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租是繞不開的話題
據中國飯店協會調研數據,我國傳統餐飲行業普遍面臨「三高一低」的困境:食材成本高、房租高、人力成本高、毛利率低。持續高企的房租成本,也讓房東和店主之間關係瀰漫著緊張氣息。
已經入行12年的王薇薇看來,餐飲店毛利率至少要達到65%,其中30%支付房租成本,另外30%支付人工成本,剩下的5%才是利潤。
說起開在上海外灘一家商場的「西安印象」直營店,她覺得很「幸運」,2017年開業時,獲得了免除一年半房租的優惠,爭取到足夠的立足時間。這個店終於在2019年下半年迎來「高光時刻」,單日營業額從原來的幾千元達到了近3萬元。王薇薇說,「這一把證明了最初的堅持是正確的!」她眼中,商鋪和商場需要互相成就,「我們互相扶持,才能一起扛過最難的日子。」
不是所有租戶都能如此順心。三個月前,劉宏兵在上海市長寧區,拆了一家開了16年的中等規模酒店。房東要漲租金,店主帶著不舍憤然離場,要求把所有東西全部砸完賣光,「一個水龍頭都不留給房東」。
劉宏兵雖然替店主惋惜,也配合了「砸完賣光」的需求,但他說,「最多就是讓自己心裡痛快點,下一家進場時同樣會大張旗鼓地裝修,對房東也不會造成任何損失。」
交不起房租跑路的店主也大有人在。4月,一家物業公司約劉修虎和曹志偉去看店:由於店主欠租跑路,這裡已經停電很久,店裡黑燈瞎火,一開門就有異味撲面而來。他們查看廚房設備時發現,冰箱內壁斑斑點點都是黑色的蛆蟲,裡面的凍貨已經全部腐爛。
曹志偉胃裡一陣翻湧,趕忙跑到門口嘔吐,現在說起來都心有餘悸。
商業廣場是餐飲店的聚集區,疫情期間也成了「關店重災區」。白天商場冷清,服務人員比顧客都多;晚上的商場,有人拆店,有人卸貨,還有不少新商戶入場裝修,比白天都熱鬧。經常去拆店的一些商業廣場,物業和他們都混熟了,會主動介紹生意。
租賃合同是被店主「吐槽」最多的點。很多商場與租戶一般籤較長期的合同,提前關店屬於違約,押金概不退還,關店時還需要恢復毛坯狀。所以,餐飲店倒閉後淨身出戶不算,還得花一筆不小的費用「清場」。
曹志偉說,因為涉及汙水排放、管線鋪設等,餐飲店還會在毛坯上加不少東西。比如拆一個300平方米的店,人工、設備、垃圾費等,七七八八算下來起碼得8萬塊。
有的商家打小算盤:自己已經賠了很多,設備也賣不上價,又得花錢復原,還拿不到押金,何苦耗在這裡,乾脆把物業「拉黑」一走了之。鐵打的商場流水的店,對於商場來說,商戶交的押金足夠覆蓋恢復毛坯的費用了。
有的商家按規定離場,也遇到很多煩心事。上海陳女士開在外灘商場的甜品店,年前就倒閉了,直到4月份才約人清理店面。她回店取設備時,保安攔在貨梯口堅持要出門單,但物業下午五點半就下班了,要辦出門單得改天再來。
她抱怨「入駐時笑臉相迎,走人時百般刁難」。一個個的申請單、一次次的「等通知」,把她整得暈頭轉向,凡是涉及退費,沒有小半年根本搞不定。在這些商家看來,和商場籤的幾十頁合同全是套路,只有倒閉時才能看明白。
劉修虎崇尚契約精神,他認為不能用「病毒無情、房東有愛」進行道德綁架,即便有些商家覺得協議內容不公平,但雙方自願籤了白紙黑字的條款,就應該執行。
他們經常遇到同一家門面拆幾次,每次拆的時侯,下一家都躍躍欲試準備進場。他們感慨之餘,只能心裡默默祝福「新人」好運。
