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稱之為外圓內方的生存智慧,用他的話來說,這是特有的「上海人性格」。
著名出版家沈昌文今晨逝世,享年90歲。
沈昌文1931年9月26日生於上海,畢業於上海私立民治新聞專科學校,1951年3月至1985年12月曆任人民出版社校對員、秘書、編輯、主任、副總編輯,1986年1月至1995年12月,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經理兼《讀書》雜誌主編。其間,出版西方經典著作《寬容》《情愛論》《第三次浪潮》,出版蔡志忠漫畫、金庸著作,在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他主持下的《讀書》雜誌,被認為是「觀念最開放、思想最活躍」的刊物,先後開設了馮亦代的「西書拾錦」,王佐良的「讀詩隨筆」,樊綱的「現代經濟學讀書札記」、趙一凡的「哈佛讀書札記」等多個兼具文學性、思想性的專欄,使《讀書》雜誌成為中國知識界的一面旗幟。1996年1月退休後又發起創辦《萬象》雜誌,策劃出版《新世紀萬有文庫》等。
上海作家簡平說:「沈公是我敬仰的長輩。這些年,他每年都帶著新著來上海參加上海書展。沈公是我認識的老人中活得最有質量,最有智慧,最有趣味的人,和他在一起,會充滿活力、豁達和快樂。」
解放日報記者曾在北京專訪沈昌文。
世人若簡單分為有趣、無趣,那自稱「破老頭」的沈昌文當屬前者。這與其成為中國出版界的傳奇存在,這與業界尊稱其為「沈公」,並不衝突。關於他的有趣,業內盛傳著頗多故事。記者與他面對面暢聊近3小時,觸到更多的卻是有趣背後的通透。
有人稱之為外圓內方的生存智慧,而用他的話來說,這是特有的「上海人性格」。
記者發給沈昌文的第一封電子郵件,寫於2012年9月17日16時7分。
僅1小時後,回覆郵件來了:確認接受採訪,並請記者先定時間,「早一兩天告我即可。我們可在三聯書店門市大廳見面,然後我再安排晤談的地方」。
很難想像,如此高效的網絡操作,來自於一位當年已81歲的老人。
兩天後,沈昌文又發來郵件,為了記者報導內容的「獨家」友善提議:「你們是上海的報紙,可不可以多說說我在上海的情形?這是過去說得不多的。」
作為中國出版界的傳奇存在,沈昌文給記者的第一印象居然是善意——智慧是一定的,但更多的是,善意。
他接受過無數次採訪了。「沈昌文時代」的《讀書》雜誌和三聯書店,無疑是許多國人舉足輕重的精神家園。年輕的出版人,見他都要尊稱「沈公」。然而,他依然善對每一次新的採訪,甚至會設身處地為來訪者著想。
9月20日,記者飛赴北京。在一見外觀即知年頭久遠的三聯韜奮書店,二層咖啡館,郵件裡自稱「破老頭」的沈昌文,背著雙肩包出現了。
那裡,就是他的主場。四處皆是熟人。他自若地打了一圈招呼,告訴記者,這些人分別都曾在三聯任過何職。
剛坐下採訪,他送了記者一本他寫的書,用的是幽默且很為對方著想的方式——「我看你挺善良的,今天我書背多了,幫我減輕點重量吧。」而後,看到記者懷裡抱了幾本剛在三聯買的書,便從雙肩黑包裡摸出一個舊的黑布袋,幫著一併裝起。
在與這位長者有限的交道中,記者發覺,盡可以暢快發問。他不會介懷,他無所不答,即便有不宜相告之處仍會坦誠解釋。採訪之初記者稍顯侷促,他顯然體察到了,便巧妙地說:「我也學過新聞的,當初一心一意想進《解放日報》。」
