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閱讀提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記憶。記錄一個時代,最好的方式是寫字,最好的載體是書籍。
幾乎每一代人都有過類似的體驗。當我們懷揣一本渴望已久的書,像孤獨地保守一個秘密,偷偷摸摸,慌慌張張,躲過父母追索的眼神,在昏暗的小屋裡挑燈夜讀,那種體驗無以言表。今天,我們的孩子也許無法理解上世紀70年代的少年對於一本《外國歌曲二百首》的狂熱,但是,書帶給我們的力量是相同的,不管是《紅與黑》,還是《哈利·波特》,都是一次眼睛的盛宴、心靈的狂歡。
民以食為天
吃喝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要,是人得以生存、延續的基礎。愛吃是人的天性。那些特別愛吃的人,現在被稱為「吃貨」。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人們對吃也特別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從各方面滿足著自己的味蕾。打開電視看一看,幾乎每一家電視臺都有一檔關於吃的欄目。中國歷史悠久,在吃文化方面,保存了不少文獻。
緊挨拇指的手指頭叫「食指」,其命名既不是依據手指的大小,也不是依據手指的位置,從名稱上看卻與食物有關,這樣理解有道理嗎?
其實,「食指」的命名名副其實,真的與吃有關。五個手指中,這個手指是最靈活的。很早的時候,人們習慣用這個手指試試食物的味道或者冷熱,手指當然嘗不出味道來,是需要放在嘴裡吮一下的——很早的時候,人類還沒有發明那麼多的器皿,吃東西也是直接用手的。說到食指,歷史上有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春秋時期的鄭國,具體時間是魯宣公四年的春天。鄭國的兩位大臣——公子宋、公子家——相約朝拜鄭國的最高領導鄭靈公。走在路上的時候,公子宋的食指忽然不自覺地抖動起來,他興高採烈地讓公子家看,把公子家弄得莫名其妙:不就是手指抖動幾下嘛,有啥稀奇的,有啥高興的呢?公子宋說:「這你就不明白了。只要我的食指處於抖動狀態,一定會有好吃的美味,已經很多次這樣了,屢試不爽。看樣子,今天有好吃的在等著我們呢。」
公子家對此將信將疑,只等著證明公子宋是不是信口開河。結果,二人進宮,就有新發現,御廚正在殺一隻大鱉。這隻大鱉是楚國人進獻給鄭靈公的。鄭靈公讓御廚殺了準備犒賞大臣。這下公子家對公子宋的食指特異功能是徹底信服了。要在其他地方,他一定會對公子宋發表一下他當時的感想:真是太神了。但這是在朝堂之上,在他們的最高領導鄭靈公面前。他管住了嘴巴,但沒管住動作,沒管住表情。他看著公子宋,兩個人會心地相視一笑。
沒想到的是,兩個人的動作落到了鄭靈公的眼中。鄭靈公不高興了:「朝堂之上,你們搞什麼小動作?」公子家只好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匯報了一遍。史書並沒有記載鄭靈公聽完之後的反應。估計鄭靈公是在想:食指一動,就有好吃的,能這麼靈驗嗎?給不給你吃,還不是我說了算!
果不其然。大鱉蒸熟後,每人都有份,唯獨沒有公子宋的,這顯然是鄭靈公的有意安排。對於公子宋而言,要是這件事只有他和公子家知道,可能也就罷了。問題是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公子宋的臉往哪兒擱?公子宋就生氣了,頭腦一衝動就短路了,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穩穩地走向煮鱉的大鼎,用他那具備特異功能的手指,伸到鼎中蘸了一下,然後放到口中,吮吸乾淨,轉身而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次輪到鄭靈公的臉掛不住了,這是對他最高權威赤裸裸的挑釁。鄭靈公是一國之君,手握生殺大權,所以他就起了殺心,想將公子宋殺之而後快。
公子宋估計也預感到了自己的不祥,為保全性命,決定鋌而走險,先下手為強。他與公子家商量,決定將鄭靈公除掉。這件事本與公子家無關,或者說關係不大,所以他很猶豫,說:「畜生大了,宰殺的時候,還心存忌憚,何況是一國之君呢!萬萬使不得。」公子宋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怎麼也不能把自己當作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啊。你公子家不是不跟我合夥嗎?那我就陷害你,看你答應不答應。膽小的公子家終於走上了公子宋的船,在這一年的夏天,殺害了鄭靈公。
鄭靈公從登上君位到一命嗚呼,不足一年的時間。這段歷史可以概括為一句話:一個玩笑引發的血案……
如果說鄭靈公在位不足一年的時間尚有貢獻的話,就是給後世留下了三個成語:食指大動、染指於鼎、染指垂涎。
