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犛牛博物館。
▲亞格博在藏北牧區考察犛牛。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覺果攝
新華社北京12月6日電(記者方立新、田朝暉、王京雪、強曉玲)12月6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老犛牛」——一個漢族幹部文化援藏記》的報導。
編者按:
8年前,得知57歲的他辭官重回高原,朋友們的第一反應是: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們知道,這個鄱陽湖養育的漢族男人,自22歲那年懷著熱血和懵懂前往雪域高原,那裡就成了他揮灑青春的第二故鄉,更成了他塑造靈魂的精神原鄉。
那片氧氣稀薄卻真情濃鬱的莽蒼大地,那段22歲到37歲最美好的年華,讓他對「此生何為」有了獨特的領悟和解答。
於是,第一次進藏35年後,他拒絕安享近在眼前的「歲月靜好」,果決堅定地再赴「天邊」,成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文化援藏者——他要建一座「世界獨一無二」的博物館。
「文博達人」單霽翔說:「我當了10年國家文物局局長,見識過很多博物館的建設,但沒有哪個博物館的籌建過程如此感人。」
他的故事,是信念的故事,夢想的故事,感恩的故事。究其根本,是一個人對一片土地愛得深沉、對生命價值的追尋至真至純的故事。
「不要寫我,多寫犛牛博物館和西藏的人吧。」
吳雨初一再推辭,推了好幾年,終於在拉薩的傍晚裡妥協,同意接受採訪。
「如果一定要寫,少寫我的本名,就叫我亞格博。」
亞格博,藏語是「老犛牛」的意思。起初,這是在拉薩八廓街上叫起來的名字。
2011年之後的那幾年,八廓街上的古董商們,天天都能見到這個穿藏裝、戴氈帽、背雙肩包的怪老頭。他不買銅佛唐卡,不買蜜蠟珊瑚,只收跟犛牛有關的「破爛兒」,說要為犛牛建博物館。
在古董商們的笑談間,北京的「吳雨初」變成了西藏的「亞格博」。
亞格博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拉薩,我們向許多人打聽,得到的回答是另一些問題,比如:「這個年代,怎麼還有這樣的人,放棄在北京優渥的工作和生活,拼死為藏族和犛牛做一件事?」
我們還聽到這樣一些描述——
「他是個詩人,身上有詩人的氣質,但又是個非常成熟、有能力的領導。將這兩方面結合起來的是他的理想,他和他那代人是實實在在的理想主義者。」助他籌辦犛牛博物館的老友說。
「憨厚、忠勇、悲憫、盡命,這是他總結的犛牛品性。其實,這更是他的品性,特別是『盡命』。他就是一頭老犛牛,他把犛牛博物館當成自己的人生使命。」同亞格博一起跑田野調查的志願者說。
「他不像領導,他和我們像父親和孩子。我們特別希望他多當幾年館長,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大家都是這個意思。」博物館裡的講解員小夥子說。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做了最棒的事情。」「民族團結靠的就是這樣的東西,這樣的人。」他的藏族朋友們說。
亞格博是個怎樣的人?
(小標題)「人往高處走」
「聽說在小小的地球之上,
有一片大大的高原。
是誰招呼了一聲——
人往高處走呵!
這一群就這麼來了。
哦,兄弟!