真的?記者問。
真的!他答道。旋即兩人哈哈大笑。
沈昌文在書齋中 林環 攝
沈昌文小時候在舊上海當過「僕歐(英語boy的音譯,即僕役)」,這種生活鍛鍊教會他「趨避」,機靈地趨避;20年的上海生活烙印,還讓他學會「開放」。他在滬學了俄語、世界語,雖說主要是地下黨員的引導,但歸根到底是出於對新鮮事的喜好;他的6年學徒生涯裡,竟上了14所補習學校,而那時的上海,幾乎從早上5時到深夜23時都能找到學習機會。清晨5時,他常去現在的復興公園聽人教英文、古文。他曾告訴記者,聽講《古文觀止》時,他隨公園裡的老師讀《鄭伯克段於鄢》,那抑揚頓挫的語調,數十年難忘。
到了北京做編輯後,在上海所學,依然有用。比如,到三聯書店上任後,他想到港臺等境外的文化資源,於是出了房龍(美國通俗歷史學家)的《寬容》,很轟動,又出了金庸的武俠小說、蔡志忠漫畫等;又如,他認為,不拘一格、放棄成見,才能讓新見呈現,正是這種「大無」的思想辦出了《讀書》雜誌的「大有」,有極大的胸懷,有極大的彈性……
採訪一會兒後,記者隨他去參觀書房。雖離三聯書店不遠,他仍舊周到地為人著想,說:「你帶著這麼重的東西,我們打車吧。」
等計程車的時候,他又遇到熟人。他介紹,這位是讀者,是在《讀書》雜誌「讀者服務日」認識的——
「『上海人性格』很有必要。我學不會激進觀念,所以我辦『讀者服務日』也有講究,絕不是什麼激進的『讀書會』。某天看電視,我發現牡丹電視機廠在宣傳『為顧客服務』,靈機一動,覺得這種商業口號可以拿來用,就變成了《讀書》雜誌的『售後服務日』,1985年開始,預定每月25日舉行。我在內部還提出一個口號:『沒主題、沒主持、沒開始、沒結束』。地點在某一咖啡館。請作者、讀者隨意坐下,隨便喝咖啡聊天,編輯們周旋其間,藉機了解信息、討教主意。從此有了源源不斷的選題。我記得王蒙的『費厄潑賴可以實行』主張,即來自他喝咖啡時的隨便晤談中。會後我們即由編輯向王約稿,於是產生這一名作。」
從事出版業數十年的複雜人生,讓他習慣了一種「知所趨避」的獨特化解方式,以求儘可能多的迴旋餘地。
許多人總是傾向於尊敬那些為了信念一往無前的勇士,然而,在任何境遇中都能靈活適應並前行的智者,應同樣值得敬佩。
如他所言,「我不是個勇士」;但同樣如他所言,「我不斷地看能做些什麼」。
業內盛傳著他頗多故事。其中有一則是這樣的:
2014年8月,沈昌文的回憶錄《也無風雨也無晴》在海豚社出版。他興致勃勃來到出版社,對著幾位站起來向他致敬的年輕編輯說:「我預訂一百本《也無風雨也無晴》,等你們給我開追悼會時,每人送一本!」當時把幾位姑娘逗得只能傻笑,無以應對。
不知,成真否?
連結:《我一生做人,就是溫和地奮鬥》
刊於2014年8月12日《解放日報》
「知所趨避」
無論聊什麼,他似乎總能聊到「上海」,並時不時蹦出幾個上海話的詞。他的普通話口音也有幾分怪,帶著北京味道的兒化音,也帶著濃重的上海口音;這樣的綜合摻雜,像極了他生活20年的上海和63年的北京。
他顯然慣於接受採訪,因為「沈昌文時代」的《讀書》雜誌和三聯書店,無疑是許多國人舉足輕重的精神家園。但言談中,他卻慣用一種接近於「自輕」的方式來表達,比如屢稱自己「懦弱」。這或許是從事出版業數十年的複雜人生所致,讓他習慣了這種獨特的化解方式,以求儘可能多的迴旋餘地。如他所言,「我不是個勇士」;但同樣如他所言,「我不斷地看能做些什麼」。
記者:所謂「上海人性格」是怎樣的?
