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1日 08:55 來源:《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作者:馮智明
字號關鍵詞:文化;景觀;風水;儀式;瑤族村落;傳統村落;聚落;信仰;南嶺;物質空間
內容摘要:村落空間形態經歷了遊耕、定居、現代化三次依時間敘事的空間實踐和演化,目前瑤族村落面臨的空間重構值得關注。一、瑤族傳統村落空間形態及特點村落、聚落是一個群體聚集而居的空間和環境,以及由此創造的社會關係和文化網絡,構成「人居學」的基本形貌:「人居(human settlement)是指包括鄉村、集鎮、城市、區域等在內的所有人類聚落及其環境。二、瑤族傳統村落多維空間建構與文化實踐瑤族傳統村落空間形態與瑤族文化相互生成和建構,從選址到各種空間要素的布局均有其社會文化成因,村民的生產、生活、文化、交際活動是一種空間實踐,空間、人及其行為共同構成了有機的村落文化生態系統。
關鍵詞:文化;景觀;風水;儀式;瑤族村落;傳統村落;聚落;信仰;南嶺;物質空間
作者簡介:
[提要]作為中國社會小而精的完整「切片」,村落是涵括物質空間、社會空間和精神空間的複合體。村落多維空間是空間認知、環境感知、營建智慧的外化,也是社會關係、文化信仰、文化邏輯的實踐場域。南嶺走廊瑤族傳統村落主要有山地型和平地型兩種,本著尊重環境、敬天法祖的理念,瑤人構建了注重風水、景觀、界域的物質空間,以公共空間、社老制、瑤老制等為紐帶的社會空間,以祭社、安龍、盤王節等儀式空間為核心的精神空間。村落空間形態經歷了遊耕、定居、現代化三次依時間敘事的空間實踐和演化,目前瑤族村落面臨的空間重構值得關注。
長期以來,空間屬於幾何、物質意義上的命題,與點、線、面、無限、位置、區域、邊界等詞語相連。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空間轉向」思潮使空間範疇的複雜性和包容性得到前所未有的闡發。在社會學人類學者看來,空間既是一種社會要素和文化容器,「本身也是一種『產物』,由不同範圍的社會進程與人類活動形成,又是一種力量,反過來影響、指導和限定人類在世界上的行為方式的各種可能性。」[1](P.180)空間的社會性和文化因素之本質在於強調空間中人的行為,生產出的社會關係,以及空間本身的生產,因為「人的互動才使『空間』(space)變為『場所』(place)」[2](P.16)。空間社會學的劃時代人物列斐伏爾系統闡述了空間的多重屬性,建構了空間的「三位一體組合」分析概念:空間實踐(spatial praxis),即空間的感知,人對空間的利用、控制和創造;空間表徵(representation of space),即空間的想像,符號、代碼、術語和知識;表徵性空間(spaces of representation),即空間的生活經驗,通過符號、意象使用的空間。[3](P.33-46)三位一體是物質空間、社會空間、精神空間三個空間面向的整合,列斐伏爾視三者為一個辯證的整體,例如「空間實踐」指行動者空間化的社會行為,顯然是物質空間與社會空間的結合。臺灣人類學者黃應貴認為空間既是屬於社會文化現象中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而又有其獨立自主性或內在邏輯,空間的分類系統提供我們了解該社會的意象及關係型概念的意義。[4](P.32)
作為我國鄉土社會基本單元的村落,就是名副其實的涵括物質空間、社會空間和精神空間「三位一體」的場所。作為一個具有多重屬性的社區空間,它是一個活態的、動態的、整體的空間存在形態和演化系統。[5]目前有關村落空間的研究,從地理學、建築學、景觀學、文化生態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學科角度進行的已有不少,但多集中於單一的某方面,缺少對村落空間多維度屬性的整體性研究,因此該領域仍有待深化。南嶺民族走廊世居民族主要為漢、壯、侗、苗、瑤等,其中瑤族人口最多、分布最廣,是支系眾多的遷徙性山地民族,其均質性和多樣性並存的村落空間形態獨具一格。本文以南嶺走廊具有代表性的瑤族支係為例,探討瑤族傳統村落的多維空間建構與文化實踐,揭示村落物質空間與瑤族社會、文化的相互生成邏輯,以及在歷史時間序列中的空間生產和演化規律。
