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麥裡的荒蕪,不是視覺上的一無所有,而是你看到它時,會從內心深處不自覺地湧出一個詞——荒蕪。在這裡,沒有寸草不生的既視感,沒有延綿千裡一眼可見的地平線,也沒有貧瘠土壤的刺眼和頹廢,但你就是會覺得,這片土地有種震撼人心的荒蕪。
說到卡拉麥裡,很自然地,眼前就會閃現出普氏野馬的名字。但是,整個卡拉麥裡山有蹄類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的面積約有173.3萬公頃,且東部屬礫石戈壁,中部屬卡拉麥裡山,西部屬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面積之大,可以想像。所以,想在這裡看到普氏野馬的身影,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多少人為了在荒野中一睹其「芳容」,專程驅車前往普氏野馬的棲息地附近,卻常常會無功而返。不過,我似乎有些幸運,跟普氏野馬非常有緣,幾乎每次穿越卡拉麥裡時,都能與之不期而遇,那些夕陽之下馬影遠去的畫面定格在我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普氏野馬,俗稱蒙古野馬,原產於我國新疆的準噶爾盆地、甘肅和蒙古國交界地帶的荒漠草原。它和我們想像中靈性十足、氣宇軒昂、體態健碩且輕盈的「天馬」形象差別很大。總體的感覺,就是非常「鈍」。頭部鈍而大,頸部粗短,鬃毛短而直立,背部平坦且四肢粗壯,總有種過於厚重的感覺。第一眼看過去,特別像理了板寸的野驢,有幾分憨態,有幾分土氣,絲毫跟「天馬」的仙氣不沾邊,這讓很多慕名而來尋找其蹤影的愛馬之人有些失望。但你若仔細觀察,會發現,它雖具野性,卻內斂不張揚;它眼神高傲,卻神情靜淡;它優哉遊哉、神閒氣定,卻時刻保持著機警的狀態。這些,都是另一個層面內化於風骨之中的仙氣。
別看普氏野馬其貌不揚,並非長相俊美系列的馬種,可它在生物學上的意義卻非同尋常。普氏野馬是目前地球上唯一存活的野生馬種,有著6000萬年的進化史,保留著馬的原始基因,目前全世界僅有2000餘匹。基因之古老,血統之純正,數量之稀少,這一切,使得普氏野馬毫無疑問進入珍稀瀕危物種行列。
普氏野馬跟家馬從基因上就有著非常顯性的區別,它擁有33對染色體,而家馬只有32對。普氏野馬習性兇野,它的嗅覺、視覺和聽覺都極為靈敏,即便是在吃草的過程中,也在機警地觀察周圍的形勢,防範非常嚴謹,所以自然界裡,他們的天敵很難接近馬群。在普氏野馬放歸野外的前4 年時間裡,只發生了兩例野馬幼駒被狼咬傷的事件。與家馬和蒙古野驢相比 ,普氏野馬具有很強的防禦天敵的本能。
長年在新疆野馬繁殖中心工作的張赫凡女士對野馬非常熟悉,她被人們稱為「野馬公主」。迄今為止,她已經在卡拉麥裡的荒野中守護普氏野馬25載了。那裡盛放著她全部的青春年華、她的記憶和她對普氏野馬深深的情感。她在《野馬:重返卡拉麥裡》一書中記錄:普氏野馬是最「以貌取人」的動物,長得好看、身強力壯的公馬總是群體裡最受歡迎的,所有群體裡的母馬都希望跟它生育後代。而那些長得難看、身材矮小的公馬則無人理會,有的甚至終生沒有母馬相伴。野馬在休息時會互相清理皮膚,一般呈反方向站立,然後將頭伸到同伴的側身去為對方啃拭肩部、背側、臀部的皮膚。從她的這些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出,她對普氏野馬的觀察非常細緻,且充滿的情感。
我一直很好奇,這麼珍稀瀕危的物種,它所需要的食物是不是也非常珍稀?事實並非如此,從野放普氏野馬在野外的覓食狀況來看,它所吃的都是在卡拉麥裡隨處可見的植物,比如針茅、駝絨藜、角果藜、假木賊、蒿、豬毛菜、芨芨草、麻黃及蘆葦等等。而且,科研人員經過觀察發現,普氏野馬的公馬群具有更為寬泛的食譜,它們一點兒也不挑嘴。