沈昌文:人們愛說上海人「滑頭」,並不假,但這「滑頭」,首先是指遇到為難的事知所趨避。舊上海是典型的「黑幫」佔統治地位的社會。我小時候做過「僕歐(英語boy的音譯,即僕役)」,這種生活鍛鍊更教會我趨避,要謹小慎微。當然,單單趨避也不行,還得機靈。
有多取巧,我舉個例子。1960年代初,中宣部成立外國政治學術著作辦公室,籌劃出版「灰皮書」和「黃皮書」。前者是社會政治方面的「反面材料」,有名的如《第三帝國的興亡》;後者是文藝思潮,我記得第一本是《在路上》。作為「內行的共產黨員」,我被選上了。其實,我這時的外語水平,除了俄語能譯一些簡單的書外,其餘都只能讀懂書名和目錄。但這「其餘」,包括十來個語種,而且在日益增加。我掌握了一門技巧——從外形識別語言!例如當時上面非常注意南斯拉夫、古巴和波蘭,我於是花一兩個月,把塞爾維亞文、西班牙文和波蘭文大概了解一下,就能藉助字典、語法書讀懂書名、目錄,於是就和這方面的專家大膽交換意見了。然後官員們都知道有個工人出身的會多門外語。其實是名聲很大,沒學多少。
再說說我談戀愛時,有人介紹了一位醫生。這位大夫喜歡音樂,我於是假裝懂音樂,白天看了關於貝多芬的書,到晚上約會時賣弄。後來下鄉又拼命寫信,這麼就戀愛成功結婚了。
到了三聯書店上任後,我第一個要考慮的事情就是它的專業分工。中國的出版社是有分工的,而三聯書店到上世紀80年代才冒出來,幾乎「無路可走」了,只能是另找出路。畢竟是改革開放年頭,思想比較活躍,第一個念頭是想到港臺等境外的文化資源。比如出了房龍(美國的通俗歷史學家)的 《寬容》,很轟動;後來出了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們強調它的文化性格和文化意義,被批准了。
還有蔡志忠漫畫,那時我知道海外有出版漫畫熱,一口氣買了中國臺灣、中國香港和日本等漫畫很多種,比較下來,覺得蔡志忠的最好:通過漫畫傳播知識,比如《菜根譚》。從1989年到1993年,三聯書店一口氣出了近40種蔡作。蔡先生願把版稅存放在三聯書店,我們正愁資金不足,這也來得正好,就買了一些職工宿舍。於是我的同事在總結我任內業績時,常挖苦說主要是由於「賣菜(蔡)」。
「上海人性格」很有必要。我學不會激進觀念,所以我辦「讀者服務日」也有講究,絕不是什麼激進的「讀書會」。某天看電視,我發現牡丹電視機廠在宣傳「為顧客服務」,靈機一動,覺得這種商業口號可以拿來用,就變成了《讀書》雜誌的「售後服務日」,1985年開始,預定每月25日舉行。我在內部還提出一個口號:「沒主題、沒主持、沒開始、沒結束」。地點在某一咖啡館。請作者、讀者隨意坐下,隨便喝咖啡聊天,編輯們周旋其間,藉機了解信息、討教主意。從此有了源源不斷的選題。我記得王蒙的「費厄潑賴可以實行」主張,即來自他喝咖啡時的隨便晤談中。會後我們即由編輯向王約稿,於是產生這一名作。
說實話,對於讀書明理,我從來不是學術嚮往。我跟人討論問題的時候隨時舉某某書,仿佛我看過很多書。其實我這個「看」,跟專家學者說的讀書是兩回事,準確地說我是瀏覽。我的看書習慣是剛看這一本,看了3頁,就看另外一本了。為什麼呢?第3頁講到一個問題我感興趣,我好多書呢,我一查,又查到另一本書……我經常自嘲是「做書商地看書」。
「大無」「大有」
在三聯韜奮書店二層咖啡館見面時,他送了記者一本書,用的是幽默且很為對方著想的方式——「我看你挺善良的,今天我書背多了,幫我減輕點重量吧。」見記者已抱了幾本書,便又從雙肩黑包裡摸出一個黑布袋,幫著一併裝起。那個布袋,有些塵土,有些風霜的舊色。
人們往往尊敬那些為了信念一往無前的勇士,但在任何境遇中都能靈活適應並前行的智者,應同樣值得敬佩,正比如他。在與這位長者有限的交道中,記者發覺,盡可以暢快發問。他不會介懷,他無所不答,即便有不宜相告之處仍會坦誠解釋。採訪之初記者稍顯侷促,他顯然體察到了,便巧妙地說:「我也學過新聞的,當初一心一意想進《解放日報》。」真的?記者問。真的!他答道。旋即兩人哈哈大笑。
記者:20年的上海生涯還留下了哪些印記?
