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0年初,百年一遇的新冠疫情把全球經濟推入危機之中。為應對疫情衝擊,美聯儲採取了激進的「零利率+無限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美國國會通過總額超過3萬億美元的財政紓困政策,極力避免經濟與金融市場陷入無序與混亂之中。大規模刺激為市場注入了大量流動性,美國股市、債市、樓市均創下歷史新高。
但同時,美聯儲9月發布的數據顯示,受股市上漲等因素推動,今年第二季度美國家庭財富淨值環比增長近7%,達119萬億美元,這些收益主要流向最富裕家庭,而另外還有許多民眾則收入縮水甚至失業。截至3月底,最富有的10%美國人擁有該國三分之二以上的財富,前1%的富人擁有全美國31%的財富。
民粹主義、種族主義、貿易保護主義在美國的呼聲持續高漲。喬治·弗洛伊德之死引發了大規模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M)抗議活動和種族衝突,一度蔓延至50州的200餘座城市,社會的撕裂和對立到了危險的邊緣,致使當選總統拜登將推動美國種族平等列入核心經濟議題,以彌補不同種族之間的財富差距。
2020年,新冠疫情不僅加劇了美國不同階層的財富不平等,「弗洛伊德事件」還暴露出美國社會中深層次的種族不平等。GDP總量位列全球首位,美國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全世界的神經。美國再次來到一個十字路口。
2020年行將結束。回首這一年,在新冠疫情衝擊下,疫情阻斷了美國經濟持續擴張勢頭。
疫情令美國就業市場急劇惡化。今年4月失業率一度攀升至14.7%,為上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以來最高值。儘管進入第三季度,在疫情稍有好轉、企業復工復產推動下,美國經濟實現歷史性增長,GDP按年率計算增長33.4%。但第四季度以來,隨著疫情出現反彈,近期公布的多項經濟數據並不樂觀。部分經濟學家日益擔心美國經濟將呈「K型」復甦。這意味著,經濟復甦或將極不均衡,經濟擴張的好處可能大部分流向頂層階層,而將底層人群遠遠甩在後面。
展望未來,美國的財富分化和社會割裂會加劇嗎?新一任政府上臺能做出什麼改變?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近日以書面形式對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安格斯·迪頓(Angus Deaton)進行了專訪。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被授予迪頓,表彰其在消費、貧窮與福利等問題的研究與貢獻。
安格斯·迪頓「如今的生活大概比歷史上的任何時期都要好。越來越多的人走向富裕,而生活在極端貧困中的人越來越少。」迪頓在代表作《逃離不平等》(The Great Escape)的開篇寫道,「然而,數以百萬計的人仍然生活在對赤貧和過早死亡的恐懼中。世界是非常不平等的。」迪頓定義的「逃離」有雙重含義:一是「逃離」過早死亡的命運,一是「逃離」國家內部和國家之間持續的不平等。
迪頓的父親就是從英國貧窮的礦村「逃離」出來的。雖然因為身在礦村未能受到更多的教育,但是他父親抓住了二戰時服兵役的機會上了夜校,並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名的民用工程師,還讓迪頓也接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最終成就迪頓一家前赴後繼的奮鬥史。
不過迪頓在與妻子安妮·凱斯合著的《美國怎麼了?》(Deaths of Despair and the Future of Capitalism)一書中卻記錄了美國白人勞工階層的生活如何在過去半個世紀逐步衰落,工資長期下降是打擊受教育程度較低的美國人的根本原因。
新任總統的上臺會帶來什麼改變?未來4年會好嗎?
迪頓向澎湃新聞表示,他認可當選總統拜登的親勞工政策,拜登任用的多個經濟職位都由勞動經濟學家擔任,他們都長期關注勞動力市場和美國工人,並將在華盛頓代表工人的利益。總的來說,新的政府班底會比過去4年更親勞工立場。
澎湃新聞:新冠疫情不僅造成美國自大衰退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還導致了造成更嚴重的貧富差距。這場疫情在加劇美國的收入不平等同時,是否也加劇了美國的社會不平等?
安格斯·迪頓:我們還沒有2020年收入不平等的正式數據,這要更晚一些才能出來。但現在已經有很多的指標顯示收入不平等的狀況確實會上升。大部分受過教育的群體能夠在家中工作,並且能夠掙得與疫情之前一樣多。而大部分受教育程度沒那麼高的群體卻會因為零售業以及很多服務行業在疫情期間關閉或是裁員而失業。此外,股市在疫情期間不斷創下新高,大多數股票由富人所持有,專業人士們也有退休金在市場中運作。因此財富不平等確實加劇了。
澎湃新聞:疫情造成失業率高企,拜登提名的經濟智囊和財長多有勞動經濟學背景。你認為這有助於改善勞動力市場的狀況嗎?
安格斯·迪頓:新班底的高級職位由學識淵博的專業人士擔任是件好事。例如耶倫、勞斯和伯恩斯坦,他們都長期關注勞動力市場和美國工人。他們會在華盛頓代表工人的利益。不過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讓民眾都能接種疫苗,這是勞動力市場回歸常態的前提條件。另一方面,更為長期的問題會更難解決,例如醫保的費用太高、安全保障網絡缺失、工會力量薄弱,以及自動化對工人崗位的威脅。不過總的來說,新的政府班底會比過去4年更親勞工立場。
澎湃新聞:要求製造業和主要的供應鏈回流美國能提升美國白人工人群體的就業率嗎?這是否是一個化解他們的憤怒的可行途徑?
安格斯·迪頓:我想隨著全球化的放緩,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我不認為這是解決問題的主要途徑。我們需要停止通過稅收減免來補貼自動化轉型,還需要降低醫療服務的費用,而且不應該讓僱主承擔醫療保險。
在發達國家中,只有美國將醫療保險和僱主綁定在一起。這種做法會導致社會底層階級的工資下降以及就業率的下降。因為僱主必須為僱員的醫療保險支付更多的費用,導致這成為僱主是否還願意僱傭低薪工人的一個重要考量因素,從而破壞了低技能勞動力市場。
澎湃新聞:你們擔心美國的許多行業集中度上升,反競爭與尋租行為盛行,市場勢力成為新的不平等的締造者。如今美國的科技巨頭或將被拆分,美國市場的壟斷狀況會有所改善嗎?
安格斯·迪頓: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美國已經發起了對科技巨頭的反壟斷訴訟。我認為新政府會有更多的反壟斷行為。「尋租」是很難得到控制的,但我相信新政府會更能覺察到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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