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柴靜,痛苦就是痛苦,對痛苦的思考才是財富
從昨晚到今天上午,中間幾個小時的睡覺時間,我用了差不多十個小時的時間一口氣讀完了《看見》。而柴靜寫這本書用了三年,我看得很認真,像柴靜說的,天靈蓋打開了,二十多萬字一股腦地往腦子裡傾倒,不留餘地,也刻不容緩,這個過程沒有一絲囫圇吞棗,而是把一個個支離破碎的片段,不斷充實、完滿。一直關注柴靜,她每次發一篇博文,幾乎都要將她整個身心的體驗融入、交匯在那裡,這本書看完,我簡直惶惶然。但思想的本質就是不安。
知道她要發新書,驚喜之餘,也有些擔心:距離她第一本出版物《用我一輩子去忘記》,已經十幾年的光陰,所有的柴迷們都在期盼著她有新作產出;但柴靜平時工作那麼忙,還要寫幾十萬字的書稿,會不會只是將博客裡的內容梳理、整理一遍,畢竟,講這十年的故事,她的博客信息量,足夠大了。一個人十年的經歷已經放在那裡,不知道被大家咀嚼了多少遍,現在要回過頭來再看一遍,值得去買一本嗎?
而貼在柴靜身上的標籤無非這些:新聞調查、非典記者、汶川地震等,即使變換思路,她能寫出吸引我的東西嗎?但我想錯了,正如她在後記中寫道:餘江波是我「看見」欄目的原同事,他曾是我博客的讀者,一再告誡我,不要偷懶簡單地使用過去的材料,讀者是不會滿足的,必須重新與生活打滾,不斷地深化材料。就像你每日朝夕相對的朋友,你以為足夠了解她,但她內心裡還藏著很多你不知道的秘密。在這本書裡,她一一闡述,看得我涕淚交加。我坐在圖書館,對著這本書,守著一包衛生紙,看到某些部分,幾乎是聲淚俱下的不停地抽出紙巾來擦眼淚,對面穿格子襯衫的女孩子,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心裡好像在感慨:姑娘,得是多大的悲痛讓你哭成這樣啊。
柴靜在序言裡講:十年前,當陳虻問我如果做新聞關心什麼,我說關心新聞中的人,這一句話,把我推到今天。她沒有讀過新聞專業,從長沙鐵道學院會計專業畢業開始做電臺主播,即使後來考上了北廣,讀的還是電視編輯專業,但讓她聲名斐然的是在《新聞調查》當中做記者的這十年。新聞,尤其是電視新聞,是最苦最累的活兒。小崔在如日中天的時候,每次錄節目,開場前,心裡焦慮,總得衝著牆向自己攥拳頭。當時兩眼一抹黑,被新聞專業主義牢牢綁住的柴靜聽到這話時說:我見慣了強人,他這點軟弱幾乎讓我感激。她把法拉奇、拉裡·金、陳大會等人的採訪都列印下來,塞在文件夾裡,提問抄在小本上,採訪前常常偷換一下問題的內容就直接用,老老實實蹲馬步,照貓畫虎。
她回想起自己在長沙做夜色溫柔的時候,沒錢、沒加班費、連坐車也不報銷,但沉沉的晚上,頭頂一盞小燈烤著,好像整個世界都窩在裡頭。當時她心裡不興奮,也不擔心,但到了央視,為了製片人、獎金、虛榮心,為內心的恐懼而工作,「最簡單的東西沒有了,我的心不在腔子裡。」加上年少氣盛,一腔少年狂狷之氣,講什麼人情世故?採訪時萬物由我驅使,自命正直裡有一種冷酷,即使是一個正義的目的,就像車輪一樣狠狠碾過人的心,也是另一種戾氣。陳虻忍不住對她吼:「別當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你什麼時候把自己忘掉就成功了。」但這個問題,在新疆大地震,柴靜走出演播室,走到生活裡的時候,才能回答他:當一個人關心別人的時候,才會忘記自己。
在新疆大地震、非典、汶川地震、虐貓、藥家鑫的採訪中,柴靜慢慢明白,淚水和憤怒是人之常情,但公眾對記者這個職業的要求是揭示這個世界,不是揮舞拳頭站在什麼東西的對面,要疑問,不要質問,記者提供的是事實,不是情緒。而柴靜的問題總是太投入了,熱愛就會誇張,感情就會變形,就沒辦法真實地認識事物了。陳虻一語中的:「痛苦是財富,這話是扯淡,痛苦就是痛苦,對痛苦的思考才是財富。」
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新聞也大抵如此。所以,作為從業十幾年的新聞記者,柴靜的體悟少部分和新聞相關,大部分與生活相連:我們都努力把自己報導的世界與生活隔開,但是都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它的一部分。CNN的記者安德森·庫珀說:「我以為我能就此脫身而出,不受任何影響和改變,但事實卻是我根本無法解脫。根本不可能做到視而不見,即使不聽,痛苦還是能滲透到你內心深處。」是啊,生與死,苦難和蒼老,都蘊藏在每一個人的體內,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之重逢。我們終將渾然難分,像水溶於水中。
那麼,社會上這麼多問題,改起來有很多惰性,怎麼改?哈佛一位教授說,讓問題浮出水面,讓它「不得不」改變。很多人會質疑如今的司法程序,甚至拋出官官相護,不為百姓辦事等看法,但這條路,是最可行的路,而它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有人相信。看見的太多,想表達的太多,都是這時代引發的思考。而歲月的流逝,也讓我越來越相信,做一名記者,不是無冕之王,不是站在時代潮頭,而是:不惹眼,不鬧騰,也不勉強自己,要做個落後於時代的人,凝視人心。像柴靜說的,在這個鼓譟的年代,不是甘居尋常的人,聽不到這青綠的細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