我們一群,
是中國最後一代浪漫主義詩人……」
這詩句,出自1976年進藏的作家馬麗華。
有統計稱,20世紀70年代是和平時期進藏大學生數量最多的年代,而1976年,很可能是其中進藏人數最多的一年。
那一年,亞格博也加入了「人往高處走」的隊伍。
這個22歲的江西青年,從江西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沒跟父母商量就報名支援西藏建設。
進藏後,他先被分配在海拔高、條件艱苦的藏北那曲地區嘉黎縣,接著,又被調到全縣海拔最高、條件最艱苦的麥地卡。
沒人引路,公社只給他牽來一匹馬。他問:「麥地卡在哪?我不知道啊!」送馬的人說:「哦,馬知道。」
背著行李卷,亞格博獨自「走馬上任」,在風雪中走到天黑也沒走到目的地。
他懷著凍死在路上的恐懼打馬到高處,看見遠方有燈光,騎過去,總算找到麥地卡。
援藏16年,從最基層的鄉文書幹起,亞格博在高原上度過了最熾熱的青春,也領教了風雪、揚沙、嚴寒、飢餓、高原反應和孤獨。但最後沉澱在記憶裡的,都是厚重的情誼。
「我有幸遇到那麼多善良的人們,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影響了我的一生。」
亞格博永遠記得,有一年冬天,他在草原騎行,被寒風吹得渾身僵冷,跌落在一頂帳篷邊。帳篷裡一位阿媽脫下他的靴子,將他冰冷的雙腳揣進袍襟,用體溫為他暖腳,才免於被截肢。「我從沒在哪本書裡讀到過這樣真實的崇高。」
和亞格博同年進藏的大學生李泉昌,一個風風火火的小個子,為確保工程所需木料順利運達,自告奮勇去探路。不料,車從200米高的懸崖摔進了怒江……
李泉昌的棺蓋,是亞格博親手合上的。「2006年,是我們進藏30周年。我從北京趕回那曲,在烈士陵園裡大哭了一場,哇哇大哭。」
還有犛牛。1977年冬,亞格博一行被暴雪困在零下30攝氏度的阿伊拉雪山,饑寒交迫中撐了5天4夜。嘉黎縣委得知消息,連夜動員各家各戶烙餅子送去救援。救援車開到中途陷住,換成馬隊,馬走到雪深處又陷住,換了犛牛。
「我們幾近絕望時,看到雪際出現一片黑點,知道縣裡的救兵到了。被困的人們捧著餅子,看著在雪地喘著粗氣的犛牛,很多人都哭了。是犛牛救了我們的命。」
多年後,亞格博常講起這個故事。他創建犛牛博物館的「執念」,正是源於這個雪夜。
(小標題)「藏北有文化」
其實,亞格博選擇文化援藏,起點也是這段藏北歲月。
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崇尚讀書的年代。遠在藏北高原的援藏青年「亞格博」們,同樣熱愛讀書。「高原生活是孤寂的,那時還不太會藏語,有時好多天找不到人交流,只有讀書。」
亞格博工作的地方,從縣城出發,騎馬要走三天。每月發工資,縣裡會派人騎馬送到鄉裡。他委託送工資的人,只要新華書店有新來的書,都買一本帶過來。
閱讀之後就是寫作。寫小說、寫詩,亞格博成了一名標準的文藝青年。
在西藏,素有「藏北沒文化」的說法。1984年起,亞格博歷任那曲地區文化局副局長、局長。在「沒文化」的地區當文化局長,他不服氣,一心想撕掉這個標籤。
蓋群藝館,建影劇院,辦那曲史上第一個攝影展,拍藏北史上第一部電影,提著一臺錄音機、兩箱大號電池請格薩爾民間藝人錄製格薩爾史詩,培養西藏本土文藝人才……