看似沒門檻,進門之後全是檻
曹志偉15歲就南下深圳打工,從月工資500元的服務員幹起,送外賣、當領班,做過供應商代理,在餐飲業兜兜轉轉15年,一直夢想著有一家自己的餐館。雖然也積累了一些資本,豐富的從業經驗,反而讓他始終怯場。
沒想到做設備回收後,他親手拆的第二家店,就是曾經的「東家」。認識了七八年的老闆,叫自己去拆曾經上班的地方,曹志偉心裡很不是滋味。
餐飲業看似沒門檻,其實進門之後全是檻,競爭還異常激烈。無數細小環節,例如宣傳營銷、人員配比、品類特色、價格優勢、標準化、出餐率、翻臺率等等,沒有一處不需要操心。
徐俊星作為一個從金融跨行餐飲的創業者,對這點感受頗深。
他是一個「細節控」,以匠人精神虔誠地對待每一碗飯:曾為尋找理想的肉雞跑遍沿海幾個省份,沒錢請配送就自己一趟趟跑養殖場;為了感受不同地方的飲食特色,愣將「蜜月之旅」改成「美食之旅」,甚至一天嘗十幾家海南雞飯,吃出了「工傷」——體重單月飆漲20多斤;為了找到最對味兒的醬油,專門去生產廠家「追根溯源」……
借債盤下這家半死不活的小店,兩年半的時間裡,執著於顧客體驗的徐俊星,讓小店不知不覺中登上了寧波「粵菜評價榜第1名」,不少食客慕名來「打卡」。
徐俊星很喜歡電影《喜劇之王》,他覺得自己對細節的追求,如同周星馳苦讀《演員的自我修養》,在耐心的積澱之後一定會迎來曙光。
他的小店只有不到十張桌子,每天卻能接待130桌食客,排隊等位是常態,但他目前沒有開分店的打算,「把我這邊的一整套照搬過去,不見得能把店開好。」
相比之下,蕭禮晨生意做得更大,也有過曾經的輝煌。回憶近十幾年的餐飲從業經驗,40歲的蕭禮晨五味雜陳。
20年前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後,蕭禮晨一邊做設計一邊入行餐飲。2004年他在望京主打海鮮,賺到了「第一桶金」。之後繼續滾動發展,最近幾年陸陸續續開了七八家社區店。
他對記者說,「生意人追逐利潤的衝動是本性。」這些社區店的盈利能力未達預期,而 2019年重回望京開店的這次嘗試,把之前的收益大部分「梭哈」了。
反思整個運營過程,他並沒把倒閉的責任全推給疫情,它只是讓問題提前暴露了而已。
蕭禮晨認為成本上升、毛利率下降是原因之一,以他的海鮮小館為例,2004年,一份鮑汁撈飯賣88元,廚師長月工資才2000元,整個店毛利率不會低於85%;對比現在,一份鮑汁撈飯只賣18元,而沒有1萬元的月工資是請不到廚師長的。
定位失誤也給了小店致命一擊。去年開業前,他花了5個月的時間選址,總覺得望京SOHO「每天好多人,每家餐廳都滿滿的」,這樣的人流量怎麼可能不掙錢?開業後,每天確實有很多人在排隊,他也幹得精疲力盡,但最初設想的「高端寫字樓=高消費場所」的等式並不成立,日營業額連預期的一半都達不到。
苦苦掙扎了8個月,蕭禮晨見證了許多餐廳的來來去去,自己也難以走出「先逼死同行,再搞死自己」的價格戰怪圈。
尤其疫情之後,一些餐飲店的短板暴露明顯,有的企業已經在用短視頻、直播帶外賣了,有的店才開始涉足外賣;有的店員工餐訂單忙不完,有的店還在門口發傳單招攬散客,蕭禮晨苦笑著說:「錯過了發展趨勢,好比別人已經在用飛彈了,你還在苦練射箭。」政策、客戶、技術、資本,都在重塑競爭規則和實力格局,沒有做好準備就冒失進場,只會摔得頭破血流。
