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愛影之子(讀史專欄作者)
《泰山吟》
峨峨東嶽高,秀極衝青天。
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復非匠,雲構發自然。
氣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讀到這首詩,你覺得它的作者是男性還是女性?
抑或,提起「魏晉風度」,你能想到什麼?竹林七賢?《廣陵散》?還是嵇康的打鐵聲?
沒錯,那是個名士輩出的時代;那時的人們舉止瀟灑、氣度不凡,留下來很多流傳後世的名人軼事。
而當時對於一個人氣度和名望的最高評價,叫做「清流雅望」。
多麼美好的一個詞語啊!我們甚至可以依稀想像出那些令人神往的形象來。
在這群美好的身影中間,有這樣一個人:她出身名門,才學廣博,年少成名,後半生卻孤身一人。她,就是「詠絮才女」——謝道韞。
01、未若柳絮因風起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謝道韞就出生於「王謝」之中的「謝」——陳郡謝氏,是東晉朝一等的名門望族。
在魏晉那個講究門第和出身的時代,謝道韞可謂「含著金湯匙出生」:叔父謝安,東晉名相;父親謝奕,安西將軍;兄長謝玄,帶領東晉軍打贏著名的「淝水之戰」 。——可謂「一門父兄,能文能武」。
謝道韞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其才識亦非常人可比。
一次,叔父謝安給晚輩們提了一個問題:《詩經》中哪句最佳?
兄長謝玄先答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而謝道韞說: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詠懷,以慰其心。
「吉甫」是指周朝老臣尹吉甫,他為國憂心,而且善於作頌(歌詞),「穆如清風」即是形容他的詞風,這句詩即是讚頌其高風亮節。
謝安做為當朝宰相,且同樣才學深厚,想必心中對此定有共鳴。因此,這個回答深得謝安之心,當場誇讚她有「雅人深致」。
又一次,謝家人在一起聚會,忽然下起了雪。文人雅士,不免觸景生情。於是,謝安為子侄們出了一道題:可以用什麼東西來比喻外面的雪?
堂兄謝朗答道:散鹽空中差可擬。
謝道韞回答:未若柳絮因風起。
這一次,謝道韞又贏了。史書上的原話是,「安大悅」。
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謝朗的比喻也十分貼切,但顯然,後者的答案更與那個時代的風氣契合。自此,「詠絮才」成為讚賞才女的「標配」。
02、嫁得王郎少才氣
除了才華本身,才女的另一半往往也是人們關注的焦點,謝道韞也不例外。而以她的出身和才華,何種男子能配得上她呢?
答案是:琅琊王氏的子弟、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在當時,琅琊王氏是與陳郡謝氏齊名的望族,這種婚事可謂門當戶對。
然而,「門當戶對」並不意味著幸福,婚姻更需要的是情投意合。而對於王、謝兩家而言,婚姻絕不只是「情投意合」這麼簡單,而是包含了許多其他的東西在裡面。
於是,可以猜想,這樁充滿著「家族聯姻」意味的婚配,當事人有多少自主權和幸福感,恐怕都要打一個折扣。
史書上沒有明載謝道韞與王凝之的感情如何。不過,從其他一些事情上來看,他們的婚姻也許並不那麼幸福。
在婚後不久,一次回娘家,謝道韞很不開心。叔父謝安很奇怪,問道:王凝之在年輕一輩中算得上出色,人也不壞,為何不開心呢?
謝道韞說:咱們謝家叔伯輩中有阿大(謝尚)、中郎(謝據),兄弟輩則有謝韶、謝朗,謝玄、謝川,卻沒想到王凝之與他們竟有天壤之別!——敢對琅琊王氏的子弟做出這樣的評價,恐怕也只有謝道韞了。
王家自然是不缺乏才氣青年的,只可惜王凝之不是:在王家一眾子弟當中,他只能算是平庸;而不同於其他世家子弟的事跡都被大書特書,史書上並未記載他有何作為,流傳下來的也只有信奉五鬥米教的荒唐之事。
也許,這就是出身名門的才女們的宿命吧。
03、巾幗氣概鎮匪亂
不同於一般人對魏晉名士的印象,謝道韞不僅才學過人、舉止有度,更有許多名士不曾有的英武之氣。
在東晉末的「孫恩之亂」中,謝道韞遭遇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夫家和孩子都慘遭毒手。但當叛軍到來之時,她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帶領家丁手持利刃出門殺敵,甚至親手殺死了幾名叛軍,但最終還是被俘虜了。
她年僅數歲的外孫也沒能倖免,被叛軍抓住了。更可怕的是,他們甚至打算連孩子都不放過,要全部殺掉。
這時,謝道韞喝斥道:這件事(組織反抗)只跟王氏一族有關,跟其他人又有什麼關係?如果非要殺人,那就先殺了我吧。
聽到這番話,叛軍也被鎮住了:他們從沒想到一個女子竟然在生死關頭如此大義凜然、據理力爭。最終,叛軍也為之改容,沒有加害她的家人。
身逢亂世,卻表現得比一般男子還要從容不迫、進退有度,這已然不是簡單一句「魏晉風度」能概括的。
承平日久,許多人沉溺於風花雪月、玄談論道,華夏民族承自秦漢帝國的那股「英雄之氣」已經萬人難覓。
而在謝道韞身上,我們看見的不僅是優雅與風度,更有那個時代罕見的英武、從容之氣。
04、清流雅望成絕唱
「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隨著東晉的衰亡,士族們的美好時光終於走到了盡頭,「衣冠清流」也慢慢變成了傳說。
謝道韞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後一段:孫恩之亂後,她寡居於會稽。雖然親人大部分已經不在人世,但家風依舊良好。
當時的會稽太守劉柳仰慕她的名聲,請求與之對談。雖已是暮年,但謝道韞依然「風韻高邁,敘致清雅」,儼然一股名士之風;談及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
劉柳與之對談後,不禁感嘆:「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氣度呢?也許,《晉書》中的一句話可以概括這種的形象:「王夫人(謝道韞)神情散朗,有林下風氣」——在謝道韞身上,我們似乎又看到了魏晉先賢們瀟灑、從容的身影。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世殊時異,我們只能從後人的詩裡來想像那個時代的風度。而謝道韞正是那個時代留給我們的最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