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瀟湘晨報] [作者:伍婷婷 實習生 張婷] [編輯:劉茜]
或許兩千多年前,瀏陽先民通過種麻、打麻、漂麻、撕麻、績麻、絡紗、牽梳等,用20多道繁瑣工序用心打造出這塊有溫度的夏布時,也未曾想過,一棵「雞骨白」薴麻可以成就一方文明。
▲6月12日,譚智祥正在院子裡上漿,神態像極了一 位武林高手。
組圖/記者金林
▲夏布在光影的作用下有「薄如蟬翼」的特點,更凸顯出了它原有的肌理。
▲6月12日,譚智祥在自家屋後的麻地裡砍麻。

▲6月11日,譚師傅的舅舅邱鎮明是請假過來幫他打麻的。
▲6月11日,天空蔚藍。譚智祥正在曬麻。

▲6月12日,70歲的劉孝春老人把麻線捲成類似花生的形狀,卷一斤大概四塊多錢。
▲6月12日,織布女工正在譚師傅家織布。
▲6月12日,魯松元以譚師傅的夏布為原料,做了一把「布傘」。
或許兩千多年前,瀏陽先民通過種麻、打麻、漂麻、撕麻、績麻、絡紗、牽梳等,用20多道繁瑣工序用心打造出這塊有溫度的夏布時,也未曾想過,一棵「雞骨白」薴麻可以成就一方文明。以它為原材料織就的夏布成為最天然的白布,曾讓瀏陽手藝人風光無限。他們一邊用它的粗野做成蚊帳、桌布、茶席、窗簾等,讓它成為普通人家的家居日常;一邊打磨它的柔軟,做成更精細的布料,成為朝廷貢品。如今,「以麻布戰天下商務,未嘗遇敵」的瀏陽夏布,雖然也淪為中國傳統手工藝沒落的歷史樣本,但用它換杭州絲綢的佳話一直延續。
這裡為什麼能織出中國最好的夏布?不僅僅是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所致,更是這塊熱土養育的手藝人跟自然和解共生的方式。他們「馴服」了薴麻,在夏布上烙下自己獨有的印記。
農曆四月最後一天,在大太陽的午後,我們走進曾為瀏陽最大夏布生產基地高坪鎮尋找答案。
老麻種「雞骨白」,瀏陽夏布盛銷不衰的秘訣
到高坪鎮太坪村時,晴,天藍,風一吹,路邊的薴麻地便翻出一片白浪。夏布市級非遺傳承人譚智祥正穿著雨靴晾曬剛打完的一批麻。在他屋前固定的晾曬杆上,幹麻和新麻都做了標記,顏色由綠到白依次漸變。他正在做新老打麻工藝的試驗,試圖找出做最好夏布的方法。見我們前來,他溫和一笑:「運氣真好,第一季麻收割的最後一天,被你們趕上了。」
太坪村四面環山,小河從村中淌過。「瀏陽醴陵所出之夏布……其纖維較川閩所產堅而細結。」這讓瀏陽夏布在歷史上盛銷不衰。《湖南通志》載:元代「瀏陽……等四州出薴布,今用瀏陽者多」。明代,瀏陽夏布列為貢品。到清代中葉,「年銷萬筒(18萬匹)」,再之後遠渡重洋,銷往日本、朝鮮、南洋等地。當時瀏陽夏布質量居全國第一,在1910年的南洋勸業會上還得過優獎。太坪村的祖輩們都為瀏陽夏布的輝煌奉獻過力量,所以,即便現在只剩一兩戶操持祖業,大家仍能對這段歷史娓娓道來。
可工藝大同小異,為何瀏陽夏布勝出?祖輩皆靠夏布營生的譚智祥笑,「因為我們的原材料是雞骨白」。在瀏陽夏布的品類裡,雞骨白不僅是形容夏布如雞骨般白和優質,它還是當地人引以為傲的古老麻種。「雞骨白跟普通麻是有區別的,它的纖維很長,剝麻皮的時候就能一絲絲均勻分出;顏色更純,漂白更容易;績紗時雞骨白優勢更明顯,它不打結不易斷,容易細分。是上等手工績用麻的選材。」