「食指大動」,這個成語的本義就是有美味可吃的預兆,後來還逐漸延伸出另外一個意義:形容見到好吃的東西而貪婪的樣子。實際上,這兩層意義的順序正好顛倒了,前者是「食指動,有好吃的」,後者則是「有好吃的,食指動」。
「染指於鼎」,本義就是把手指放在鼎裡蘸蘸,嘗嘗滋味。後來就用這個成語比喻佔取非分的利益。「染指垂涎」也是從此衍生出來的,「垂涎」就是流口水,這個成語也是比喻急於佔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除了成語以外,這段歷史還生成了兩個詞:染指、異味。「染指」除了表示意圖佔取不正當的利益之外,後來也用來比喻參與做某種事情,本來不屬於我們的東西,而我們暗懷覬覦之心,總想著拿過來被自己所利用,此為染指。
還是因為吃
周平王東遷以後,周室衰落,周天子的地位一落千丈,諸侯紛紛稱霸,鄭國的莊公是春秋時期第一個稱霸的。大棘(今河南柘城)之戰前的中原局勢是這樣的:晉國經過晉文公、襄公兩代的經營,成為霸主。可南邊的楚國,由於楚莊王的勵精圖治,開始挑戰晉國的霸主地位。雙方一南一北,夾在晉楚中間的國家,特別是宋和鄭,不斷受到雙方的脅迫。因為城濮之戰時晉國曾經援救過宋國,所以,宋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堅定地與晉結盟。鄭距楚最近,受到威脅也最多,因此,感受到楚國壓力的鄭穆公,在大棘之戰一年之前選擇了與楚結盟。
大棘之戰,鄭宋交戰雙方皆嚴陣以待,摩拳擦掌,士氣很盛。在正式交戰之前,宋國的主帥華元要做一番戰前總動員。除了要說一番氣勢軒昂的話語來鼓舞士氣,申明作戰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之外,華元還來了點實際的——殺羊做成羊羹來犒勞軍士,軍士吃得飽飽的,心情也就舒暢了,打仗自然有勁頭了。但是,百密一疏,主帥華元忘記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車御——羊斟——也就是他的司機,當然這個司機手裡握的不是方向盤而是馬鞭。這個叫羊斟的司機沒有分到羊羹。華元為什麼偏偏忘記了給羊斟賞賜,史書當中沒有記載,我們能做的只能是推測。或許大戰在即,主帥華元事務繁忙,有點緊張所以遺漏了;或許是華元認為一個駕駛員在戰場上沒有太大的作用,不用特意犒勞;或許羊斟平時與華元太親近,而不需要通過犒勞獎賞的形式來達到提升士氣的功利目的,自己人沒有那麼多禮節。不管是什麼原因,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了,事實就是羊斟沒碰到一丁點的羊肉,而是聞足了羊羶味。
第二天,兩軍對陣,戰爭打響,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景出現了:宋國主帥的車子飛速地駛入了對面鄭軍的隊伍裡邊。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太詭異了,無論是宋軍還是鄭軍都沒有反應過來,難道華元在使什麼計策不成?最後還是鄭國人反應了過來,我不管你有什麼計謀,送上門來的便宜豈能不要?不要又沒人會感謝你,所以最後鄭國人不費吹灰之力抓住了宋軍主帥華元。軍法有言:擒賊先擒王。宋軍眼睜睜地看著主帥自動送到人家門前讓人家給綁了起來,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應戰。軍心一亂,喝過的羊羹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了,自然,鄭軍大敗宋軍,繳獲車馬、俘虜無數。
那麼,華元的車子怎麼會平白無故地跑到敵陣當中去了呢?難不成他瘋了?
瘋的不是華元,而是那個受到冷落的羊斟。
羊斟在華元分羊羹的時候沒有言語,沒有給他羊羹喝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言語。但是,不說話不等於沒想法,沉默也是一種聲音。他在遙想,想他對華元的忠心;他在比較,比較他與華元相互的付出是否平等;他在猜忌,猜忌華元沒想起他的原因;他在控制,控制他的怨憤與不滿。但是,心胸狹窄的他內心容不下如此的漠視,最終他爆發了,他要讓華元付出代價。
在策馬揚鞭的一剎那,羊斟似乎看到了華元不解的眼神,死也要讓人死個明白,於是他大聲地向華元咆哮著:「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誰的地盤誰做主,昨天那隻羊由你說了算,今天開車我羊斟說了算,我想往哪兒開就往哪兒開!
戰爭是國與國之間的較量,是血與火的較量,戰爭的勝敗凝聚著眾多人的心血,但是這樣重要的「國之大事」,竟葬送在一個人的私心裡,竟然是因為一碗羊肉湯引發的。
如果說車夫羊斟有什麼貢獻的話,那就是他的這出人意料的行為生成了一個成語:各自為政。
一碗王八湯送了鄭靈公的命,一碗羊肉湯把一國主帥拱手送給對方,更不知因此送了多少士兵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