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夢想的人很多,而一些人選擇用看似瘋狂、自毀的方式去實現它。最近一兩年裡,關於「家庭科學DIY愛好者」與當局發生衝突的報導變得越來越多,我想要採訪這樣的人。
「我的房東和瑞典輻射安全局不許我繼續做實驗了。」理察說。
安格赫爾摩位處瑞典南部,是個秀氣的小地方,要說有什麼名氣的話,就是出產一種小陶笛——陶瓷布穀鳥。這裡的犯罪率幾乎為零。不過在去年,它的一位居民被拘捕了,原因是試圖在自己的廚房裡,用爐灶進行原子裂變實驗。
這個老兄叫做理察·韓德爾。最近一兩年裡,關於「家庭科學DIY愛好者」與當局發生衝突的報導變得越來越多,我想要採訪這樣的人。於是,我們在理察位於二樓的公寓裡聊了聊。
我在他的廚房裡瞄了一圈,曾經在新聞裡出現的那套用來裂變原子的廚具不見了。當時它被塗成了看起來很恐怖的黑色。
「所以說,你不再做任何實驗了?」我問他。
「我被禁止了。」他回答。
「被誰禁了?」我問。
「我的房東,」他說,「還有瑞典輻射安全局。」
然後我們坐在沙發上,他告訴了我他自己的故事。
理察還是個孩子時,一切都很普通。他有朋友,有時會參加派對。不過,理察患有阿斯伯格症候群——一種神經系統發育障礙性疾病,會導致社會交往困難、興趣行為模式異常。這讓他變成書呆子型的人,「一個怪胎」。「我的興趣是搞化學實驗。13歲時我在花園裡做過爆炸實驗,用的火藥是從油漆店和我爸的藥店裡找來的。他還有硫酸和硝酸。他的藥店非常令人興奮。」
理察的父親原本以為,兒子也會成長為一名藥劑師來著。理察說,父親曾是如此地幸福和自豪,因為他的夢想就是讓兒子繼承衣缽。可是在14年前,在理察長到17歲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我變得好鬥,對父親態度惡劣,有時為一些小事就跟他嗆起來。比如他很晚回家、不打電話什麼的。」
擔心的父親帶他去看精神病醫生,被告知理察有妄想症。理察當不成藥劑師了,進工廠上了4年班。但他對化學的熱情持續燃燒著。於是從某一天開始,他網購所有找得到的化學元素,分別收藏進一個一個的小瓶子裡。他想要把所有元素收集齊全,但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雄心難以實現。「有一些極不穩定的放射性元素,比如釙、鍅,只消幾分鐘就開始衰變。它們是不可能買到的。」
但理察是個很堅持的人。
「你現在還存著一些元素嗎?」我問。
「當然,」他說,「你想看嗎?」
他轉身走進臥室,出來時拎著一籃子小玻璃瓶。那裡面裝著金、銀、鉑、鉈、鈹……一些是塊狀,一些是閃閃發光的碎片。籃子看起來像一個寶箱。
「這種元素最神奇。」理察拿起一個標著「銫」的瓶子,它看起來像純金。「你瞧,如果你將它加熱……」
他將瓶子握進掌心大約30秒,再攤開手掌時,瓶子裡的東西熔化了。這就像魔術。
理察很意外。為什麼要抓我?「我只擁有很少幾克裂變材料,又造不出髒彈。」
「我開始收集放射性元素,像鐳、鈾和鋂。」 理察說。
有一天,他在網上搜索鋂,偶然間讀到一篇關於戴維·漢恩的文章。那個美國男人小時候也在花園做過爆炸實驗,還曾經為取得鋂元素而拆除過學校的老式煙霧報警器,最後被趕出校門。
漢恩那個時候還沒有網絡,為了自己造個核反應堆,他在上世紀90年代寫信給美國核管理委員會,自稱物理教授,請教怎麼樣分裂原子。
「沒有任何物質能比鈹更適合用來製造中子了,哈恩教授。」美國核管理委員回復道。
於是漢恩就把自家的一個棚屋變成了核反應堆。1995年6月,這個被輻射的危險地方闖進了11個身穿防護服的探員,漢恩的野心被扼殺了。
16年後的理察受到漢恩的啟發,決定自己也來搞原子裂變。首先他把放射性的鋂和鐳放進一口平底鍋,再混進硫酸和鈹,把這一鍋東西用爐灶加熱。但是混合物瘋狂地沸騰,在灶臺和地板上噴得到處都是。理察只好速度關火,給經歷過大屠殺一樣的現場拍了張照,貼進博客,標題是「核心熔毀」。
用簡易工具搞私人實驗是行不通了,於是他給瑞典輻射安全局寫了封電子郵件,詢問是否能光明正大地進行實驗。
「Hello!」他在去年7月18日的郵件裡寫道,「我很喜歡研究核物理和輻射。我有計劃要建造一個簡單的核反應堆,所以想知道,我會不會違反相關法律呢?」
8月11日,輻射安全局回了信。「Hi。簡要來說,未經許可建造核反應堆是嚴重違法行為,這是刑事犯罪,可能導致罰款或兩年監禁。」
