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從來沒有任何一位作家有這麼多兩極化的評價:一方面,他會被讀者稱為酒鬼詩人、地下作家、骯髒的老男人;另一方面,他會被評論家冠以繼福克納、海明威、諾曼·米勒之後美國最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
他讓你沉淪到人間最底層
布考斯基的叛逆不是源於精神世界,也非來自病態的心理環境,而是一種跟血肉和疼痛有關的自身。在《苦水音樂》這部短篇小說集中,有兩篇小說《父親之死Ⅰ》、《父親之死Ⅱ》,將一種近似弒父的情結宣洩得淋漓盡致。但與文學史上或者文藝電影中的傳統形象不一致的是,布考斯基筆下的人物並非沉默、憂鬱。布考斯基常是一副髒兮兮老男人的樣子,可他在處理自己小說人物形象時,卻乾淨利索,從來沒有拖泥帶水。在布考斯基一次次營造的充滿卑賤底層生活方式的圖譜中,作為讀者,我們會發覺如此荒誕和冒犯竟是那麼順其自然。布考斯基從不給叛逆以矯情的理由,他直來直去,剝開事物真相,即便鮮血淋淋,也試圖讓讀者了解徒有其表的世界之外的那個世界。
「我唯一的野心就是根本不成為任何什麼人,這似乎是最合理的一件事。」這種調子並不陌生,可是他並非要針對誰或者發洩什麼不滿,只是覺得這樣過舒服。1942年加繆在《局外人》中,在存在主義的光暈下解構了母子關係,用顛覆性的小說敘事手法完成了驚世駭俗的創作。41年後布考斯基隨隨便便、不驚心動魄,也沒有顛覆什麼要命的倫理和哲學,就寫成了《苦水音樂》這樣的可以跳出是非的叛逆之作。
布考斯基的小說都不長,而且十分好讀,不一定每一個讀者都能酣暢淋漓,但無障礙是一定的。《勤雜工》(《樣樣幹》)裡的主人公是一個幹過無數行業的邊緣人,並非不上進,也不是幹那些不體面的工作他才舒服,而是能力、性情促使他只選擇臨時性的簡單工作,以此打發喝喝酒泡泡妞的日子足夠了。布考斯基的小說樣式正如他筆下人物的生活方式,簡單、短促、直接、有效、猛烈、急劇,以及充滿仿佛與生俱來的厭倦和詆毀。如果說布考斯基的世界觀屬於這個世界的小眾,令其只能遊走於邊緣作家之列的話,那麼他的長篇小說《郵差》、《勤雜工》夠得上是填補文學世界某種空白的極致作品了。
跟庫爾特·馮內古特的絕望和荒誕比起來,布考斯基更殘酷地對待自身;跟雷蒙德·卡佛的溫情和抱怨比起來,布考斯基有著一種從底層揚起風沙暴虐的快感;跟理察·福特的人性幽暗比起來,布考斯基能讓你一下子沉淪到人間的最底層。
《郵差》和《苦水音樂》的中文版
「我是孤獨的個體」
1920年,查爾斯·布考斯基生於德國的安德納赫,他的同名德裔父親是一戰的美國士兵,在德國與他母親結婚。布考斯基3歲時,全家遷居美國。洛杉磯是他長大、生活半個多世紀的地方,就像勞倫斯·布洛克之於紐約,洛杉磯的各個陰暗角落與落魄人群是布考斯基的寫作密碼。
差不多13歲時,布考斯基接觸到了平生兩大嗜好:寫作、喝酒。從那時起,或許他的生命就註定了。在傳記電影《生來如此》中,布考斯基說他無意間拿起了鉛筆,用文字填滿了一整個筆記本。他說那種坐在椅子邊、用鉛筆填滿筆記本的感覺真好,如此簡單,如此快樂,你只需要不停地寫下去。直到11年之後,另一個重要元素才進入他的生命——女人。
布考斯基的相貌,如同他的文字,看過一眼就無法忘記。滄桑、艱辛、掙扎,所有歲月的痕跡,都刻到這張臉上。但有時,又讓人覺得那是一張王者之容。這個手不離酒、煙不離口的邋遢老男人,在他的文字國度裡,是一個國王。
從24歲開始零星在三流雜誌發表詩作及黃色小故事,到49歲完成第一部小說《郵差》,之後逐漸為人所知,到了晚年徹底擺脫了底層生活,成為好萊塢眾多影星如西恩·潘、馬特·狄龍,搖滾巨人波諾、萊昂納德·科恩、湯姆·維茨等人的超級偶像,可謂苦盡甘來。相對於思想偏保守的美國,布考斯基在歐洲更受歡迎,特別是在德國,幾乎家喻戶曉。算上即將出版的中文版,
《郵差》至今已被翻譯成16種語言。
青年布考斯基雖然學過幾天新聞,但從未找到過體面的工作,洗碗工、卡車司機、門衛、倉庫管理員、電梯操作員、酒保,幾乎所有底層工作,他都做過。西恩·潘說,布考斯基寫的是平凡的靈魂在迷失的世界中的坎坷。所有工作中,郵差是他幹了最久的,陸陸續續十幾年。除了最後一本小說《紙漿》,布考斯基幾乎所有作品,寫的都是他的生活。正因如此,很多文學評論家把他與海明威相比,並列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行列,稱之為「骯髒現實主義」;另外一些人則把他與幾乎同時代的「垮掉的一代」相提並論,稱他在惠特曼、梅爾維爾及「垮掉的一代」的基礎上,將美國詩歌又往前推了一步。
但布考斯基就是布考斯基,他生來如此,與其他作家截然不同。或許布考斯基早就煩死了這種比較,他在被採訪中說:「人們總是想用袋子把我包上。我想說不,不要給我貼標籤,我是孤獨的個體,我做自己的事情。」
《苦水音樂》是布考斯基成熟期的作品,相比於《郵差》,布式風格更為顯著——精準、全面的寫實,帶著殘忍的幽默與硬漢的悲傷。運用文字,布考斯基絕對有潔癖。想要模仿布考斯基很容易,他的英文比海明威更簡單,中學英文水平就能讀懂,國內讀者甚至總結出了布式寫作的模仿要領。但想成為布考斯基,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常年用酒精清醒自己,用卑微下賤的工作鍛鍊自己,並且還有個大前提,你是個可以洞察生活的寫作天才。
唯有生活的真實,最讓人留戀,扯掉布考斯基身上的種種標籤,呈現給我們的,是一顆忠誠於自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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