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7月26日,林州的一個男性老年患病,在當地腫瘤醫院就醫後,唯恐自己的病情拖累了子女,遂避開家人的注意,獨自一人從醫院偷偷離開,欲到山裡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自殺,以求大家都能得到解脫。
家人發現老人不見後立馬報警,然後和警察四處尋找,最後從山裡的一塊大石頭上,找到了已經割腕自殺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的老人。因為發現、救治及時,總算是保住了老人的一條性命。
說實話,當這個事件經新聞媒體報導出來時,看得我是心裡沉甸甸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就是我們當代的千千萬萬的中國父母的縮影啊!
他們一輩子省吃儉用,辛苦操勞,為著家庭和兒女們任勞任怨,無怨無悔的付出,到自己老了、病了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從今往後該如何的去善待自己,心裡想著念著的卻還是我們這些兒女們。
父母這樣的愛,感天動地,怎不叫人自慚形穢,心痛無比?!
林州的那個生病老人,割腕自殺算是搶救過來了,可他自身的疾病,依然存在,沒有得到有效的、合理的治療方案。接下來,他們一家人還得回到起點,重新去面對那個已經患病的事實。
腫瘤醫院的病人,預後又能好得到哪裡去呢?這隨後的日子裡,也許會很長時間,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許會很短暫,一年半載,仨月兩月,但不管結果如何,他和他的家人都將必須要直面去面對那個殘酷又無情的現實。
老人的病情,到了哪種程度?這種病的普遍預後如何?有沒有治好的希望,有的話有多少的把握?全程下來治療的費用又是多少,家人能不能夠承受得了?治療到最後,會不會弄得個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這些疑問和猜想,雖然看似冷血、無情,沒有一點的人情味,可它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存在。不容我們躲避不談,也就容不得我們不去做認真思考,仔細掂量。
02
老人得了重病,作為兒女,我們到底該不該砸鍋賣鐵去救治?
這是一個直抵心靈,精神備受折磨,非常考驗人性的問題!
直接回答「該」,雖然可以給人以欣慰,能夠安撫住很多善良人的心,但這句回答多少顯得有點草率、衝動、不夠冷靜,像是人在應激情景下來不及思考的一種本能反應。畢竟,我們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誰家也沒有豐厚的財產可以支配那深不見底的巨額醫療費。就算是砸鍋賣鐵去救治,等錢用完了,再去賣什麼?
回答「不該」吧,又令人心寒、難過。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養大成人,父子(女)一場,到頭來就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這樣薄情寡義,狼心狗肺,有違人倫道德的人怎能交往?這不像是為人兒女所說的話,又怎可以從自己的口中說出啊。
所以說,面對這個問題時,很多人困頓、痛苦,不知道怎麼選擇。無從抉擇,那就避而不談,再問,就是一些符合大眾心理的,言不由衷的虛情假意的話了。
這個問題,我之前就被悟空問題提問過,我當時就認慫了。我悄悄繞過了這個問題,沒敢作答。
不是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確切的去表達出我真實的意願和想法,唯恐我詞不達意,意思表達不夠清楚,或者是言語、措詞不夠嚴謹冒犯到了他人,引起他人的不滿,繼而群起而攻之,對我口誅筆伐,人身攻擊。
這不是我多慮,也非小人之心,實在是看多了網上的噴子,不仔細閱讀文章,領會作者所要表達的意思,只根據標題,或者是文中的某段話、幾個字就斷章取義,認定作者是不肖子孫,隨後就開始在文章下面進行聲討、人身攻擊。罵到最後,偏離了文章的主題,演變成雙方的口水戰。
這完全違背了我的初衷,也是我最最不願意看到的。
我之前不敢回答,現在也還是很慫,不敢回答。今天之所以說出來,就是被前兩天林州的那個患病老人慾求自殺來解脫的事例所震驚,想著不如趁機提出來跟大夥來好好地探討探討。
逃避,不去回答,不代表這個問題就不存在。有時候,遮著、掖著、藏著,換來的只能是一時的風平浪靜,事情本身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就像是身上的一處暗疾,時間長了,總會以一種很慘的方式呈現出來。
03
在回答「老人得了重病,作為兒女,我們要不要砸鍋賣鐵去救治」之前,我想先講兩個身邊人的真人真事,可供大家參考。
(1)同學的父親,癌症晚期。最後的那些日子,癌細胞擴散,折磨的那個大爺生不如死,一再拒絕治療,只求早點離去。
同學兩口子,還有他們的大哥,都是我們當地的名醫,三個名醫,醫術精湛,家境殷實,但是面對病入膏肓痛苦不堪的父親,也是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只能是不惜血本的給他們的老父親選擇最先進的儀器和藥物治療。
就這樣,大爺還是忍受不了癌症那種啃噬骨髓的疼痛,第一次選擇了服食安眠藥自殺。後被家人發現搶救了過來。兒女們圍著甦醒過來的大爺哭求,千萬要好好的活著,別讓鄰居們背後戳家人的脊梁骨,認為是兒女們不孝。猶記得,大爺當時無比悲憤的說:如果能活,誰想死呀?我這是太難受呀!
