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剩一條命,用來從從容容地過日子,看花開花謝,人往人來,並不特別要追求什麼,也不被「截止日期」所追迫。
父親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能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友遲早會騎了駿馬或摩託車來,把她吻醒。
我能夠想像,人生的兩大寂寞,一是退休之日,一是最小的孩子終於也結婚之後。
人生有許多事情,正如船後的波紋,總要過後才覺得美的。
每一個孩子至少應該有一隻風箏,在天上,雲上,鳥上
放風箏的人應該是哲學家,還是詩人?這件事,人做一半,風做一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表面上,人和自然是對立的,因為人要拉住風箏,而風要推走風箏,但是在一拉一推之間,人和自然的矛盾竟形成新的和諧。這種境界簡直有點形而上了。
但這種經驗也是詩人的經驗,他想。一端是有限,一端是無垠。一端是微小的個人,另一端,是整個宇宙,是整個太空的廣闊與自由。
你將風箏,不,自己的靈魂放上去,放上去,上去,更上去,去很冷很透明的空間,鳥的青衢雲的千疊蜃樓和海市,最後,你的感覺是和天使在通電話,和風在拼合,和迷迷茫茫的一切在心神交馳。
這真是最最快意的逍遙遊了。而這一切神秘感和超自然的經驗,和你僅有一線相通,一瞬間,分不清是風雲攫去了你的心,還是你擄獲了長長的風雲,而風雲固仍在天上,你仍然立在地上。你把自己放出去,你把自己收回來,你是詩人。
長壽的代價,是滄桑。
所謂恩情,是愛加上辛苦再乘以時間,所以是有增無減,且因累積而變得深厚。
雲情雨意
唯寂寞始能長保清醒,唯清醒始能永耐寂寞。
星象是一種最晦澀的燦爛。
前塵隔海
仔細聽人說話,是表示尊敬與關心。善言,能贏得聽眾。善聽,才贏得朋友。
卡萊爾說:「語言屬於時間,靜默屬於永恆。」
英國當代詩人西格夫裡·薩松(Siegfried Sassoon,一八八六—一九七一)曾寫過一行不朽的警句:「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勉強把它譯成中文,便是:「我心裡有猛虎在細嗅薔薇。」
猛虎象徵人性的一面,薔薇象徵人性的另一面,而「細嗅」剛剛象徵著兩者的關係,兩者的調和與統一。
在人性的國度裡,一隻真正的猛虎應該能充分地欣賞薔薇,而一朵真正的薔薇也應該能充分地尊敬猛虎。
一切偉大的靈魂不都是充滿矛盾,如此宏麗地充滿了矛盾嗎?
詩憑藉想像,較具感情的價值,散文依據常識,較具實用的功能。
我愛開車。我愛操縱一架馬力強勁、反應靈敏、野蠻又柔馴的機器,我愛方向盤在掌中微微顫動四輪在身體下面平穩飛旋的那種感覺,我愛用背肌承受的壓力去體會起伏的曲折的地形山勢,一句話,我崇拜速度。阿拉伯的勞倫斯曾說:「速度是人性中第二種古老的獸慾。」
我常想,一隻時速0.03英裡的蝸牛,放在跑車的擋風玻璃裡去看劇動的世界,會有怎樣的感受?
蓋棺之論論難定,一個民族,有時要看上幾十年幾百年,才看得清自己的詩魂。
這世界,來時她送我兩件禮物,一件是肉身,一件是語文。走時,這兩件都要還她,一件,已被我用壞,連她自己也認不出來,另一件我愈用愈好,還她時比領來時更活更新。縱我做她的孩子有千般不是,最後我或許會被寬恕,欣然被認作她的孩子。」
瑞典是森林王國,火車上凡是門窗几椅之類都用木製,給人的感覺溫厚可親。
不願損害他人,是為大仁。不惜犧牲自身,是為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