在「家家可聞機杼聲」的年代,瀏陽高坪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雞骨白麻地。這是一種需要適當陽光和充足水分的薴麻。瀏陽高坪丘陵地形和酸性紅壤給它提供了最佳生長環境。
譚智祥家屋後的山澗就是雞骨白培植基地。夏布式微,山野間培植的麻也越來越少,優質麻種面臨失傳。他家種植的兩畝雞骨白還是從為他績紗的老太太家移栽過來的,算是搶救性培植。已經過季的麻稈長勢參差不齊,此前砍過的麻稈根部長出小嫩芽。譚智祥拿刀挑出表面泛著黃色光澤的嫩麻稈,細心綑紮起來。「五月是上乘薴麻纖維的收割季,過季的麻做不出精細的夏布。」為了兩個月後收穫新麻,他將剩下的麻稈直接砍倒鋪在地裡。
「製作上好瀏陽夏布的纖維沒有一點雜色,麻的質量是關鍵。」譚智祥之所以將薴麻種植在山澗,因為兩山之間能保證合適的日照和充足的水源,另外,也避免了強風襲擊,有利於麻稈的保護。
需大太陽助力,漂出最自然的白
製作瀏陽夏布是馴服薴麻的過程,依靠大太陽天打麻、晾曬、漂白。這一連串的工序需一氣呵成,才能將粗野的「雞骨白」變成理想的白纖維。
每年五、七、十月是收薴麻的季節,太坪村的男人們要趕在日出之前剝好麻皮,放水中浸泡,太陽剛露頭就要打麻。這是一項憑經驗取勝的工序。在沒有天氣預報的古代,割麻打麻的人需要及時推測出大晴天。譚智祥至今仍沿用祖輩經驗,在五月收第一季薴麻時,他每天凌晨四點之前起床趕往麻地剝麻皮。「瀏陽割麻沿用傳統方式,直接在麻地裡剝皮。」天空泛出魚肚白時,他得將麻皮放入水中浸泡脫膠,等候打麻。以前太坪村家家戶戶做夏布,凌晨最熱鬧,從各自麻地將剝好的麻皮放在村裡的小河裡浸泡,四個小時後,又各自拿回家打麻。現在,譚智祥家直接用乾淨的木桶引山泉水浸泡。
打麻是力氣活,靠工具和手法取勝。在譚智祥的夏布作坊,平日給他打麻的老師傅八十多歲了,身體不好。那天,他64歲的舅舅邱鎮明從花炮廠請假給他打麻,已經荒廢20多年手藝的邱師傅技術依然精湛。他拿出有百年歷史的三個特質卷皮刀,左手拇指上戴著竹筍皮麻筒,右手拿刀,麻皮在刀和麻筒之間經過,青色的纖維就抽離出來。為了讓纖維更乾淨,他換了把刀,再照第一次過一遍,最後纖維呈片狀。「這是個格外講究的工序,麻打得太死,就破壞了麻纖維。」在這道工序裡,好的標準是需要將麻皮去得乾淨,纖維不能卷,必須呈現出片狀。為了保證質量,抽出的纖維還需要分揀,若是有黑斑黑點只能放著做粗糙夏布。為了趕太陽,打麻師傅是不能片刻停歇的,但即便如此,兩人一天最多也只能打出四斤幹麻。
邱師傅將抽出的纖維架在繩子上晾曬,整個院子裡都能聞見淡淡清香。肉眼可見綠纖維在太陽暴曬下褪成油黃色,要變得更白更有光澤,還需要後續的漂白。
瀏陽夏布都是自然漂白。以前人們利用含鹼的草木灰浸透,清水洗淨,再用日光漂曬。經處理過的纖維需要趕在露水出來前鋪在草地上,太陽出來後日曬,並不間斷地潑清水,讓其蒸騰。快到午時,將其移至無陽光直射的地方晾乾,次日反覆,待這樣反覆漂曬,薴麻纖維呈現出雪白色澤。「現在直接用日光和清水漂曬。」漂白對日光的要求更高,時間也要求得更長。至於要白到什麼程度,瀏陽人仍用「雞骨白」為標準:「像雞骨頭一樣的白是最自然的白色。」
「做精細夏布績麻的小姑娘不幹粗活」