「沒文化」的那曲,漸漸成為西藏文化氛圍最熱的地區和文藝愛好者的大本營。亞格博接待過很多很多遠方來客,當中有久負盛名的老詩人蔡其矯,也有未來的先鋒作家馬原,先鋒戲劇先驅牟森,《流浪北京》導演吳文光……
1985年,亞格博帶領當地文化局治窮致富工作組到雙湖縣察桑鄉駐鄉。雙湖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縣,曾是人跡罕至的無人區。工作組在那裡一駐3個多月,終日面對的是無邊的空曠和寂寥。
日後隨亞格博建博物館的尼瑪次仁,那時剛20歲。他記得,在雙湖的那些寂寞長夜,其他人點著蠟燭喝酒聊天,亞格博獨自在一旁讀書,還用單卡錄音機放《命運交響曲》。他讀書用的蠟燭,滴出的「燭塔」有一米多高。
「他幫過許多藏族朋友,比如第一個獲魯迅文學獎的藏族作家加央西熱。」《西藏人文地理》主編嘉措回憶,加央當時連完整句子都寫不太好,但對文學充滿熱情。亞格博鼓勵他學習,指導他寫作,還把他調到文化局,讓他從事文藝創作。
1985年,馬原打算應聘拉薩飯店總經理,亞格博聽到消息,連夜顛簸數百公裡趕到拉薩,只為講一句話:「中國最不缺的就是總經理。你馬原去做了總經理,中國就少了一個好的小說家。」
(小標題)「追夢回高原」
和西藏的情誼扎了根,發了芽,就再沒一天停止生長。
1991年,亞格博被調至北京市委宣傳部,之後20年,他從普通幹部做到北京市委副秘書長,隨後出任北京出版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
工作越來越忙,但他從未與高原中斷聯繫,每年都要回西藏一趟。他也會在北京招待眾多西藏來客,人們戲說他家是「西藏第二招待所」。
2008年,亞格博的老部下次仁拉達因病去世。次仁拉達的女兒桑旦拉卓,成了亞格博的藏族女兒、藏文老師和他那座博物館的「創館」館員。「他對我像對親女兒一樣,是我的第二個父親。」桑旦拉卓說。
亞格博愛他的西藏朋友們,也被他們所愛。在離開高原的日子,他始終惦念西藏,促成了許多西藏題材書稿的出版。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
跟朋友閒聊時,他說自己將來一定會為西藏做一件事,但不是出書——那不足以表達他對西藏的感情。
亞格博當年在北京的辦公室,掛著他在西藏下鄉時跟次仁拉達、尼瑪次仁等人的合影。還有1985年他用傻瓜相機拍下的犛牛乾屍,那是一頭耗盡氣力、倒在馱運路上的馱牛,它的頭顱和雙角至死都朝著前進的方向。
忙碌之餘,這個北京幹部會對著舊照片懷念高原大地。在夜裡,他常夢見雪山和草原。「我熱愛西藏的土地和人民,我總覺得自己不該是高原的過客,我的後半生應該會與西藏聯繫在一起。」
2010年冬,亞格博做了一個夢,夢中的電腦屏幕上,「犛牛」與「博物館」兩個詞像動畫一樣拼在一塊兒,變成了「犛牛博物館」。
夢醒後的一個月,像懷揣不可洩露的天機,他壓抑著激動,熬夜查資料,做PPT,一點點完善「犛牛博物館」的創意。
他發現,全世界92%的犛牛生活在中國,其分布與藏族族群分布基本一致。約3500年至4500年前,青藏高原上的人們將野犛牛馴養,從此,藏族馴養了犛牛,又被犛牛養育。
有人說:「沒有犛牛就沒有藏族。」藏文教科書上也有這樣的諺語:「凡是有藏族的地方就有犛牛。」
亞格博希望能通過犛牛這一載體,呈現其所馱載的西藏歷史和文化,最終形成一個西藏文化符號。
回高原的時候到了!