沈昌文:20年的生活烙印,畢生難以忘卻。在上海,首先學到的是「開放」。我一輩子同洋人打交道並不多,但從小就知道不要害怕他們,而且要同他們打交道。我的外祖母,一個不識字的家庭婦女,首先為我啟了蒙。我喜歡外國的「新鮮」,總想去學一學。在上海學了俄語、世界語,雖說主要是地下黨員的引導,但歸根到底是出於對新鮮事的喜好。你說,為什麼我初中一年級就能做一輩子文化?是上海給我打了基礎。
14歲,家裡窮,沒錢再讀書了,我到上海一家銀樓當學徒,磕頭拜師,很辛苦,師傅會訓人打人。但我很識相,並且是學徒中最有文化的,I can speak English(我能說英語)。雖說是半吊子的英語,但我敢開口,比如1到10我會用英語數,11就不會了,我卻照樣說1+10。當時是1945年,抗戰勝利了,美國兵到上海,來買首飾,我叫美國兵 Mr.Roosevelt(即羅斯福總統),他們聽了都樂意買。
1948年,蔣經國到上海整頓金融秩序,銀樓大多關門。我卻被老闆留下了,端茶送水。因為我有特別的才能,會英語,會寫毛筆字,還會幫老闆猜謎語。老闆喜歡看上海《東南日報》的燈謎專欄,把報紙剪下來貼在案頭,答不出的空白,我幾次悄悄給他答出來填上去。記得一個燈謎是「山在虛無縹緲中」,打一古人名字。這個燈謎是「白頭格」,意思就是第一個字是諧音。他想不出。我想出了,是孔丘,空的山嘛。老闆很高興。
那時老闆閒著,常請人打牌。來的客人中間有很多是地下黨。從蘇北解放區來採購盤尼西林等藥品、無線電器材和機帆船的,叫我「小聰明」,有時讓我幫他們收發信件,隔幾個月還讓我去生活書店買書買進步雜誌。他們穿得很破爛,睡在我的床上,但不知怎麼就一下子服飾鮮明了,跟其他客人一起打牌或吃飯。有一位蘇北來的年輕人,每天打牌之餘都努力讀一本英文書。我便找來偷看一眼,原來是本橋牌手冊。為了工作,不得不努力學習橋牌技巧,真使我肅然起敬了。我就漸漸成了他們的小崇拜者。
6年學徒生涯裡,我以自學出名。那是漫無目標的自學生涯:我受了祖母「要記得自己是好人家子弟」的教育,一直想離開學徒崗位,所以千方百計尋覓補習的途徑。那時的上海,幾乎從早上5點到夜晚11點都能找到學習機會。6年中,算起來前後上了14所補習學校,從速記、會計,到攝影、英語、世界語、俄語和無線電。這還不算早上5點去法國公園(現復興公園)聽講英文、古文。聽講《古文觀止》時,我跟公園裡的老師讀《鄭伯克段於鄢》,那抑揚頓挫的語調,至今難忘。
我到北京後還經常鼓吹上海一直以來的社會公益文化事業。我每次回上海,也都去復興公園。我現在能和人聊莎士比亞,也是復興公園積攢的。
不過,我那時只是「可悲的銀樓店裡的知識分子」。那時候,我給師兄弟們讀報,「徐鑄成」三字中的「鑄」,我一直讀成「壽」,也從沒人更正。將近半世紀後,我見徐老多次,卻不敢把這則故事告訴他。
對了,我說學過新聞是真的。當學徒時,住處不遠有一家「民治新聞專科學校」,在上海有很高的聲望,還可以晚上上課,我想去讀新聞電訊系,設法去通訊社當報務員。想不到這一來,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民治新聞專科學校」創辦人是顧執中先生,上海《新聞報》的名記者。考取之後,校方告訴我,新聞電訊系不辦了,因為學生太少。教務處一位先生鼓勵我上別的系。我一看時間表,採訪系是晚上上課的,就進了這個系。從這以後,不再去「滴達滴達」地敲電鍵,而是變成耍筆桿的了。
