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勞翻譯的《老人與海》,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1987年。
海明威 著 吳勞 譯
他是個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平底小帆船上釣魚的老人,這一回已去了八十四天,沒逮上一條魚。頭四十天裡,有個男孩跟他在一起。可是過了四十天還沒捉到一條魚,男孩的父母對他說,老人如今準是終於「倒了血黴」,這就是說,倒黴到了極點,於是男孩聽從了他們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條船,頭一個禮拜就捕到了三條好魚。男孩看見老人每天回來時船總是空的,感到很難受,他總是走下岸去,幫老人拿捲起的釣索,或者魚鉤和魚叉,還有收卷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麵粉袋片打了些補丁,收攏後看來像是一面標誌著永遠失敗的旗子。
老人消瘦憔悴,脖頸上有些很深的皺紋。腮幫上有些褐斑,那是太陽在熱帶海面上的反光所造成的良性皮膚病變。褐斑從他臉的兩側一直蔓延下去,他的雙手常用繩索拉大魚,留下了勒得很深的傷疤。但是這些傷疤中沒有一塊是新的。它們像無魚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蝕的地方一般古老。
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像海水一般藍,顯得喜洋洋而不服輸。
「聖地牙哥,」他們倆從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岸時,男孩對他說,「我又能陪你出海了。我家掙到了一點兒錢。」
老人教會了這男孩捕魚,男孩愛他。
「不,」老人說,「你遇上了一條交好運的船。跟他們待下去吧。」
「不過你該記得,你有一回八十七天釣不到一條魚,跟著有三個禮拜,我們每天都逮住了大魚。」
「我記得,」老人說,「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沒把握才離開我的。」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孩子,不能不聽他的。」
「我明白,」老人說,「這很在理。」
「他沒多大的信心。」
「是啊,」老人說,「可是我們有。可不是嗎?」
「對,」男孩說,「我請你到露臺飯店去喝杯啤酒,然後一起把打魚的家什帶回去。」 「那感情好,」老人說,「都是打魚人嘛。」
他們坐在飯店前的露臺上,不少漁夫拿老人開玩笑,老人並不生氣。
另外一些上了些年紀的漁夫望著他,感到難受。不過他們並不流露出來,只是斯文地談起海流,他們把釣索送到海面下有多深,天氣一貫多麼好,還談起他們的見聞。當天打魚得手的漁夫都已回來,把大馬林魚剖開,整片兒橫排在兩塊木板上,每塊木板的兩端各由兩個人抬著,搖搖晃晃地送到收魚站,在那裡等冷藏車來把它們運往哈瓦那的市場。逮到鯊魚的人們已把它們送到海灣另一邊的鯊魚加工廠去,吊在組合滑車上,除去肝臟,割掉魚鰭,剝去外皮,把魚肉切成一條條,以備醃製。
刮東風的時候,鯊魚加工廠隔著海灣送來一股腥味;但今天只有淡淡的一絲,因為風轉向了北方,後來逐漸平息,飯店露臺上可人心意、陽光明媚。
「聖地牙哥。」男孩說。
「哦。」老人說。他正握著酒杯,思量好多年前的事兒。
「要我去弄點沙丁魚來給你明天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