2011年,離開西藏整整20年後,他向北京市委提出辭職,申請返藏實現他的創意。
雖然那時他已經57歲,從沒做過博物館工作,辭去領導職務後,只有一個PPT。
(小標題)「生死1釐米」
「從側面端詳著他那張堅毅的臉。」
1986年,馬麗華在《中國青年》雜誌上,以這樣的開篇,寫亞格博和他的援藏戰友們在高原上的奉獻與犧牲。
30多年後,在亞格博拉薩的家裡,掛著一幅畫家朋友為他創作的畫像。畫中的他,輪廓更剛毅,雙耳下長出了一對牛角。
說不清這是怎樣的巧合,仿佛他這人有牛的脾氣、牛的堅毅,還將與牛結下不解之緣。
2011年,亞格博提出辭職時,幾位北京市領導聽了他的博物館設想,認為可以豐富北京對口援藏工作的內涵。市委決定,將犛牛博物館納入援藏工程,這讓本來想「化緣籌資」建館的亞格博分外驚喜。
那年6月7日,亞格博踏上了二度進藏的旅程。此時的他如西行的玄奘,知道要去哪、要做什麼,但並不清楚將走多遠的路,經歷多少「難」。
在拉薩河畔的仙足島,亞格博租了房子作住所及臨時辦公室。他每天不停地拜訪和接待各界人士,一遍遍播放他的PPT,宣講創意,尋求支持。
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在亞格博離京前,聽他介紹犛牛博物館的設想,認為要能做成,將是一家「國內填補空白、世界獨一無二」的博物館,當即表示一個月內會去拉薩看他。
「我一個月內如約到了拉薩,我很替他著急。他當時什麼都沒有,一件藏品、一寸建築都沒有,只有兩個藏族青年當臨時志願者。」單霽翔自告奮勇,成了第3號誌願者。
單霽翔有理由為亞格博著急。雖然博物館資金有了著落,但具體的建設工作,每推進一步都太難。
亞格博像是回到了30多年前,那個孤獨騎行找尋麥地卡的雪夜。
2011年9月7日,返藏滿3個月那天,一心想著「館事」的亞格博,去超市買東西,恍惚間一頭撞碎玻璃門,被緊急送往醫院。
被玻璃切破鼻尖,醫生說傷口再往上1釐米,他可能就犧牲了!亞格博卻只希望傷口千萬別感染,如果感染,他就不得不離開西藏回北京治療,犛牛博物館八成就黃了。
這次事故引起了北京市和拉薩市領導的關注。在領導過問下,犛牛博物館籌備辦公室掛牌,北京市又給亞格博加掛援藏指揮部副總指揮頭銜,方便他開展工作。
工作人員也陸續到位:微博上招來的志願者、地方借調的工作人員、養女桑旦拉卓、曾在西藏工作過的龍冬……
老部下尼瑪次仁當時在拉薩建材市場銷售地板。亞格博一召喚,他關了店,丟下能賺錢的生意,成為犛牛博物館的專職志願者。
北京電視臺的援藏記者王健,看著「怪老頭」亞格博在拉薩寒冷的冬天出門辦事全靠走,實在看不下去,決定幫他跑腿。單位援藏任務結束後,他又申請多留了幾個月。
(小標題)「尋牛六萬裡」
建博物館,文物是關鍵。
為搜集文物,2012年起,亞格博帶著志願者,開著一輛借來的越野車,開始對犛牛產區做田野調查,總行程長達6萬裡。
旅途裡最寶貴的收穫,是他們這些要做「犛牛博物館」的人,得到了最懂犛牛的藏族牧民的理解。
藏文裡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概念,亞格博跟人解釋,他要建的是個「亞頗章」,即「犛牛的宮殿」,這迅速贏得牧民們的心。
申扎縣的牧民日諾聽說消息後,帶著一家8口忙活幾個月,織成一頂犛牛毛帳篷,讓兒子坐了3天車,送往拉薩。這種帳篷冬暖夏涼,價格不菲,日諾卻分文不取,「你一個漢族人,為我們建犛牛宮殿,我怎麼能要你錢呢?」這是犛牛博物館獲贈的第一件藏品。
比如縣的才崩,在亞格博一行離開後,成了「亞頗章」的義務宣傳員。他搜集自家和其他牧民家裡與犛牛有關的物件,像學者一樣細緻記錄每件東西的來歷,又一一編號,裝滿皮卡車拉往拉薩。他也分文不取,連汽油錢也不肯收。