人類早期有關野馬的記載,可以在各種巖畫中尋到蹤跡。在奇臺縣北塔山阿艾提溝的一處砂石上,刻著一幅以野馬為主題的巨型巖畫,畫面中有大大小小共14匹野馬,它們神態各異、形象生動。在歐洲一些國家發現的巖畫中,野馬的身影也隨處可見。而在我國的歷史典籍《穆天子傳》中,也多處留下了野馬的痕跡:「枋牛二百,野馬三百,牛羊二千,稞麥三百車」,「野馬野牛四十,守犬七十,乃獻食馬」……
為何從古至今,人類如此關注野馬?或許,是因為馬這種生物,實現了人類奔向遠方的夢想。亦或許,它是人類徵服世界的佐證,在金戈鐵馬的徵戰下,疆土、財富那些充滿欲望的概念,一次次化為現實,滿足著人類的貪念。然而,對野馬的關注,也造成了對野馬深深的傷害。
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為什麼叫普氏野馬,說起來是個並不愉快的故事。1878年,沙俄軍官普熱瓦爾斯基帶著探險隊三次進入準噶爾盆地奇臺至巴裡坤的丘沙河、滴水泉一帶,捕獲、採集野馬標本,幾經周折,人為追趕及動用槍枝,最終採集到了野馬標本。1881年,沙俄學者波利亞科夫正式定名其為「普氏野馬」。當初,那些進入我國新疆的外國探險隊,掠奪文物,掠奪財富,也掠奪各類物種資源……
近代以來,為了獲得野馬這一物種資源,不少國家動用過許多非正常手段。他們以探險隊的形式進入我國新疆,在準噶爾盆地一帶尋找野馬的蹤跡。成年野馬難以馴服和捕獲,他們就動用槍枝將身強力壯的成年普氏野馬獵殺,製作成標本運走,而將幼駒強行裝上火車掠走。1890年德國探險家格裡格爾在準噶爾盆地捕捉了52匹普氏野馬幼駒,經過長途跋涉運抵德國漢堡,僅存活28匹!那些血雨腥風的場面,逐漸消散在歷史的風塵中,而就此造成的物種傷害卻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野生普氏野馬或許已從地球上徹底消失了。
野外不再有普氏野馬的身影,但人類給它留了另一種存活路徑,把普氏野馬圈養起來,建立繁育中心飼養繁殖,待到時機成熟,再將其種群放歸自然。
目前,在新疆的卡拉麥裡山有蹄類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建有亞洲第一大普氏野馬飼養繁殖研究基地。這個建立於1986年的基地已成功繁育了6代700餘匹野馬。並於2001年8月,在普氏野馬的原產地準噶爾盆地將27匹普氏野馬放歸大自然。至今已先後有16批次110餘匹普氏野馬被放歸野外。2003年,成功實現了普氏野馬的野外繁殖,而到了2004年就形成了自然分群。如今,令人欣喜的是,野放的普氏野馬已完全適應了野外的自然環境。
但是野生種群的恢復,還有著漫長而艱辛的道路要走。毀滅一個物種,只需要幾十年、幾年甚至更短的時間,而挽救一個物種,大概「起步價」就是一個百年大計吧!所以,不要輕易去挪動生物圈中任何一個細小的骨牌,每一塊都有可能會形成多米諾骨牌的效應,毀滅之態一發而不可收拾……
參考文獻:
1.《野馬:重返卡拉麥裡》作者 張赫凡
2.孟玉萍. 放歸普氏野馬食源植物、食性選擇及採食對策的研究[D]. 北京林業大學,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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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鎮山, 陳琳, 曹傑. 放歸普氏野馬的野外生存狀況[J]. 新疆林業, 2005, 000(006):4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