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似水流年
圖:來自網絡
母親一共兄妹三人,大舅、母親和二舅。就在大舅十一歲,母親九歲,二舅僅僅六歲的時候,姥姥不幸病逝。
外祖父獨自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在那個缺衣少食很難填飽肚的「58」年,為了三個孩子不至於天天餓得飢腸轆轆、頭暈目眩,為了三個孩子都能都能活下來,外祖父經過再三權衡,最後忍痛把最小的二舅,送給了三十多裡外的一對無兒無女,生活狀況稍微好些的親戚家裡。
聽母親說,剛送去幾天,不知道是因為太想家,還是在養父母家裡同樣挨餓,年僅六歲的二舅曾自己偷偷跑回來兩次,等堅持跑到家的時候,飢餓加疲乏使他實在支撐不住,一頭昏倒在家門口。直到如今我也想不通,一個六歲的孩子,是如何在忍飢挨餓的情況下,從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步行30多裡,跑回家裡的?
外祖父留二舅在家幾天,只要有吃的儘量先讓二舅先吃飽,然後又不得不狠狠心,把二舅送回去,儘管二舅雙手死死抓著外祖父的胳膊,不停地搖晃著苦苦哀求。從那以後,二舅再也沒有一個人偷偷跑回過家。
也許是寄人籬下境遇的生疏感,使二舅感覺不到家庭的溫暖,也許是養父母極其強勢的性情,使他們對二舅的要求異常嚴格,也許是對外祖父的「無情拋棄」的怨恨,二舅變得越來越不善言辭,越來越老實膽小。
在我的所有記憶中,二舅從來不和人對視,他那雙無神的眼睛總是望著地面,當他的視線偶爾遇到別人的視線時,他總是迅速轉移。二舅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我從沒有聽他大聲說過話,更沒有聽到他吼過任何人。
即使在家裡有紅白事的時候,他也總是默默地遠離人群,偶爾會有一絲微笑從他臉上划過,那也是稍縱即逝,他總喜歡一個人在人比較少的地方靜靜地抽菸。
因此,二舅在我的眼中,顯得有些懦弱與窩囊。
女大當嫁,男大當婚。不知是養父母家裡經濟條件不好,還是因為二舅太老實木訥,在同齡人都已經陸陸續續娶妻生子,二舅仍然沒有結婚對象,他成了剩男。
後來,養父養母漸漸年邁生病,生活不能自理,二舅埋頭盡著一個兒子所應該做的和所能做的一切。送走了兩位老人,空蕩蕩的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終於成了這個家的主人。
雖然很小我就從母親斷斷續續的敘述中知道了二舅,但是真正認識二舅卻是在那年讀初一的時候。
我初中的學校是在外祖父家的村子裡,因此,每逢陰天下雨時,我總會去大舅家。那時,外祖父年齡已經很大了,大舅家有五個孩子,可以說是個大家庭,再加上借宿在他家的我,每天很是熱鬧。
那天晚上,我放學回到大舅家,看到家裡又多了兩個陌生人。一位是三十多歲的瘦瘦高高皮膚黝黑的男人,他手裡夾著煙,很少言語。另一位是二十六七歲的女人,身材較高大,長相挺漂亮,圓圓的臉龐,雙眼皮,兩隻大大的眼睛像會說話似的。
那女人倒沒有多少陌生感,一直坐在屋子裡和大舅家的人聊天。大舅媽告訴我,那是我二舅,那女人是我的二舅媽,親戚幫二舅從外地領來的。此時的我完全沒有興趣看那女人,我不時偷偷地看二舅。
聯想到幾年來,母親傳遞給我關於二舅的信息,再加上面前不善言辭的他,我突然覺得三十多歲的二舅好可憐:他很少享受過父母的關愛,小小年齡就被送給別人,三十多歲還沒有家庭,一個人守著一個空院子……幸好,現在親戚幫忙領來了二舅媽。(那時候,很多討不到老婆的男人,經常有親戚幫著去把四川、雲南等地的女人領過來。)