加查縣愛犛牛成痴的牧民曲扎,一直自發做保護犛牛的事。「捐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份心。」在給亞格博的信裡,曲扎寫道:「我們都熱愛西藏文化,我們是兄弟。」
一件件珍貴的饋贈,一份份沉甸甸的情誼。
到2013年,亞格博已為犛牛博物館徵集到2000多件藏品。其中,群眾捐贈高達40%以上。這在國有博物館中幾乎絕無僅有。
2014年5月18日,歷經3年艱辛籌建,西藏犛牛博物館終於開館。
「那天是國際博物館日,各地活動的請柬像雪片似的飛到我的辦公桌上,但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去拉薩,參加西藏犛牛博物館的開館儀式。」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回憶。
「那些從沒進過博物館的藏族群眾,居然能把自己家裡珍藏的物品義無反顧地捐贈出來,這樣一個博物館的確成了人民的精神家園。我知道這個過程中他有多麼艱難,做了多少工作,我覺得,是他對博物館的理解、對西藏文化的理解、對西藏那片土地的熱愛,使他做成了一番事業。」單霽翔感喟。
(小標題)「填補了空白」
「西藏犛牛博物館——」
亞格博的領讀聲有些沙啞,孩子們的跟讀聲清脆而高亢。一遍藏語,一遍漢語,一遍英語,沙啞與清脆的一聲聲「西藏犛牛博物館」在大廳上空交織迴蕩。
這是5月末的一天,一家公益機構要將這群來自藏北雙湖縣牧區、面頰黑紅的小學生一路帶往北京遊覽。犛牛博物館被選為他們路過拉薩的第一站。
活動組織者範麗說:「這些孩子都是第一次走出藏北牧區,第一次到拉薩。他們對本民族歷史文化的了解幾乎是零,犛牛博物館填補了空白。」
亞格博喜歡在犛牛博物館裡看到孩子,他從中感受著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傳承。尤其當傳統的生產生活方式淡出藏族人的生活,他希望孩子們能在這裡看到前人真實的日常,看到他們的智慧、勇氣和創造。
犛牛博物館的書記瓊珍告訴我們,犛牛博物館開館5年,參觀者累計已達數十萬人次,成為人們了解西藏的窗口。
所有參觀者中,亞格博尤其看重藏族民眾的評價。他認為,成為當地人民的精神家園,才是一家地方博物館的最高榮譽。
「草原上沒有犛牛,就像夜空中沒有星星。」藏族民歌手扎西尼瑪聊起參觀犛牛博物館的感受。「以前逛博物館,覺得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不太愛去,到犛牛博物館,我腦子裡一下湧出很多回憶。那些黑帳篷、牛糞牆、耕地,所有一切都正經八百是藏人的生活。」
(小標題)「這輩子夠了」
在今年的犛牛博物館館慶活動上,亞格博在致辭中以藏漢雙語告訴人們,這可能將是他最後一次以館長的身份參加這個一年一度的慶典。
他已經65歲,覺得該給犛牛博物館找位新館長了。
「聽到這消息,我既心酸,又欣慰。」北京大學教授、原常務副校長吳志攀說,「心酸的是,博物館中的犛牛們將告別這位精心照料它們的老阿爸;欣慰的是,這位年近古稀、搭上老命去工作的老援藏幹部終於可以歇口氣了。」
20世紀80年代,亞格博差點走上職業作家的道路。但後來他回北京工作的20年,幾乎放棄了寫作。
西藏是他創作的氧氣,二度進藏,他邊建博物館邊拾起筆,連續寫出《藏北十二年》《最犛牛》《形色藏人》三部非虛構作品。
年輕時鐘情於詩歌和小說,如今,亞格博發現「真實比虛構更離奇」。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要了解今天的西藏,「最重要的是生活在當代西藏的人,是他們的身世和經歷、故事和命運。」
吳志攀用化名為《藏北十二年》繪製了上百幅插畫,他的女兒則是書中故事的英文譯者,亞格博的養女桑旦拉卓是這本書的藏文譯者。
