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王泰安的清華大學學生證 來源/採訪對象提供
開國大典完整版彩色影像日前正式公布,幾代中國人最澎湃的那段回憶愈發鮮豔起來。這段迄今公開的關於開國大典時間最長、內容最完整的視頻,將前中科院細胞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王泰安的思緒,又拉回了70年前。事實上,70年來,他無數次夢回1949年——那年10月1日,還是大學新生的他曾那樣豪邁、那樣歡欣地走過天安門,和各界群眾代表一起歡慶新中國的成立。打開70年前的話匣子,已是90高齡的他一聊就是兩個多小時,他滿腦子浮現的,都是自己年輕時的樣子,都是新中國最初成立的那段奮進歲月。
天安門城樓的大燈照亮人群
「38722」,王泰安對這個數字記憶猶新,這是他在清華大學的學號。那一年,他19歲,滿腦子都是出去「闖一闖」的想法。1949年8月,他和同學們坐上了上海開往北京的火車,這段通往夢想的旅程,持續了整整5天5夜。一路相伴的,是飢餓、睏倦、腳下勉強修復的鐵軌和頭頂國民黨飛機的頻頻騷擾。當火車「嗚嗚」叫著駛入北京前門車站,眼前的一幕讓王泰安感動:早已守候在月臺上的學長們拉起了「歡迎清華新同學」的橫幅,熱情地幫忙提行李。王泰安還記得,那會兒晚飯後,大家會自發聚集在體育館的臺階上,唱響愛國歌曲。
隨著人民解放戰爭的勝利,象徵新中國主權和尊嚴的標誌——國旗與國徽,開始在全國人民心中描繪。「建築系梁思成教授和他助手們設計的國旗、國徽草稿也在校展示,廣泛徵求全校師生們的意見。」王泰安回憶。
九月,同學們茶餘飯後交談的焦點,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某個深夜,大禮堂前鍾亭的大銅鐘發出宏亮、劇烈而急促的聲音。「一定是有特大喜訊!」同學們被驚醒,爭先恐後地奔向大禮堂,連走道都站滿了人。一會兒,大家聽到了汽車聲響。時任全國政協委員的吳晗教授走下車,三步並兩步來到臺上,激動而又不失莊嚴地高高舉起五星紅旗的樣張。「這是政協剛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他大聲說。頓時全場沸騰了,不少人眼中有激動的淚花閃爍,大傢伙再也無心睡眠,走在清華園裡,「新中國萬歲」的呼喊聲響徹整個夜晚。
很快,最激動人心的一天來了!10月1日清晨,天還沒亮,王泰安和同學們揣著乾糧(幾個饅頭),帶著趕製的五角星小燈,坐上了開往西直門的車。「到了西直門後,大家再步行到天安門。那會兒長安街還很窄呢。」王泰安說,「北京的十月已經頗有幾分寒意,大家穿著棉衣還覺著凍。不打緊,我們圍在一起唱歌跳舞,心是火熱的,身體快就暖和起來。」
下午3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正式開始。雄壯的國歌、呼嘯的戰機、隆隆的坦克……一切都令人心潮澎湃。「等到我們清華大學隊伍行至天安門,已經晚上8時了。我們點亮手中提燈,天安門前一條望不到頭的火龍,煞是好看。」當日的每一個細節依舊曆歷在目,王泰安依舊熱血沸騰。他清晰地記得,天安門前的大燈照亮了整個城樓和遊行隊伍,毛主席穿著草綠色的中山裝,向遊行隊伍喊「同志們萬歲」。「回到宿舍,已是第二天凌晨了,大家累得精疲力盡,可還是躺在床上興奮地議論,久久不能入眠。」那一夜,很多中國人都和這些青年學子一樣,激動得,幸福得一夜無眠。
次年春天,王泰安又和同學們參加了五一和五四遊行,大半年內三次接受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檢閱,成為他一生中最自豪的經歷。
圖說:王泰安展示自己的書法作品 來源/新民晚報記者 郜陽攝
羅布泊的「開屏」記憶曾是高度機密
人的一生中,能親歷改變歷史的神聖時刻,殊為不易。王泰安見證了不止一個。第二次,在大漠戈壁,因為任務的特殊性,一行人甚至「享受」了火車軟臥包廂返程的「禮遇」。