「鄉村兒女夜績麻,城內笙歌唱採茶。績麻多積雞骨白,唱歌先唱景仙家。」瀏陽的竹枝詞描摹了農家績麻的場景。夏布之紗,盡屬女工績麻而成。這個看似簡單的工藝實則決定夏布優劣,非要有眼力和耐心之人才可完成。
1933年《湖南省地理志》記載,上等夏布做衣一件用料l丈8尺,僅重二三兩,因此瀏陽夏布有「一衫重只二兩」的說法,又有「西綢」之譽。想要做出如此輕透的布料離不開績麻。靠手和眼力配合來完成麻的細分,這項工藝在百年之前幾乎都是眼明手快的年輕人承擔。老一輩匠人告知,那些做成貢品的夏布,績麻都要挑人,一般都會選擇年輕的姑娘做。為保證績出更精細的麻,她們可以逃避家務及粗活。「她們皮膚細膩,所績之麻不毛躁,斷線接頭少,容易出精品。」譚智祥從祖輩口中得知,那些年輕姑娘績出的精品紗,一兩可賣到幾塊銀元。
瀏陽人譚嗣同在其《瀏陽麻利述》中也用翔實的圖案資料畫出了一個類似的績麻過程:將麻線放在一個上小下寬的器物上,纏繞成葫蘆狀。但真正的績麻並沒這般具象,它全靠手工完成撕片、卷縷、捻紗、繞紗等工序。在瀏陽夏布鼎盛時期,高坪鎮家家戶戶老老少少都會績麻。他們常常在做完農活或者空閒時坐在堂屋門口,將漂白後的麻撕開成片,捲成一縷縷,放入清水盆中,然後用手指梳成一根根薴麻細絲,放在大腿上,用手捻接成細小麻紗線,再加以晾曬。這是一項考驗人的活計,分撕麻線越細越均勻,製作出來的夏布越精細。
完成捻紗環節後,根據織布經緯線的規格需要,常常用一個長約兩寸、內徑約一寸的圓筒挽成麻團作經線用;用一根三寸長的高粱稈或竹枝挽成兩頭大中間小的葫蘆,作緯線用。
做了41年夏布的譚智祥唯獨這項工藝做不好,他將其分發給周邊的村民,讓她們空暇之餘幫他績麻。他需要每隔十天半個月,就得騎著摩託車到古港、文市等地,給這些幫他績麻的手藝人拿貨、發錢、下單。70歲的劉孝春也為譚智祥績麻,她除開每日農活,每月可績10斤麻左右。若是換作以前,一個熟練的老織工,一日績成二三兩線,已屬不易。若是績出頭髮絲般均勻的麻每天最多一兩,算「高產戶」了。「績麻靠眼力和手感,我眼力不好了,經常會在績麻的時候扯斷麻線,接上去的麻都會有一個細小疙瘩,其實是影響織布質量的。」她說,譚智祥半個月會來收一次,按四塊多錢一斤的市場價給她。
新鮮米漿鞏固瀏陽夏布的白亮
在太坪村,薴麻的收割像一本「自然日曆」,每年五、七、十月收剝三次,跟種收雙季稻的時間剛好吻合。新鮮的米漿供應進一步鞏固瀏陽夏布的白亮。
清晨六點,譚智祥家將浸泡一晚的稻米磨成漿,倒入灶臺上那口洗得鋥亮的大鍋裡。爐火正旺,他嫻熟地攪動米漿。製作瀏陽夏布,漿紗用到的米漿頗為講究,它需要用當地產的早稻米來熬製。所以,不管以前還是現在,夏布匠人再忙,都會種植稻穀。「這也是瀏陽夏布的特色,自己種植稻穀剛好契合薴麻生長時令,碾出的稻米是糙米,更適合漿紗。」
對夏布手藝人來說,米漿裡也有四季,春夏時要把米漿熬得生些,秋冬時節米漿熬得更熟。「熬米漿無巧,需要時刻盯著裡邊的水分,做到不稀不稠。」精準把握好其中的度也需要經驗。若是馬虎,米漿過於稀疏,不好掛漿;太濃稠,漿紗時不易分散,容易結坨。
