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張藝謀的那「一秒鐘」過去了嗎?

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李麗

張藝謀的新作《一秒鐘》在上周末公映。截至12月4日0時0分，影片累計票房方才破億。在豆瓣平臺，《一秒鐘》的評分為7.9分，這證明該片在影迷中得到了肯定。但是，《一秒鐘》在淘票票平臺得分8.3分，貓眼平臺得分8.7分，卻說明普通觀眾對它並沒有那麼滿意。

有人說，《一秒鐘》是20年來張藝謀最好的作品。也有人認為，《一秒鐘》情節單薄，節奏緩慢，所述故事離現代人生活太過遙遠。究竟該如何評價《一秒鐘》？作為中國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張藝謀如今真的過時了嗎？答案並沒有那麼簡單。

【A】《一秒鐘》你看懂了嗎？

《一秒鐘》的故事乍看並不複雜：為了看一眼在膠片上的女兒，勞改犯張九聲偷偷跑到戈壁裡的「二分場」——那裡即將放映電影《英雄兒女》，而他女兒的影像會出現在正片前的「22號新聞簡報」裡。但他的這個目標，差點被偷膠片的少女劉閨女給破壞了……整部電影大約有500至700個鏡頭，主要人物只有三個：張九聲、劉閨女，以及範偉飾演的「二分場」放映員範電影。最終的結局也很明確，張九聲如願看到了女兒的鏡頭，但因為範電影的告發，他又被抓回去了。

影片對膠片時代的復古展現，是《一秒鐘》上映前的營銷重點。某一版預告片借範電影之口，展現了在那個精神文化產品稀缺的年代，普通人對電影的熱愛和期盼：「咱們這地方放場電影，那可是大事呀！」「盼星星盼月亮，每回就跟過年一樣。」「搶救工作成功啦，電影可以放了。」

張藝謀本人在影片上映前特意寫了一封親筆信，講述自己的光影情結：「我永遠也忘不了小時候看電影時的情景，那種難言的興奮和快樂就像一場夢。」「總有一部電影會讓你銘記一輩子。」「每一個導演心中都有一團燃燒的火，永遠不會熄滅，這就是電影……」這些都讓普通觀眾認為《一秒鐘》的風格如其營銷標語所說，是「張藝謀寫給電影的一封情書」。

但不少看過電影的觀眾發現，所謂「給電影的情書」似乎是一種誤讀。事實上，影片中三個主要人物的行為動機都跟電影無關。張九聲想看的不是電影，而是電影放映前新聞簡報裡的女兒；劉閨女偷膠片是為了做燈罩，好賠給欺負她姐弟倆的小混混；範電影愛的則是電影放映員身份帶來的榮耀和特權——連在小麵館裡吃麵，他都能比別人多得到一勺油辣子……這些人性私密面，將片中諸如「眾人齊心救膠片」等大場面襯託出一種寓言式的荒誕。張藝謀在闡釋其上一部作品《影》時表達過自己對「用寓言方式講一個哲學故事」的偏愛。《一秒鐘》或許異曲同工，以電影和膠片為載體，講述一個有關個人命運和時代洪流的悲傷寓言。

不少觀眾發現，《一秒鐘》並未對張九聲為何如此執著於女兒在膠片中的一秒鐘影像做出明確解釋，也正因為此，部分觀眾認為飾演者張譯在片中對著女兒影像無聲落淚的表演方式「有點過了」。但隨著影片上映，該片的隱藏劇情也被揭秘：張九聲14歲的女兒已經死去，那一秒鐘是她留在世上最後的痕跡。是否能理解這個隱藏劇情，或許決定了觀眾對影片的好感度。因此豆瓣上對該片的評價裡，不乏諸如「絕對是2020年到目前為止最值得看的國產片」「張藝謀新千年來最質樸純澈的作品」的點讚，同樣也有不少類似「故事簡單過度煽情」「是好看的，但不知為何我找不到合理的情感附著點」的批評。

從《一秒鐘》的豆瓣得分看，影迷對張藝謀在70歲時奉獻出的這部作品總體還是受落的。這或許是因為曾被多次詬病「重形式不重劇情」的他，這次找回曾與自己合作過《千裡走單騎》《歸來》的鄒靜之擔任編劇。當然，仍有觀眾對影片的部分細節提出質疑，譬如在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裡，其實並不會發生全民觀看《英雄兒女》的場景。對此，張藝謀早兩年接受許知遠《十三邀》採訪時說過的一句話或許可以作為回應：「相比歷史的真實，我會更傾向達到一種人情世故上的合理。」

【B】張藝謀真「過時」了嗎？

豆瓣7.9分，讓《一秒鐘》在張藝謀過往電影作品裡排第十位——與《歸來》同分。這固然離張藝謀的早期出品仍有距離——其三部豆瓣最高分作品從高到低分別為9.3分的《活著》、8.6分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和8.4分的《紅高粱》，均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作品，但若相較2020同年度國產片乃至近年的國產文藝片，《一秒鐘》已屬佳作。