這個行業再生能力很強大
飛速發展的餐飲業仍在吸引眾多創業者入場,但創業成功本就是小概率事件。據行業數據,國內餐飲店平均壽命不到1年半,2017年新增的311萬家餐飲店中,2018年倒閉了285萬家,佔比超9成。
這種行業的新陳代謝,做設備回收的人感受很深。
疫情這段時間,劉宏兵確實收了不少設備,但根本不夠賣。在他看來,每年都有大量的餐館關門,他們的倒閉是零散、無聲的,「關店潮」只是提前且集中地將問題暴露了,必然對應的「開店潮」也只是時間問題。
曹志偉笑稱自己,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客戶。他的微信好友申請裡,連續翻好幾頁都是還沒來得及添加的「新朋友」。他說這些都是來買貨的,有的老闆性子急,直接開著貨車來倉庫挑設備,還有人來時給他帶幾隻老母雞。
「只有倒閉的企業,沒有倒閉的行業」,雖然當年做羊肉供應商虧過四十多萬,曹志偉對餐飲業依然熱情不減。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餐飲收入規模達4.67萬億元。以1978年為基點,突破第一個萬億歷時28年;從3萬億到4萬億,只用了3年,且仍在以10%左右的速度遞增。
王薇薇堅信,在非標準化特徵如此明顯的餐飲業,標準化反而是大勢所趨。她將通信工程的標準化理念注入對菜品的管理,比如說滷肉,就是三十多種調料的複合呈現,「我們每個門店的滷肉味道一致,用通信術語講,就是把模擬的過程數位化。」疫情期間不能營業,她反而更潛下心去優化各種香料的配比。
「現階段的餐飲註定是厚積薄發的過程。」王薇薇從2012年開始,為門店做基礎建設,建立了初級的供應鏈,「發展到現在,不僅可以給很多餐飲門店做供應,也控制了自己門店的品質和成本,這也是我們能經受住疫情風波的法寶之一。」
劉修虎說,「越做越大的餐飲企業都有共同特徵:潛心提高客戶體驗。炒作、營銷、靠各種『玩法』開的店,只是借了餐飲的名頭,消費者也就看個熱鬧。」大公司都是靠長期戰略致勝的,一些大型餐飲集團早就在布局私域流量,開發自己的小程序,主動培養消費者線上點餐,提前做了用戶線上化。
早在三月份的時候,劉修虎注意到有一些「後知後覺」的餐飲公司,也開始招聘「私域流量運營主管」,而一些仍舊「不知不覺」的企業,總在依據固有經驗,試圖「用戰術性的努力,來彌補戰略上的不足」。
蕭禮晨有著很執著的態度,他將人生看做一場拳擊賽,「要有強烈的求生欲,更要有強大的抗擊打能力。」餐飲業天然有著強大的再生能力,他也一直有著重新做餐飲的打算,目前只是暫時休息。
他建議那些想從事餐飲業的「小白」,不要僅做浮於表面的認知,先去找一家餐館應聘打工,把很多普通消費者平時無法看到的問題都看透了,再決定要不要做。
劉宏兵很堅定地要在設備回收行業繼續深耕下去。畢竟這是一個冷門行業,做好了利潤很可觀。2019年中商產業研究院發布的研報中,預計2020年餐飲市場規模有望突破五萬億元,雖然受到疫情影響,但註定這一天的到來不會太慢,「就好比在餐飲這場淘金熱中,大家都奔著金礦去了,我就做那個在渡口擺渡的人吧!」(記者 劉婧宇)
原標題:餐飲設備回收生意旺,折射餐飲行業冷暖
責任編輯:曾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