這項工序像高手過招,扎著馬步緩緩往前的匠人和刷把、絲線之間反覆進行較量。在此之前,男人們常常去陰涼的地方,將一根根麻紗絲絲入筘。譚智祥前一晚就完成了入筘的工序,當米漿熬好,它便將這25米長的麻線平整地鋪設在屋外那片五十米長的水門汀前。很多時候這五十米水泥坪成了他整經、穿筘、上漿的場所,也是他的專屬空間。為防止麻線纏繞,他用竹製「大梳子」反覆梳理,一切妥當後,便從旁邊拿出刷把使出「必殺技」。他緊盯著眼前的麻線,紮成馬步,利用刷把和手的碰撞彈出米漿。米漿脫離刷把變成細細密密的「雨」,均勻撒向麻線,他把身段再放低,又一次重複此前動作。米漿附著麻線後,他直起身子,揚起刷把,直到米漿再無顆粒狀黏附麻線。做一匹布的麻紗需要上6兩米漿,譚智祥通常分三段來上漿,每一段都反覆漿6至7次。漿刷得薄厚需要根據布的種類和厚度來決定,但若要精確到多少重量,再好的師傅也說不出所以然。在這個工序上,譚智祥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但他仍不敢充「老師傅」,因為漿紗還要配合外界的溫度和溼度。「這個麻線每上一次漿,都要從上往下再緩緩梳理一遍,要檢查接頭和斷線,若倒著刷,剛剛撫順的毛頭就會出來了。」待米漿上好,配合晴天的晾曬,大約一下午就會幹。經過這樣處理的麻線光澤有彈性,那些績麻未能處理好的接頭也恰到好處地掩蓋,再上機時,它們「溫順」得多。
靠天吃飯,織布時多點陰雨天
「下雨天,趕緊收衣服。」村中婦人看到突如其來的陣雨大喊,這廂正在經紗的譚智祥拎起麻布袋就往外跑,剛剛刷完米漿的麻紗可不能打溼了,嚴重的話,這些紗就毀了。而這時,織布房裡的女工卻歡喜起來,「多下點雨吧,不然這布織不下去了。」
當夏布製作其他環節都要呼喚太陽時,上機織布卻期待著陰雨天,於是,當地人將夏布製作稱為「靠天吃飯」。在這裡,根本沒有自動化控制溫度、溼度一說。夏布織造講究天時,織時亢熱、嚴寒都不宜。霜風起後須避入土洞,以防紗線燥斷;亢熱之際,織布畏風,多蔽窗戶。在譚智祥家的織布坊,六臺有百年歷史的織布機整齊排列著,為了利用好不同天氣,三位女工每人有兩臺織機輪流操作。麻紗最忌乾燥,須時時灑水,以保持溼潤,使能製造精美,且不斷紗。在她們的織布機旁,都放置一個小水盆,裡面浸泡著織布要用的麻線,碰到麻線毛躁或者易斷難織時,她們都會從盆中替換麻線。碰上乾燥高溫天氣,就算彈性再大,韌性再足的麻在織布機上和飛梭來回摩擦,也會斷得徹底。相比太陽天,於她們而言,更加期望陰雨天。裡邊的一位女工告知,織布就是要陰天或者下雨天才更好,那樣空氣溼度高,麻線才容易把控。「像這種豔陽天根本就織不了布,線斷了很難接上,線頭多更影響布的質量。」所以,每到中午,女工們會根據空氣中的溼度來變換織機。若是晴朗乾燥天氣,她們會選擇那些韌性較強的線,織粗布;如果陰雨天氣,她們則去織更為精細柔軟的夏布。很多時候一匹純手工夏布要陸續織半個月,就連沒那麼講究的布,織一匹有時候也要四五天。
這樣的尷尬在古代也時常發生,所以為了避免它,有些人將織布的時間選在半夜或者黎明破曉。《隋書·地理志》記載:「豫章之俗,頗同吳中……亦有夜浣紗而且成布者;俗呼雞鳴布。」譚智祥愛人劉明秀大多時候都會選擇剛起床的那段時間去織夏布,那時候不幹不燥,空氣溼度剛剛好。「天亮到太陽升起的這段時間是最好織布的時候,有時候碰上需要趕工織布,我就要在大熱天抓住這個時間段來完成夏布編織。」
合格夏布,邊邊要整齊得像一刀切
「瀏陽醴陵所出之夏布,其紗細,其質堅,其色光,雖用日久,而布不毛,他處均所不及。故有『瀏陽夏布』之名。」瀏陽夏布很長時間都名聲在外,這得益於它的質量過硬。