亞格博不擅長談論自己,即使我們為他的故事而來,他熱情講述的也大都是朋友們的故事。
有時候,他會思考一個人的價值到底何在,他覺得肯定不在於能掙多少錢、有多大名。回首自己一路走來,他不無得意:「我這個人啥也不會,做了犛牛博物館,這輩子夠了。」
(小標題)「無言的戰友」
2019年7月1日,一場特殊展覽在西藏犛牛博物館開幕。這場名為《無言的戰友》的特展,是犛牛博物館給中國共產黨建黨98周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川藏和青藏公路通車65周年、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的獻禮。
「無言的戰友」就是犛牛,這是亞格博的研究成果。
2018年夏天,年過花甲的亞格博,在成都的街巷深處幾經輾轉,終於在幹休所找到了98歲的解放軍十八軍老同志魏克。這是與西藏結緣的兩代內地幹部的一場「犛牛會」,因為亞格博在研究犛牛對中國革命的貢獻時發現,當年親歷十八軍進藏、和平解放西藏的魏克,曾用「無言的戰友」形容犛牛對解放軍進藏不可替代的幫助。
據魏克了解,在川藏、青藏公路通車前的近5年時間裡,藏族人民出動犛牛達100多萬頭支援解放軍運輸。這些犛牛,不僅默默無言地給部隊運來了物資,還是解放軍在冰天雪地進軍時的開路先鋒!
亞格博更多的研究發現,令我們對「無言的戰友」更加肅然起敬:
——紅軍長徵過雪山草地,在中國革命最困難最危急的關頭,藏族人民趕著犛牛支援紅軍。革命勝利後,毛澤東曾對藏族老紅軍天寶說,「中國革命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犛牛革命』。」
——解放軍十八軍老同志王貴說過:「如果說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那麼,西藏和平解放的勝利,是黨的政策的勝利,也是藏族人民用犛牛馱出來的。」
——1950年,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當時沒有公路,部隊給養全部靠人背牛馱,藏族群眾用犛牛支援前線,發揮了重要作用。藏族支前模範曲美巴珍趕著自家的犛牛,為人民解放軍馱運物資,至今仍被傳頌。
——在西藏平叛和民主改革過程中,趕著犛牛支援人民解放軍的藏族群眾,也比比皆是。
——在1962年中印自衛反擊戰中,邊境交通極為不便。據當時的作戰參謀、後任西藏林芝軍分區副司令員李春同志回憶:「沒有公路,印軍想不通,中國軍隊靠什麼供給給養?以為我們有什麼高級食品,吃一頓能管好幾天。其實,我們就是靠老鄉支前,靠犛牛運輸。」
——20世紀80年代,西藏阿里波林邊防連戰士收養了一頭無人認領的黑犛牛,這頭犛牛為戰士馱水十多年,直至衰老。戰士們為其養老送終、建墓塑像,向南疆軍區申報並獲得批准為其榮立三等功,這在軍史上獨一無二。
當年進軍西藏時的十八軍軍長張國華之女張小康、政委譚冠三之子譚戎生、西藏區黨委書記陰法唐之女陰建白,參觀《無言的戰友》深受感動:沒想到有這麼精彩的展覽,沒想到博物館把十八軍記得這麼深!
犛牛文化也是紅色的!在拉薩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活動期間,很多單位組織黨員幹部參觀《無言的戰友》特展。
在這裡,他們能聽到《初心 使命》的童聲合唱:「我們不忘初心,五星紅旗飄揚喜馬拉雅;我們牢記使命,西藏大地開遍幸福之花。啊,歲月流淌,追夢者永向天涯。」
這首歌,作詞的是亞格博。
追夢者永向天涯!這是革命前輩的精神不朽。
追夢者永向高原!這是共產黨員吳雨初的初心流淌——他的心,永駐精神高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