每天下午5點下班後,在馬路上買一塊點心,就去上學,到晚上9點才放學。儘管辛苦,我還是很快活,因為學校讓我看到與以前迥然不同的世界。但我初中一年級程度,如何能同別人攀高低,譬如新聞寫作,我努力半天,結業成績只是50分。60分才及格,大出洋相。但俄文還學得不錯,俄語老師想保送我進剛成立的上海俄文專修學校,但我無緣了。因為不僅籌不起學費,還要養活母親。母親年年在別人家做「娘姨(傭人)」,我再也忍不下心。於是,溜到北京了,從此離開學徒生涯。
到了北京做編輯,在上海學到的「開放」,依然有用。當年《讀書》雜誌面臨思想大為解放的情境,我認為,時下可做的只有「三無」,即「無能、無為、無我」,只有這樣才能不拘一格,放棄成見,讓新見呈現。正是這種「大無」的思想辦出了《讀書》的「大有」,有極大的胸懷,有極大的彈性。我們找各方面的人才,開設各種專欄,文學方面如馮亦代的「西書拾錦」專欄,翻譯有董樂山的「譯餘廢墨」,思想方面如樊綱的「現代經濟學讀書札記」,藝術方面不能不說丁聰老先生的漫畫……編輯部內部,由此最得益的是趙麗雅(即揚之水,《讀書》原編輯,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她後來自己總結當年是「師從眾師」。
他微笑沉默,收起笑意,一字一頓:
「這是我一輩子的主張」
他關注海派文化。他的書房60來平方米,3間,領著記者參觀時,他說一房間是文學,一房間是社會科學,還有一房間是「我喜歡的書」——此房間,3個書架,除了藝術類、養生類,另一即關於上海的圖書匯總。不過,多為老上海的書。
他保留著老上海人的生活習慣。偶在家掌勺,必定是濃油赤醬的上海菜,可惜家人都吃不慣,所以他時而去北京的美林閣吃「帶甜味的菜」。他對記者擠擠眼睛說:「你懂的哦,美林閣,就是『蠻靈咯』。」他還曾在辦公室專烹上海紅燒肉,用此類「大嚼」政策團結作者、同僚;如丁聰老人等上海名流,會聞味而來。
他最愛聽的歌,正是他上海學徒生涯裡唯一的娛樂,那時店裡天天放。已然耳背的他,靜極思動時就揣上「北京市老年人優待卡」出門搭公交,戴個大耳機,聽著震耳的《何日君再來》;而被他稱為「西總部」的書房,反正沒人,鄧麗君的聲音更是放得幾乎聲震屋瓦。
他對此感慨為:「越老就越想回到從前,回到童年、少年,回到年輕時代。」
爬上6樓的書房時,他快步走在比他年幼近半世紀的記者前頭,踩著運動鞋,邁得呼呼風聲。儘管,喘聲如風箱。
是的,他老了。然而,他藏了一顆已經蒼老卻仍倔強著年輕的心。
尤其是說起海派文化之時——他有一套海派文化系列書,一讀再讀,他說能滿足懷舊欲。可是,能否建樹一種「新海派文化」?他的建議是,上海文化+臺灣文化。
他素來認為臺灣出版業是大陸的「試驗田」,因此臺灣同行朋友極多。在任時,每逢臺灣出版人來北京,他總要接待;其中一位出版人談版權時,老引用上海人耳熟能詳的「閒話一句」,他聽了特別高興。退休後,他每天觀看兩家電視媒體的兩岸新聞;除了一年回上海四五趟,他唯一的外出地,大概就只有臺灣了。
採訪終了,記者請他用一句話概括評論自己。
滔滔不絕已兩個半小時的他,微笑沉默了。幾秒鐘後,他收起笑意。
「我這一生做人,就是在溫和地奮鬥。它不是非死即活的。」他嚴肅地一字一頓地說,「求生存、求發展,人都必須要溫和地奮鬥。這是我一輩子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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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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