舊制瀏陽夏布其品質鑑別以麻紗之粗細、圓扁、毛勻及色彩之華麗與否為標準,普通以紗細圓勻者為上貨,布愈細愈好,賣價更高。除此之外,還要看漂染的優劣,織工好壞。但在瀏陽夏布手藝人看來,他們的夏布要過自己那關,必須在成布之後,每匹布的布邊都要像一刀切出來那般平整。「布邊不平,我們自己視為不合格。」在譚智祥的夏布織造坊,女工們打著赤腳,踩踏出節奏感的「唧唧」聲,飛梭在經緯線之間快速來回,而幾百根弦交織的織機上,容不得一點差錯。她們每人都有把屬於自己的麻刀,掛在織布機最前方,一旦織錯,就要迅速地用麻刀挑出。碰到斷線時,仍需要麻刀將接好的接頭削去。「我們織布時斷線的接頭都要儘量用麻刀淡化的。」劉明秀說,如果織布手藝不精,斷紗太多就會出劣品,她們常常要求更小心些,哪怕不講速度。
當一匹成品夏布織成,譚智祥則會備好一大桶六十至七十度的熱水,將剛織好的布放入其中,這是最後的漂洗,洗掉多餘的米漿。「漂洗兩至三次的布,米漿清洗乾淨,布顯得更輕盈素雅。」此時,將布放在繩子上晾乾,再次去陽光裡打個滾,布就徹底成型。成型的布還有褶皺,譚智祥利用三層樓梯間的垂直距離,將布垂下,用水泥塊固定好,直到布匹的褶皺去除,再將其疊成塊或者捲成一圓筒狀,這樣布匹的質感就出來了。
因為代代遵循嚴苛祖制,瀏陽夏布歷朝歷代都能佔據一席之地。明嘉靖《長沙府志·食貨篇》載:「歲造四光粟三色薴絲340匹,瀏陽46匹」,而此後,它不僅銷售數量和範圍增多,更發展到同是夏布輸出地,還要貼它的商標增加影響力出售。1929年8月,《湖南建設月刊》記載:「是年瀏陽夏布獲中華國貨展覽會特等獎。江西萬載等地所產夏布,也運往瀏陽成捆,以瀏陽商標外銷美國、朝鮮,瀏陽夏布蜚聲外洋。」
瀏陽夏布的盛名還在於它的諸多式樣。在譚智祥的夏布織造坊,架子上擺滿各式花樣的夏布,除了最基礎的平紋織,還有複雜的羅紋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色。他接的訂單除了日本、韓國,還有很大部分來自盛產夏布的江西、四川。「我們這裡夏布歷來花式多,光我會做的就有三百多種。」這些式樣除了從祖輩那裡傳承來,還有些是他自己的創意,比如在打麻時不用的麻皮跟麻線混織,可做成帘子;用幹竹節織入純夏布中,遠看像一幅山水畫。
傳承
譚智祥:「跟我學夏布手藝,多些靈性和耐心更好」
譚智祥再一次受了刺激。打麻的老師傅病了,但有批麻要趕出來做實驗,周邊幾乎沒人會這個技藝,他只能讓花炮廠上班的舅舅請假幫忙。但一提及工錢,這位52歲的漢子羞愧地低下頭。在花炮廠每天能掙兩百多,而他開給舅舅的一百六十元一天已經超出了預期。這種尷尬對他來說,是近二十年來堅持夏布手藝的常態。
瀏陽夏布已納入瀏陽市非遺,譚智祥是仍在遵循古法做夏布的傳承人。他家祖輩都靠做夏布營生,傳至他這裡,已經第五代了。往祖輩溯源,他家曾因會做夏布風光過,爺爺趕上清末瀏陽夏布的鼎盛時期,是做夏布出名的人物。據說不少鄉間子弟磕破腦袋來拜他為師。傳至他這代,五個兄弟姐妹,個個是夏布能手,但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堅持。