不過，在貓眼和淘票票兩大更體現普通購票觀眾感受的平臺上，《一秒鐘》卻沒有超過9分——業內公認，在這兩個平臺，作品一般要過9分才屬「觀眾滿意」。對此，業內資深人士、金逸院線總經理助理謝世明認為，兩類平臺的得分落差，說明《一秒鐘》「更受影迷群體而非普通觀眾青睞」。

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為該片點亮「想看」的受眾中，佔比最高的觀眾年齡層在20歲至24歲之間，佔30.7%，其次則是25歲至29歲的觀眾，佔23.5%。這批觀眾事實上也是當下電影市場的「主力軍」，但以他們的閱歷是否能理解《一秒鐘》中「時代的眼淚」？他們已經用不高的打分進行了回答。此外，該年齡層中對《一秒鐘》感興趣的觀眾也確實有限，影片上周末首映日票房僅有2120.7萬元，上映一周來，排片和票房一直被動作片《除暴》和動畫片《瘋狂原始人2》兩部有著更明確受眾的類型片牢牢壓制。

謝世明認為，《一秒鐘》和《歸來》《山楂樹之戀》等張藝謀「小片」一樣，更接近文藝片品相，在當下市場確實無法吸引大量的年輕主流觀眾，「尤其是在近年眾多中青代導演崛起的情況下，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作品已無法重現當年第五代最輝煌時期受萬眾矚目和期待的光景」。但是，這也並不代表張藝謀電影已經過時。謝世明說：「跟偏愛在同一部作品中兼顧文藝和商業的陳凱歌不同，張藝謀向來喜歡類型片和文藝片『兩條腿走路』，比如在《一秒鐘》之後，還沒問世的《懸崖之上》和《堅如磐石》就是很明確的類型片。因此，《一秒鐘》一部片的遭遇並不能說明市場已經不需要張藝謀。」他還表示，業內人士本就不對題材和選角都不太「商業」的《一秒鐘》抱太高期待，「我本人曾經預期它的票房在1.6億元左右，現在可能調整為1.3億元左右吧」。

早年的第五代導演「樹大招風」，每次出新作尤其是商業大片，都會引發全民話題。就像馮小剛的《夜宴》和陳凱歌的《無極》一樣，張藝謀的《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長城》等作品也都引來群嘲。但隨著這些導演在市場上「退居二線」，更多年輕的類型片創作者崛起，反而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張藝謀等第五代電影導演的作品中其實始終貫徹著一種難得的「作者精神」。這一點，在張藝謀70歲這年上映的這部《一秒鐘》裡，體現得最清晰不過了。

【彩蛋】流水的謀女郎 不變的倔強臉

《一秒鐘》推出了新一代「謀女郎」劉浩存。與她的名字寓意「浩氣長存」一致，女孩身上有著一種幾近男孩氣的硬朗，而她在片中超過九成的時間也是以接近「雌雄不辨」的亂短髮造型出現的。目前對她的演技評價普遍在「達標」以上，但考慮到她的主要對手戲演員是出了名「神演技」的張譯，這樣的評價已不可謂不高。

在《一秒鐘》裡，劉浩存飾演的劉閨女總是蓬頭垢面，但一雙靈動大眼突破了滿臉汙糟，令人一見難忘。跟周冬雨一樣，劉浩存也是張藝謀本人從一大堆試鏡演員的視頻材料中「人工篩選」出來的。張藝謀說過，他最擅長的領域其實並非外界認為的色彩，而是造型，「我對造型更有一種天賦和敏感性」。這種天賦體現在他對女演員的選擇上，便是他對「謀女郎」審美的一致性：小臉，大眼，有一種乾淨又倔強的氣質。但奇特的是，雖然每一位「謀女郎」亮相時都免不了被外界冠以「小某某」的外號，但事實上歷任謀女郎既相似又截然不同。張藝謀本人曾對自己的選角眼光作總結：「我的作品中很多女性都很強，很有意志力，但選演員上，你總是希望每個人都有她的個性。」

從鞏俐、章子怡、董潔、周冬雨到倪妮，每一位「謀女郎」都是一朝亮相，一飛沖天。

在「謀女郎」神秘感的保持上，張藝謀從未懈怠。劉浩存也是如此，舞蹈生出身的她被張藝謀「相中」後，便被秘密打磨了兩三年，在那期間她被要求絕不能曝光。老謀子的這套「飢餓營銷」確實屢屢見效，看過《一秒鐘》的觀眾大多會驚喜於劉浩存自然而又富有靈氣的演技。值得一提的是，她還會書法、鋼琴、唱歌——影片的片尾曲就是她演繹的。

除了《一秒鐘》，劉浩存還參與了張藝謀未上映新作《最冷的槍》和《懸崖之上》，並在韓延的《送你一朵小紅花》裡，與在《少年的你》中證明了演技的易烊千璽搭檔。今年剛滿二十的她，已是電影圈裡「未來可期」四字的絕佳代表了。

來源|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龔衛鋒

審籤|樊美玲

實習生|李紫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