理察很意外。「我只擁有很少一點點裂變材料,根本不可能造出一顆髒彈什麼的。引發核爆需要達到所謂臨界質量,那得是50公斤鐳或者6公斤鈽。我當時有5克。能發生的最壞的事也就是輻射到我自己。」
「然後患上癌症?」我問。
他聳聳肩。「對。」
回一封郵件花了輻射安全局3周時間,但決定逮捕理察只需要幾天。他的公寓突然被警察包圍了。
「他們讓我高舉雙手滾出來,用蓋革計數器掃我全身,結果什麼反應也沒有。他們又掃了整棟公寓,然後以觸犯輻射安全法的罪名把我帶走了。」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了。理察還是過去那個理察,唯一改變的就是他曾上過世界各大媒體的頭條。
「我不後悔,」他說,「那太令人亢奮了。我只是為以後不能再做那樣的實驗而傷心。」
我們又對著他的籃子行了一會注目禮。「這些東西還能拿來做其他實驗嗎?」我問。
「可以,但我不想。其實我想過能不能還是去當一名藥劑師。我要讀一些高中課程,然後去考大學。」他說。
對一些家庭實驗者來說,科學成就比自身安全更重要。「這段回憶等我老了還能拿來經常回味。」
對一些像理察那樣的家庭實驗者來說,科學成就比自身安全更重要。2008年4月,巴西神父艾德裡爾·德·卡利在椅子上綁了1000隻氦氣球,從港口城市巴拉那瓜「升天」了。
卡利神父會這麼做,是受到了卡車司機拉瑞·華特斯的啟發。後者在1982年將45個氣象氣球綁在椅子上,一度飛上4800米高空,途中跟環球航空公司的飛行員打了招呼,最後在32公裡之外降落。華特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自豪地說,「這段回憶等我老了還能拿來經常回味。有夢想的人很多,但他們都不會去實現它。」
而卡利神父太沉迷於夢想,不僅選了個糟糕的天氣,而且連GPS都沒搞明白。他被吹離原定航線,淹死了。
在美國華盛頓州的一個停車場裡,2010年夏天有兩名賽車手坐在一隻裝了15升甲醇的大桶上,點燃了導火線。他們希望乘坐「風火桶」飛越停車場,沒想到桶直接爆炸了,前美國斯普林特杯冠軍特拉維斯·賴特燒傷面積高達70%,另一名澳籍車隊成員泰森·派瑞茲身亡。
精通醫學的潘巴齊亞母女將自製的藥物注射到體內。她們從上世紀90年代就在做家庭實驗。
與潘巴齊亞一家相比,以上所有DIY實驗愛好者都是浮雲一片。
2007年6月20日,全科醫生伊芳·潘巴齊亞從自家撥出一個急救電話。她22歲的妹妹尤蘭達·庫克斯產生過敏反應,陷入了休克。「我給了她一點藥物,因為她有哮喘。」伊芳是這麼對醫護人員解釋的。
尤蘭達被送往英國皇家自由醫院急救。那裡的醫生亞歷山大·麥凱伊要求潘巴齊亞一家人詳細說明,他們給尤蘭達注射的是什麼藥物。
「但他們不說。只告訴我不需要知道,那藥是非常安全的。」麥凱伊告訴驗屍官,他們似乎是想掩飾自己開發的什麼秘密藥物。尤蘭達死於7天後。事實上,潘巴齊亞一家為彼此注射一種他們稱為B71的物質。
在法庭上,伊芳聲稱,她和母親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利用自己的醫學知識進行藥物實驗。她母親是免疫學家。她們發現,一些糖尿病患者會自行產生耐受胰島素的抗體,只要從中找到起作用的多肽,就能治癒糖尿病了。
她們找到的就是B71,並且相信它能治哮喘、糖尿病、牛皮癬、溼疹、老年痴呆、精神分裂、抑鬱、帕金森、偏頭痛、多發性硬化症、男性早禿、肥胖、炎症性腸病、哮喘、失眠、癌症和愛滋病。
母女倆開始申請專利,同時竭力煽動有錢人進行投資、在荷蘭開展臨床實驗。但兩年過去了,項目卻沒有進展。一家人決定用自己的身體繼續實驗。她們不是第一批拿自己充當小白鼠的醫生,數個世紀以來,不斷有科學家在研究過程中獻出己身。潘巴齊亞母女3人將高劑量的藥物注射到體內,很快尤蘭達就開始不適,一頭栽進了沙發。
「當救護人員到達時,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坐著討論藥物了,我只想讓他們趕緊把管子插進妹妹的肺。過敏性休克是極為罕見的,在英國一年也只有幾個病例。如果我當時想到這些,也許妹妹會有機會活下來。」伊芳沉默了一會,說,「現在這個想法佔據了我的大腦,哪怕是吃片止痛藥也會讓我想起它。」
聽證會結束後,英國醫學總會弔銷了她的行醫執照。
□英國《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