在他父親做夏布的時候,夏布仍是炙手可熱的行業,夏布好賣,一些供銷社、外貿社都搶著要,那時還有人專門來村裡收購夏布。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瀏陽的布莊還存在,他們做好夏布有的直接銷往布莊。直到近二十年來,夏布行業受到衝擊,以前做夏布的家家戶戶,大部分人轉行做生意或者就近去收益更好的花炮廠上班。譚智祥這些年靠外貿訂單堅持下去的。「我接的都是些長期的訂單,一年出口的訂單在一千多匹布左右,本地的就是幾百匹,但是有時候一年的訂單也做不完。」他看著夏布走下坡路,有時候有訂單沒人做,有些訂單又因為原材料缺失沒法做。
現在,太坪村只留下他一家在做手工夏布。有時候,他們一天工作20個小時。有時候,他倍感孤獨。忙不過來時,他將一些可分散的工序分發出去給周邊的留守婦女和老人做,很多工序並不是高質量完成。很多時候他也想放棄,但他仍丟不下這門手藝。「我不做,可能真的就沒人做了。」
但在他看來,工序流程的不熟練只是手工夏布式微的冰山一角,真正可怕的是傳承斷代。這些年,他有點名氣後,家裡幾乎天天有客人前去,大多都是對夏布感興趣的。他也因此出席各式活動,甚至成為北京服裝學院的講師,每半年去授課。但當有教授想讓他做成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那種堪比白府綢的夏布時,他沒法實現。因為那種規格是一英寸裡面插到150根紗,非常精細,他目前最佳也只能到140根。做不出來的問題很多,其一是原材料,因受到環境影響,麻的品質不似從前,另一個決定性因素就是績麻,以前都是年輕人績紗,均勻且都是細紗,現在幾乎沒有年輕人學會這門手藝。
但最刺激他的是十年前去日本那次,那時候他做一匹長25米、寬45公分的夏布賣200元,他和妻子專門去看了用自家夏布做成的女包,當看到一個小包賣出988元時,兩夫妻震驚了。他們意識到,這些年他們的夏布百分之九十多是出口國外,原來這些坯布有這麼大價值。但焦慮的是,他們只會做坯布。他家架子上擺放的圍巾、茶席等稍微加工的夏布產品都是日本、韓國等客戶反哺給他的。從日本回來,他腦海中有了新想法,除了要做最好的夏布,還要做深加工。正在這時,想做夏布文創的魯松元找到他,魯松元試著用夏布開發了創意電腦包、菜單、紙巾盒,還有日常穿戴。「這些夏布產品很受歡迎。」魯松元開創了「心之夏」品牌,百分之九十的夏布原材料來自譚智祥的作坊,他覺得譚師傅真正做好了「傳」,他正努力做「承」的部分。
對於夏布,譚智祥仍有信心,他覺得這是一份用心的千年手藝,所有環節都跟自然接軌,永遠不會過時。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他,來拜師的人也越來越多,甚至他的作坊還成了北京服裝學院的基地。「我的徒弟很多,甚至還有外國人。」他說有人願意學習這門手藝他樂意教,只是現在徒弟若是能帶著創意,多些靈性和耐心更好。他更希望能有繪畫基礎的徒弟,這對於夏布的後續創新更有幫助。
現在,他的堅持打動了正在讀高中的二女兒,她已經願意接過父親的「接力棒」繼承祖業。「也好,至少不擔心這門祖業會失傳了。」
撰文/本報記者伍婷婷實習生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