後來,表姐告訴我:那女人是湖南人,在老家結過婚,也有了孩子,不知道怎麼也過來了。親戚幫忙把她介紹給了二舅,二舅把好幾年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了中間人才把她領回家。親戚們都怕二舅太老實,看不住,就讓他們先暫時住在大舅家這個大家庭裡,因為家裡人多,大家都能幫他防著。(那時候,很多從外地過來的女人,雖然住了一段時間,也總是想盡一切辦法逃走,哪怕被抓回來慘遭一頓毒打。)
二舅和那湖南女人在大舅家的那十幾天裡,一直相安無事。他們白天幫大舅家做農活,晚上那女人幫表姐織毛衣,我和表姐們也經常跑過去和她聊天。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倒顯得其樂融融。
一天早上,我們還沒有起床,早起的大舅媽看到二舅所住的房間虛掩著,推開進去才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就在院裡大喊起來:「小二,小二他們去哪裡了?」大舅起來讓舅媽不要再喊了說:「兩個人一起出去能有什麼事?說不定早起散步去了?」舅媽看看家裡自行車也不在了,不停地嘟囔著:「能去哪裡呢,還騎車出去的?」
直到傍晚,二舅騎著自行車獨自一人回來了。家人急忙圍上去,二舅淡淡地說:「我把她送走了。」
「送哪去了?」大家面面相覷,似乎明白了,可依然想親自從二舅口裡知道結果。
「送縣城汽車站,讓她回她家了。」二舅邊說邊把默默地自行車放在牆角處。
「人家家裡還有兩個四五歲的孩子,她天天哭,想孩子。咱能忍心嗎?」很少說話的二舅說完,點著了一根煙,蹲在地上,一聲不吭。
天漸漸暗下來,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有二舅燃起的紅紅的香菸頭,在黑暗的夜色中一明一暗,顯得有點活的氣息。後來聽表姐說,二舅不僅把那女的送到縣城汽車站,還送給她不少回家的路費。
自此,二舅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裡,恢復了他曾經的單身生活,多年的積蓄也所剩無幾。
幾年後,聽母親說,我又有了二舅媽,不過還帶來了三個孩子,兩個女孩一個男孩,三個孩子最大的才七歲。對這樁婚事大家贊成的不多,因為二舅畢竟不再年輕了,孩子這麼多,又這麼小,怎麼養的起?可不善言語的二舅,依然沒有多說什麼,他毅然地挑起五口之家的重擔。
三個孩子吃飯、穿衣、上學,二舅從沒有半句抱怨。多年來,他默默地在忙完地裡農活的時候,只要稍微有空閒就去工地跟著建築隊打工賺錢。
孩子們陸續上了小學、初中。不少鄰居看二舅那麼辛苦,都不止一次地勸他:「農村孩子,上那麼多學有啥用,識幾個字就行唄。」最主要的是下半句「又不是親生的。」大家雖然都沒有說出來,但那意思誰都能懂。二舅聽後,低頭笑笑,依然埋頭幹活。
如今,二舅的一個女兒已結婚生子,另一個女兒和兒子都在上大學。二舅依然很辛苦,依然很少說話,但是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常常帶著淡淡的微笑。那個原本死氣沉沉的小院被收拾得井井有條,開滿了各種鮮花,同時也常常充滿了歡聲笑語。
母親經常說,你二舅雖然辛苦,但是看到一院子的孩子,這才是家的感覺。他雖然累,但是活得開心,否則孤零零的一個人有啥意思,就他那性格說不定身體早就垮了,現在多好!
看起來怯懦窩囊的二舅,卻有著他做人的準則,他沒有動聽的話語,卻默默地做出了震撼村人的壯舉,說真的,他做的這兩件事,讓村裡所有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