝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們只能跟著天下往右走。於是,漢宣帝以後,儒學就越來越興盛。到了東漢就更誇張了,古書上的一句話,漢儒能整出十幾萬字的論文。所以,儒學已經精緻化。
但是,春秋以降,整個中國社會的基礎就已經發生了變化。你儒學不僅認識不了天下,也改造不了天下,因為沒有你表達模因的社會基礎。只有政治基礎和廟堂基礎,因為大漢一直打右燈。
於是,漢末大亂,就徹底打臉了。你把儒學玩得那麼精緻,有啥用,天下不還是大亂了。
03.那就只能清談
天下大亂,自然就會產生兩種情緒:一個是失望,不僅對儒家失望,而且對社會失望,所以消極避世;一個是求心,客觀世界糟糕如此,那就只能向內心尋求確定了,所以不再入世。於是,道家的文化模因,就被徹底打開了。而在魏晉時代的表現形式,就是清談。
要清談、要避世、要求心,就得往思辨和信仰層面挖。但是,中國的老莊哲學提供的資源太少。道家也就是楚地那一片的人在玩,真正的文化中心,比如魏韓中原和齊魯大地,都不怎麼玩。但是,不要緊,這時候佛教傳入了。佛教要比道家複雜多了,這裡面有的是資源可供開發。加上早期佛教的助攻,清談就有了智慧資源的支撐,於是潮流也就不可阻擋。
當然時勢,也就是客觀世界的變化,從來都不能少。
這時候的士族已經徹底墮落。好一點兒的,像陶淵明這種人,就離群索居了,不摻和天下這攤亂事。壞一點兒的,就是那些士族們,清談了成了他們沽名釣譽和自我標籤的手段。我們之所以高官厚祿,是因為我們不同,而我們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我們會清談。然後,就有了一群更壞的傢伙,表面與世無爭搞清談,實際卻用清談為手段沽名釣譽、往自己兜裡摟錢。
再之後,還有更不要臉的,這些以清談為標籤的士大夫和士族們,還要把自己的地位給制度化,搞出了什么九品中正制。制度建起來了,士族永遠是士族,平民永遠是平民,天下終於有秩序了。然後,士族們繼續搞清談、比奢侈,老百姓就繼續苦稼穡、疲徭役。
魏晉名士為什麼喜歡清談?
能清談的沒幾個平民百姓,就這麼幾夥人:一夥吃飽了沒事幹的士族;一夥沽名釣譽的所謂名士;一夥徹底拒絕跟社會合作的隱士。
而清談之所以成風,就是因為這些人要用清談做標籤,把自己跟平民百姓區別出來,我們不一樣所以就能比你強。
於是,問題肯定要爆發。
能讀書的人才能搞清談,而能讀書的人都是當時精英。精英要麼消極避世、要麼沽名釣譽、要麼虛無標籤,那這個天下還能不亂嗎?再加上司馬家的神助攻,立即就開啟了五胡亂華。
五胡亂華能把士族們給打醒嗎?
可能不僅沒打醒,反而讓他們更加執著了。因為亂世更亂了,消極避世的文化模銀就更有了表現的機會。所以,東晉以及後來的南朝,真得有點兒無可救藥的趨勢了。要不是北朝胡人政權為了爭正統而搞儒化,南朝的一伙人甚至連儒家和入世都不知道是什麼了。匈奴人宇文泰都復起了周禮,南朝還能不著急嗎?
大爭之世,容不得清談。南北朝對立,就是一個大爭之世。所以,清談也就不會再有市場了。因為繼續清談,就只能被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