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沈昌文,1951年考取人民出版社校對員,後任社長秘書、主任、副總編輯。1986年到1996年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經理,兼《讀書》雜誌主編。後發起創辦《萬象》,退休後一直活躍於出版界。
沈昌文1931年9月26日生於上海。1951年考取人民出版社校對員,後任社長秘書、主任、副總編輯。1986年到1996年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經理,兼《讀書》雜誌主編。後發起創辦《萬象》,退休後一直活躍於出版界。
由一句「我懺悔我的不美」,新京報開啟了與文化長者相遇的十年旅程。說這話的人是沈昌文,被人尊稱為沈公。82歲的沈公平時喜歡背著裝滿書的雙肩包,往返於工作地點和家裡。跟人說話時,他會把一隻耳朵湊到你跟前說「我耳朵不好,你大點兒聲。」記者把嘴湊到他耳邊大聲又說一遍希望約見面的事情,他就從身上摸出一張寫著「廢紙我買!」的名片,大聲說「給我發email!」,名片上是一個樂呵呵的老頭,背著個大書包,拎著兩大捆書,這是沈從文的孫女沈帆在沈公75歲時給他畫的漫畫。
■ 歲月回聲
「老了以後,常讀基督教的書,發現七宗罪自己實在一宗都不少。一位長輩擔心我近來行為囂張,到處說明我只是輇才小慧之徒,是為評。」
「我一輩子是在吵鬧中度過的,沒有安靜學習的時候。即使在學習英語時,周圍都在放著周璇的歌……」
錄自新京報2003年11月11日沈昌文個人史
工作之樂
高興了在辦公室泡個澡 一頓飯不超30元
82歲的沈公現在還在做兩份工作。上午為臺灣公司打工,高興了還會在沒人的辦公室洗個澡。下午則到老東家三聯收快件,和「復小姐」約會。
82歲的沈公還在上著班,工作日的一大早他就會趕到臺灣大塊文化出版公司位於北京的辦事處。幾年前臺灣出版人郝明義邀請沈公當公司的顧問,有大陸的業務時,他會向沈公問意見。「現在我可以出的主意越來越少了,人也都不認識了,比如說有個叫韓寒的,我都不認識。我幫大塊最後聯繫的一個作家,是馮唐,那我還熟。」沈公幾次要推辭顧問的工作,郝明義都沒同意,於是他就把這份工作當做玩樂。大塊辦公室位於東三環一套商住兩用的公寓,其他同事都要午後才來上班,於是整個上午的時間,辦公室都屬於沈公一個人。「高興了我還在那兒洗個澡。」據說,泡澡泡高興的時候,沈公還會唱起歌。
不泡澡的時候,沈公就在大塊的辦公室裡看電視和翻資料,每天早上6點多他就開始看東南衛視的新聞,關心的都是臺灣的消息。就這樣玩樂到11點多。要是當天午飯沒有飯局的話,沈公就自己找個地方去吃飯,他給自己規定一頓飯不能超過30塊錢。「這個30塊錢是怎麼計算的呢?今天你請我吃了飯,那我明天就吃60塊,要是明天又有人請我吃飯,那我後天就吃90塊,所以實際上吃得很好。」
吃完午飯稍事休息,沈公就又背起自己的雙肩包奔向三聯書店,這裡是他全部信件的收發室。沈公的太太是醫學教授,專門研究心血管和老年病,找她諮詢的人很多,常常不在家,別人發來的快件家裡沒人收,沈公就都通知對方寄到書店裡來。「因為每天來,三聯書店照顧我,給我安了個辦公桌。」沈公說自己還有個壞習慣,喜歡把每天在網上看到的好東西列印下來,三聯書店有印表機和複印機,用起來很方便。他喜歡跟別人開玩笑說,他每天要來這裡找自己的女朋友——復小姐。復小姐幫他複印了好多他喜歡的資料,通過他的手,這些資料被傳到朋友們的手裡。
出行之樂
在公交車上練氣功,享受和諧社會
以出書為業的沈公,現在會去紅樓旁邊買盜版書,而且交易地點是在廁所。平時出行他最愛坐公交車,碰到人少還會來回坐著玩。有時候還會在公共汽車上練氣功。
