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德行》2
周子居常云:「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復生矣」。
時月,虛指一段時間;鄙吝之心則是庸俗小氣之意。這一篇內容很短小,意思也很明了,周子居說:我一段時間見不到黃叔度的話,整個人都變得賤兮兮的。
周子居和黃叔度何人也?我們先簡單介紹一下。
周子居
周乘,字子居,其人在《後漢書》一類的正史中幾乎沒有提及,反倒在《世說新語》一類的文學筆記中常見記載,從各種資料中得到的信息,大體上可以確定周子居這個人官很大,拜侍御史、公車司馬令,也曾擔任過泰山太守,政績非常好,很受人民群眾愛戴,並且此人從小就很聰穎,為官方面,不畏強權,交友方面,非黃叔度、陳仲舉一類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發言,可見還是很傲嬌而且頗有風骨的一個人。
據說有一次,太守李倀選了周子居、黃叔度等留人去參加考試,結果還沒出行,李倀就死了,於是他們就留下來參加李太守的葬禮,李倀的妻子卻說你們的前程重要,別因為葬禮而耽誤了你們考試。周子居嘆曰:「不有行者莫宣公,不有止者莫恤居。」就是說,考試還是參加葬禮,這是一個問題。要各具其人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經過商議之後,六人決定,讓周子居與另一人去考試,黃叔度等四人則留下了參加喪禮。
東漢民俗著作《風俗通義》諷刺周子居這種行為,說他「去喪即寵」,為了功名而不為師友守喪,是不孝、不知禮教的表現。而宋代筆記小說《五總志》又贊其「時人以為知禮」,這是完全相悖的兩種說法,可見人生之不易,無論你處於何種考量,做出何種選擇,在旁人眼中,總是有不一樣的看法。
值得一提的是,《五總志》入《四庫全書》,是後世帝王親自批示後編選的著作,說明後世文人是認可周子居的做法的。且周子居的事跡入《世說新語》「德行」、「賞譽」兩篇,其人在當時又頗具美名,從一定程度上似乎也能印證時人對周子居的看法,而《風俗通義》中「去喪即寵」的諷刺,大概率只是作者應劭的個人看法了。
黃叔度
黃憲,字叔度,和周子居是老鄉。
他出身貧賤,父親是一名牛醫,但此人的德行卻是棒棒噠,好到啥程度呢,據《後漢書》載,黃憲同郡有個叫戴良的人,家境富裕,十分孝順,而且樂善好施,經常幫助窮人,然而此人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缺點——才高倨傲,這也沒辦法,人家身世背景好,自己又爭氣,稍微膨脹一下也不算什麼大事。
但就戴良這樣一個人,每次去見黃憲,都要精心整理儀容,生怕對黃憲有一絲一毫不尊敬,每次見完之後回到家都悵然若失的樣子,他母親就會問:「汝復從牛醫兒來邪?」戴良回答說:「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所謂良之師也」。
戴良這句回答,原是顏回為表達對老師孔子的崇拜時所說,評價之高可見一斑,而她母親這句問更不得了,以至於「牛醫兒」成了形容貧賤但有聲望的人的專有名詞。
那麼,戴良為什麼會用顏回來比喻黃憲呢?故事還要從黃憲十來歲說起:
十多歲的小黃,曾偶遇潁川名士荀淑,一老一少就這樣清談了起來,談完之後荀淑當場就拜服了,對黃憲一口一個顏子地叫著。這個顏子,就是讓孔子見一次跨一次的顏回。
在那個時代,潁川荀氏可是數一數二的高門大戶,門生遍布天下,族人也是一個賽一個有本事,荀淑你也許不太熟,他有八個兒子,世稱「荀氏八龍」,他還有個孫子,名叫荀彧,有個曾孫,名叫荀攸,熟悉《三國演義》的朋友,對這倆人應該不陌生吧,那可是真正的人中龍鳳啊。
黃憲被稱為「顏子」,這可不是小圈子裡的商業互吹,而是天下公認,因為他的學識和德行,時人共譽其為「師範」。可以說黃憲的人生十分傳奇了,也難怪周子居這樣的名士會說,一段時間見不到他,自己就變得思想骯髒了,因為黃憲這樣的天下共師,確實具有高尚的人格魅力,足以讓人驅除邪惡卑鄙之心。
以人為鏡
在魏晉時期,名士風氣盛行,人們都或多或少會有從行為舉止方面,標榜自己「名士風流」的小九九,更有甚者在我看了,有些沽名釣譽的成分在其中(也許是我小人之心了)。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能顯出周子居這短短一句話的難得——人人都爭著自我標榜,他卻自我「貶低」,說自己有「鄙吝之心」,要消除這種鄙吝之心,唯一辦法就是見見黃叔度。
其實,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別人,同時也被別人影響著,但影響人的方法各不相同,有些人坐擁大量財富,他們憑藉「首富」為人所知;有些人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掌控著國家甚至世界的命運;有些人名氣很大,一呼便有千百萬粉絲響應;還有些人僅僅憑藉內在的涵養和學識,也許他們都是牛醫兒,開不起豪車、住不起豪宅,但他們能獲得大多數人的尊重。
古人說「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黃叔度這樣的人,就好比我們身邊的一面鏡子,內心的善與惡他們都可以映照出來,多與黃叔度們交往,如沐春風,在他們的浸潤下,進入一種你從未達到過的崇高世界,你會發現自己的精神境界和自身價值,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淨化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