大爺被搶救過來後,家人再不敢掉以輕心,身邊始終有一個人陪著他。經過兒女們的一次次哭求,精心的照顧,大爺好像也看開了,再不提自殺不活這件事。
只是,大爺隔三差五總說他失眠,晚上睡不著,孩子們就每次給他拿兩片安眠藥,看著他服下才會離開。時間長了,孩子們看他每次也都在他們的監視下聽話的服下了,就不再懷疑老父親的話。以後大爺再說失眠,就直接給他兩片藥,讓他自己睡覺前口服。
哪曾想,就是這兩片、兩片的安眠藥,大爺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天,等攢夠了可以致死的數量,他理髮沐浴,穿戴整齊後一把吞了下去。第二次選擇了自殺。
這一次,大爺是如願以償了,只是,留下了他們的兒女們在靈前一次次的哭暈,哀嚎不止。隨後的日子裡,還要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指指點點: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家老漢肯定是遭到家人的虐待了,否則人哪有主動願意去死的。
(2)我的公爹,食道癌。半年前家人發現他吃飯不對勁兒,消瘦厲害,就一致決定要帶他去醫院做個檢查,被他果斷拒絕。老爺子脾氣暴躁,倔勁兒上來了誰說也不聽,他三個孩子說急了就罵人。他堅稱自己沒病,就是上火了,還笑稱這是人生難買老來廋,任誰勸說也不去做檢查。
就這麼一催再催,一拖再拖的,半年很快就過去了。後來我和愛人從外地調回老家來,我看著老爺子瘦的厲害,再不能拖了,就使用兒媳婦的身份給他施壓,逼迫他必須聽話。老爺子看我真的著急「動怒」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我們去醫院做檢查。
去之前,他在家就跟我們搞好了條件,否則不去檢查:檢查沒病,正好;如果有病,輕的話你們看著辦,如果是重症治不好的話,堅決放棄,不去做那些那非人的,勞民傷財的過度的醫學治療。
檢查結果出來,食道癌晚期!食管癌變已經跟氣管黏連在了一起,無法剝離。保守治療的話,生存期大約還有半年左右,強行手術剝離的話,很有可能下不了手術臺。
當我們的那個親戚,腫瘤科主任把所有的利弊結果反反覆覆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幾個兒女也陷入了兩難之地。
治療吧,明擺著是花冤枉錢,最主要的是老爺子還受罪。開胸手術,術後烤電、化療,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了的。做手術還要冒著下不了手術臺的風險。誰敢去嘗試吧。
可是不治療吧,老爺子一輩子辛辛苦苦為著家人,平時連個頭疼腦熱都少有,現在病了,誰又能忍心見死不救放棄治療?家裡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吧,但也沒窮到治療不起的地步。
身為醫生,我的觀點跟腫瘤科主任的意見一致,讓老爺子最後走得從容,有尊嚴些,別再遭受那些過度的治療了。可是我的身份很尷尬,作為兒媳婦,這個時候,我不能做出任何的決定,只能靜等著愛人他姐弟三個來表決。
最後,大姑姐拍板做出了決定:咱們聽從醫生的,也尊重老爸的意見,保守治療。不去做那些受罪的、過度的醫學治療了。就讓老爸最後的日子,按照他的意願活著吧。
從檢查出結果那天起,到公爹去世,整整七個月。比腫瘤科主任預估的時間多出了一個月。這七個月裡,我們一直給公爹採取的是保守治療,沒有讓他遭受太大的罪受。他走的時候無比安詳,是跟我們說著話,交代完事情走的。
現在我們幾個兒女每次提起來,雖然也是傷心難過,但想起老爺子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走的,走的時候也沒怎麼遭罪,多少還是有點欣慰的。我們幸好沒有為了所謂的面子,去強制公爹做那些過度的治療。
04
我們現在再回到「老人得了重病,作為兒女,我們該不該砸鍋賣鐵去救治」這個話題。
毋庸置疑,老人得了重病,身為兒女,我們就該履行起我們的義務,義不容辭的去給老人治病,讓他們得到最好的照顧和治療。作為禮儀之邦,百善孝為先,我想這也是我們每個中華兒女都應該做到的。
作為兒女,我明白自己應當怎麼去做,但是,作為醫生,我卻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想在這裡跟大夥探討探討。
身為兒女,誰都不願意讓自己的父母生病,父母生了病,誰都想著趕緊給他們治好。這份兒真誠,這份兒孝心,這份兒急切,不用懷疑。
但是,人間有情,病魔無情,它並不會因為兒女的不願意就不來侵犯我們父母的貴體。它的到來,也不會都是撓痒痒那般輕巧,很可能一來就是那致命的。
如果能把父母的疾病治好,就算砸鍋賣鐵,四處舉債,只要人在,也是值得。就怕父母得的是那不治之症,不管你花多少錢也是治癒不了的。明知道治療不好,人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時候再去砸鍋賣鐵,四處舉債,就有點顯得不夠理智了。
孝順父母,不忍心父母離開這種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人終歸會有一死,在明知道父母治療無望的情況下,還把全部的家當都砸進去,讓全家人隨後的日子都跟著過得棲棲遑遑,讓重病的父母在病痛之上再忍受一次次的過度醫療的痛苦,難道這就是真正的孝順父母嗎?如果父母當時可以選擇,或者是日後在天有靈的話,恐怕是也不會願意讓他們的後人因他(她)而過的這樣悽慘吧?!
當父母得了不治之症,最好的治療方法是順其自然,既不會放任不管,也不會過度治療,給他們增添沒必要的醫療痛苦。
家裡有錢的,給父母去做一些適當的醫療幹預未嘗不可,如果自己家裡沒錢,全靠親朋借錢,網上「水滴籌」錢,賣車、賣房......還是算了吧。恕我冷血,你這麼做,我覺得感動的恐怕只是你自己,害的卻是身邊的一大幫人。
總之就是一句話,父母如果得的是那種能夠治好的疾病,花多少錢我都願意去嘗試;如果是那種明知道治療不好的不治之症,花多少錢都是扔進了無底洞,恕我直言,我做不到砸鍋賣鐵那樣的孝子(除非我無兒無女獨身一身)。
我能做到最好的,就是在父母最後的日子裡,全心全意的去照顧、陪護他們,量力而行的去給他們做一些不太遭罪的幹預治療。
如此這般,我心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