和復小姐的約會結束時,沈公的雙肩包已經變得鼓鼓囊囊,那裡有當天收到的信件,有列印複印的資料,還有三聯的新書和雜誌,三聯會把出版的每一本新書送給沈公。從三聯書店走出來,沈公通常是搭趟公交車回家,但每周總有那麼一兩天,他會直接沿著美術館那條路走到北大紅樓附近。「紅樓旁邊賣盜版書啊!」說這話的時候他把身子往我這邊湊了湊,用右手擋住一邊的臉頰,做出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的樣子,其實他的聲音一點都沒有降低,旁邊也沒什麼人可以聽到我們的談話。和紅樓賣盜版的書販見面據說每次都是先在廁所裡進行,然後在廁所背後交易。一本書30、 50塊錢,沈公有時候一下子花150元買個3本回去翻。「怎麼盜版還那麼貴?」「都是港臺的書呀!說實話我過去就是管沒收他們的書的,我現在自己去買來看。」
「我最願意坐公共汽車,一有這個,就有人給你讓座。」沈公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老年證。「要是碰見公共汽車空,我就經常坐到底,再坐回來,好玩!一分錢也不花。幾十年以前,要是個老頭坐公車,就要問他是不是地主資產階級,現在是大家都會給你讓座,和諧社會嘛,我在享受和諧社會的快樂!」
沈公坐在公共汽車上會幹什麼呢?他說有時候會練氣功。「我練了50多年氣功,所以我每天一定要練功。」1953年他在上海認識了蔣維喬,跟著蔣學了氣功。「我把氣功當做一個人生態度對待,這幫我在階級鬥爭的年代裡減去不少麻煩。我不是參加階級鬥爭的勇敢分子,什麼事情講究過得去。蔣維喬教我很多避開矛盾的方法,最後他自己沒避開,兒子劃了右派,一下子想不過來就氣死了。」沈公說自己現在隨時可以練功,練氣功要意守丹田,讓丹田發熱叫得氣,半個小時後,人就有精神了。他還逗朋友說,天安門廣場前的紅綠燈,紅燈變綠燈、綠燈變紅燈,那都是因為自己在發功。
生活之樂
最快樂態度過最平庸生活
快樂的沈公也時常會碰到煩惱,他的應對之策是「整天就這麼自己逗自己,自己找自己的快樂,用最快樂的態度過最平庸的生活」。
從氣功裡學到減少煩惱的方法被沈公用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聽力不好的他卻不願戴助聽器,「不聽見最好嘛,聽見了多麻煩,我們就要減少煩惱,經常保持一種微笑的態度多好。」沈公總還去參加熟識朋友的各種演講,「我聽不見,我就看他的各種表演。」沈公邊說邊搖頭晃腦比划起來。
煩惱再怎麼減少終歸也還是存在的,比如趕公交摔了一跤,「後來就想通了,這一班走了下一班還來呢。」「今天我到三聯複印東西,複印機出現故障,我的效率大大降低。人生就是永遠存在挫折,不可能一帆風順,只要想到happy的地方,你就覺得很痛快了。」 「現在不是中國夢嗎?我的夢就四個字——無疾而終。宋美齡就是無疾而終,一覺睡下去就完蛋了,這是最幸福了。」 「我整天就這麼自己逗自己,自己找自己的快樂,我從來不失眠,我用最快樂的態度過最平庸的生活。How happy I am!」
每天下午四五點鐘,沈公會回到位於韜奮圖書館舊址附近他的專用書房,一套三居室全部都被他的書塞得滿滿當當,每個房間都有好幾排書架,就像是一個私人圖書館,每一個格子他都分了類。客廳裡有個耳麥,他用來聽鄧麗君的歌。「我喜歡鄧麗君是因為她唱的很多是老上海的歌,我現在是越來越懷舊。我不想再接收新的東西了,比如韓寒的小說我就不看了。最近出了很多蔣介石的書,我特別喜歡了解蔣介石統治上海那段時期的事情,那時我生活在上海。」 「我現在每天都翻書,我現在已經不可能像年輕人那樣,一本書一天看個半本,我精力不夠,我是做書出身,我知道一本書精華在哪裡。」最近他在翻一本叫做《西出陽關:無故人的失智歲月》的書,他毫無諱言地說,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智慧。
在書房裡的時光是完全屬於沈公的私人時間,書桌前的牆上掛著那張「廢紙我買」的原作,再上面是一行毛筆字,那是蘇東坡的名句——「也無風雨也無晴」,被沈公用做了自傳的書名。他就每天這樣在書房呆到傍晚,然後步行回家和太太一起吃晚飯。太太每天會塞給他一把藥,他就乖乖吃下去,從來不問這些藥都是什麼,太太也從來不解釋。「假如我大便不通,只要我有所表示,過三天以後就通了,肯定吃的藥改變了。」吃完晚飯大概19∶30,他就早早睡去,凌晨3點鐘起床,上網看新聞,開啟自己新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