一、瑤族傳統村落空間形態及特點
村落、聚落是一個群體聚集而居的空間和環境,以及由此創造的社會關係和文化網絡,構成「人居學」的基本形貌:「人居(human settlement)是指包括鄉村、集鎮、城市、區域等在內的所有人類聚落及其環境。人居由兩個大部分組成:一是人,包括個體的人和由人組成的社會;二是由自然的或人工的元素所組成的有形聚落及周圍環境。包括自然、社會、人、居住和支撐網絡五個要素。」[6](P.3)村落「人居」環境反映鄉土中國的基本景觀與生活、文化圖景,體現各地各民族處理人與自然關係的原則、空間認知觀念,以及基於特定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歷史文化背景而建立的聚落景觀標識和文化藝術風格。
(一)傳統村落分布格局
南嶺走廊既是瑤族歷史上由北往南、往東南亞的重要遷徙通道,也是如今瑤族集中聚居的區域,主要包括桂北、桂東、湘南、粵北廣大山區。「據2000年統計,居住在這一帶的瑤族約佔全國瑤族總人口的42%,形成了南嶺無山不有瑤的分布格局。除山區外,還有部分瑤族在山地前緣或河流兩岸的丘陵谷地以及地勢較平坦的零星地居住,海拔在100-400米左右。」[7](P.2-3)麻國慶認為,南嶺走廊與其他走廊地帶相比,最突出的特徵就是「水」文化特色,它是唯一河流眾多並與海洋連接的民族走廊,形成了山、水、海社會與文化網絡的豐富且複雜的互動關係。倡導南嶺民族走廊研究首先要考慮不同生態空間之間的有機聯繫,亦即山、水、海的關係。[8]基於這一自然環境背景和瑤族歷史上刀耕火種的遊耕方式,定居後的瑤族村落多為高山聚落,選址在山腰避風的山槽、高山盆地或山腳溪流邊,村落規模較小,近距離散分布,少的十幾戶,多的不過百戶左右。盤瑤俗語云:「看得見屋,走得要哭」。由於高山地形限制,常見的情況是:「山高水陡,地無三尺平,一上到雲天,一下到河邊,兩山能見面,相會要半天。」①桂、湘、粵交界地區的瑤族支系主要有盤瑤、過山瑤、平地瑤、民瑤、紅瑤、土瑤、排瑤等,以梯田稻作、旱地農耕、林木種植為主要生計方式,傳統村落空間形態大致可分為山地型和平地型兩種。山地型依山而建,幹欄建築鱗次櫛比,聚落空間基本要素由外往內包括山、水、林地、梯田、旱地、風水林、寨門、風雨橋、盤王廟、社廟或土地廟、水井、民居(木結構)、石板路、穀倉、戲臺等;平地型主要為平地瑤、民瑤村落,受漢文化影響較深,多選在封閉而自成一體的平川源中,聚落空間體現瑤人對世外桃源般祖地「千家峒」的空間追思,基本要素包括山、水、林地、田地、寨門(城牆)、民居(磚木結構)、祠堂、戲臺、廟宇、橋、亭、水井、巷道等。
劉沛林等從景觀基因的視角,將中國少數民族聚落景觀的特徵歸納為「聚族而居、向心性強、自我防禦、尊重環境」[9],瑤族村落也不例外。上述兩種類型的瑤族村落的分布和居住格局的共同性在於:其一,逐山而居、隨江上水。過山瑤有「吃盡(過了)一山又一山」,紅瑤有「拋山拋地拋鄉,千萬不拋江」的古言。因此,由遷徙而定居的瑤族村落多沿某座山峰或山脈的山腰成四周環形分布,或沿溪流、江河邊山腰成帶狀線性分布。其二,林農結合、景觀和諧。由於南嶺山區大多森林植被茂盛,林業與農耕相結合是瑤族普遍的生計方式,是村落景觀形成的基礎。田地、林地在村落外圍,方便耕作,並與因地制宜的聚落形成包裹掩映之勢,有視覺美感與風水形勝之效。其三,聚族而居、藏風納氣。瑤族村落以單姓或多姓家族為單位聚族而居,過去不與外族通婚,寨內、同姓之間開親非常普遍,由此建構了村落內部錯綜的親屬網絡。紅瑤、排瑤等支系的村落中還有連成一排,門樓互通的家族排屋。即便在可用空間有限的高山,瑤族村落選址仍然講究背山面水、景觀幽美、層次分明,充分體現瑤人追求人與自然均衡和諧的宇宙觀和空間營建智慧,每個村落都有風水林和風水樹。其四,向心而築、內聚防禦。在瑤人文書《過山榜》中,為什麼瑤人傾向於選擇「牽牛不上,打馬不行」的崎嶇山地而非肥沃平疇,甚至反而肯定「其已寬田大洞田產,俱系民家(漢人)」?香港瑤學專家謝劍指出,在漢族強勢擴張壓力之下,山嶺遊耕是瑤人保種保族的一種適應方法,因此提出了相因應的要求,這種族群之間的競爭關係影響了後來瑤族定居村落依山建寨的防衛機制。[10]
姓名:馮智明 工作單位:廣西師範大學文學院
職稱: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