然而,王泰安和同伴身著藍色勞動布工作服,滿頭長長的亂發,滿臉滄桑地走進候車室,檢票員反反覆覆核驗車票,又從頭到腳打量了這幾位「貴賓」好幾遍,才勉強讓出一條路。」王泰安至今說起這茬都會樂,當年誰也不知道,這幾位拿著軟臥車票卻穿著破敗的科學家剛完成了怎樣的使命。
故事還要從中國首顆原子彈爆炸後的第二年春天說起。由於思想進步,工作成績優異,組織上在1965年讓他擔任第二顆原子彈爆炸動物效應組的負責人。
春節過後沒幾天,滿載科研人員、試驗儀器、實驗動物的「悶罐子列車」一路呼嘯著向祖國大西北奔去。好不容易飢一頓飽一頓到達了吐魯番大河沿車站,大家又馬不停蹄坐上了軍用敞篷大卡車。「那段路是名副其實的「搓板路」,車顛得人腦袋嗡嗡直響。」王泰安邊說邊比劃,「車開的時候,揚塵得厲害,大家滿身塵土,只有兩個眼睛是黑的,彼此對視總禁不住哈哈大笑。」
可誰也沒想到,這段跨越祖國東西的旅程,已是這次任務裡最輕鬆的時光。
試驗基地位於羅布泊的孔雀河畔,被取名「開屏」。孔雀河別稱「飲馬河」,相傳東漢班超曾飲馬於此。可現實卻打破了所有人的美麗想像,一望無際的戈壁灘、零星幾株灌木,鳥獸絕跡……王泰安他們住的,是地窖式的土房——進門兩排通鋪,晚上翻個身都得小心。由於天氣乾燥,睡覺時得用溼毛巾蓋在臉上,否則早上醒來定落個嘴鼻開裂的「下場」。尤其令人難受的,是羅布泊含鹽量極高的井水,「又鹹又澀又苦,人喝了都得拉肚子。」可話說回來,大家也沒別的選擇。王泰安告訴記者,人還能克服,可實驗動物大批量死亡,只能從烏魯木齊補充,再用「遠水解近渴」——幾百裡外運來的淡水,得優先保障實驗動物的飲用!可這樣惡劣的環境,也沒有人喊苦,更沒有人退縮,大家擰成一股繩,日以繼夜地做著試驗準備工作。
「我們每天還要練習穿防護服和戴防毒面具,在正午的烈日下行走。這滋味兒可真不好受,衣服全部溼透,戴上面具呼吸都困難。」王泰安回憶。
1965年5月14日,天氣條件良好,大家早早起身,等候最後的氣象信息。好消息終於傳來——高空氣象條件完全符合飛機投擲原子彈的要求,最關鍵的一天來了!王泰安帶領動物效應組將實驗動物裝進鐵絲籠並編號。為了儘可能減少實驗動物在靶區現場停留的時間,動物布放被安排在最後。「我們完成任務撤出靶區,離零點已不足一小時。」王泰安說,「布點用的解放牌大卡車都是最新的,駕駛員也都是經驗最豐富的,確保在撤離時不會拋錨。」
上午10時,飛機隆隆掠過天空,站在遠處小土丘上,大家瞬間感受到一陣熱浪襲來,透過放護目鏡,只見空中掛起一個火紅火紅的小太陽,隨即升起一朵漂亮的蘑菇雲,經久不散。人群沸騰了,「共產黨萬歲!」大家激動地高呼,喊啞了嗓子也沒有停下。
人群還在慶賀,王泰安已和動物效應組穿上防護服、戴上防毒面具進入靶區,他們連續苦戰三晝夜,沒有合過眼。「飛行員很厲害,空投距靶心標誌誤差僅二十米,因此我們的布點幾乎完全符合預測距離。」王泰安告訴記者。老人還憶起一樁有意思的事:當時為實驗動物編號是用墨水在白布上寫,回收時發現,由於光輻射,極高的熱量將布上黑字燒去,又被隨之而來的衝擊波瞬間吹滅,整塊布像是鏤空的一樣。
帶著試驗數據等機密資料,蓬頭垢面的王泰安一行在列車員警惕的目光下登上火車,回到了招待所。洗完澡,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王泰安聽到鄰座念起了15日報紙的新聞: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向參加第二次核試驗的解放軍全體指戰員和一切有關人員熱烈祝賀。這次核試驗,是中國人民在加強國防、保衛祖國安全和世界和平方面的又一個重大成就……
退休後的王泰安,喜愛書畫、攝影與旅遊,這些年他涉足祖國的大好河山,地球的風景名勝,定格了很多美麗的畫面。然而,無論那年的長安街和天安門廣場,還是那個春天的羅布泊,他都沒有留下影像資料。但這又何妨,人生最美的風景,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裡
新民晚報記者 董純蕾 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