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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人與海》——偶遇大馬林魚
生長在離岸這麼遠的地方,它長到現在一定很大了,魚啊,吃魚餌吧。吃吧,快吃吧。這些魚餌很新鮮,而你海啊,在這又深又黑的冷水裡打個轉,回頭就把它們吃了吧。
他又感到釣索輕微地一扯,接著是較猛烈地一扯,老人想,肯定是沙丁魚的頭很難從釣鉤上扯下來。接下來就沒有任何動靜了,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來吧,」老人說,「再打個轉吧。聞聞這些魚餌。它們是那麼鮮美!趕緊把它們吃了吧,待會兒還有美味的金槍魚呢。
既結實,又鮮美。不要不好意思,魚啊。把它們吃了吧。老人靜靜地等著,將釣索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同時注視著其他幾根釣索,因為這魚可能已遊到別的地方去了。接著,釣索又被輕輕地拉了一下。
「它會吃掉餌的,」老人說,「求上帝讓它吃掉餌吧。」然而老人未能如願。
「它絕對不會遊走的,」他說,「我知道它是絕對不會遊走的。它正在打轉呢。因為它以前上過鉤,也許還有些記憶。釣索又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非常高興。
「它剛才不過是在掉頭,」他說,「它會吃餌的。」
即使是這麼輕輕地一拉,他也覺得很高興,接著他感到更大的拉力,非常有分量,叫人難以置信。他感覺這是魚本身的重量造成的,於是就鬆手讓釣索往下溜,一直往下溜,連那兩卷備用釣索中的一卷也派上用場了。老人將釣索從指間輕輕滑下去的時候,仍然感覺到很大的分量,儘管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並沒有施加什麼壓力。「多厲害的魚啊,」他說,「它正拖著魚餌在遊動呢。」它會回頭把餌吞下去的,他想。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講出來,因為他知道,一件好事如果被點破了,可能就不會成真了。他感覺這是一條很大的魚,似乎能看到它嘴裡叼著金槍魚在黑暗裡遊動的情形。可一會兒又覺得它不動了,但分量還是很大。他就再放出一點釣索。他突然增加了大拇指和食指上的壓力,於是釣索上的分量也增加了,一直傳到釣索另一端的深海裡。
「它吃餌啦,」他說,「現在就讓它飽餐一頓吧。」
他讓釣索在手指間往下溜,同時伸出左手,把兩卷備用釣索連接在一起。現在他準備好了。他目前除了正在使用的那捲釣索,還有三個四十英尋長的釣索捲兒可作備用呢。
「再吃點吧,」他說,「盡情地吃吧。」
他想:吃了吧,這樣釣鉤就可以扎進你的心臟,你就會死去。開開心心地浮上來吧,讓我把魚叉刺進你的身子吧。好了。你準備好了嗎?你吃東西的時間夠了嗎?
「該收拾你了!」他說,然後不停地拉動釣索,甚至拿身子的重量作為支撐,大幅度地甩動雙臂,用盡了全部力氣。
事實上,他雖然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但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那魚自顧自地慢慢遊遠了,老人拉不動它,哪怕是一英寸。他的釣索很結實,是專為釣大魚而準備的。他把釣索掛在背上用力拉,釣索被繃得那麼緊,以至於豆大的水珠從釣索上蹦跳著落下來。
到隨後釣索在水裡漸漸發出一陣長長的噝噝聲,但他仍然緊抓著它,在座板上拼命穩住自己的身子,仰著上半身來抵抗魚的拉力。船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駛去。
大魚沒有停下來,魚和船繼續慢慢地行駛在海面上,此時,水面沒有別的動靜,可以暫時不用管另外幾個仍在水下的魚餌。「要是馬諾林在這兒就好了,」老人說,「一條魚正拉著我走,我像一根系纜繩的柱子。其實我可以把釣索系在船舷上,但是那樣魚就會把它扯斷。所以我要拼命拉住它,必要的時候再把釣索放出一點。感謝上帝,幸好它是在往前遊,沒有往下沉如果它一定要往下沉,我該怎麼辦呢?我不知道。如果它沉入海底,死在那兒,我又該怎麼辦呢?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必須做些什麼。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他抓住釣索,繼續將它勒在背脊上,雙眼緊緊地盯著它。小船呢,則繼續朝西北方向駛去。
這樣會弄死它的,老人想。不能讓它就這樣一直遊下去。四個小時後,那魚仍然拖著這條小船,不停地向大海深處遊去。老人依然緊緊抓著緊貼在背脊上的釣索。「我中午就逮住它了,」他說,「可到現在我都還沒見過它呢。」
在鉤住這條魚之前,老人就已經把草帽拉上來緊扣在腦門上了,這時草帽勒得他的腦門好痛。他覺得很渴,就跪下雙膝,儘量不扯動釣索,小心地朝船頭爬去,伸手去拿水瓶。他打開瓶蓋,喝了一點兒,然後就靠在船頭上休息。他坐在已經放下來的桅杆和船帆上,儘量不讓自己思考,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他回頭看時,大陸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他想,這沒關係。哈瓦那的燈火總會帶我回港的。再過兩個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也許不到那時魚就會浮出海面的。如果它不出來,可能也會隨著月亮出來的。如果它那時候還不出來,一定也會隨著太陽出來的。我的手腳沒有抽筋,我感到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它的嘴確實被鉤住了啊,而且拉力這麼大,肯定是條很大的魚呢。它的嘴肯定是緊緊地咬住了鋼絲釣鉤。我多希望可以看看我這對手的模樣,即使只看一眼也很滿足。
老人不時察看天上的星星,從而判斷出自己的航向。就他判斷,那魚始終沒有改變它的路線和方向。太陽下山後,天氣涼快了些,老人的背、胳膊和腿上的汗都蒸發乾了,覺得很冷。白天的時候,他曾把蓋在魚餌匣上的麻袋取出,展開後放在陽光裡曬著。太陽落山後,他就把麻袋系在脖子上,讓它搭在背上,並且小心地把它塞在正掛在肩上的釣索下面。有麻袋墊著釣索,他就可以舒服地彎腰靠著船頭了。其實這姿勢只能說是叫人好受一點兒,只有他自己認為很舒服罷了。
我拿它沒辦法,它也拿我沒辦法,他想。只要它老是這樣遊下去,我們倆都沒法改變現在的狀態,只能僵持下去。有一次,他站起來,往船外撒尿,然後抬眼察看星鬥,以確定自己的方向。釣索從他肩上一直鑽進水裡,在晚上看來像一道磷光。魚和船此刻都減速了。哈瓦那的燈火也不大明亮了,於是老人明白,海流肯定是在把他們往東帶去了。我現在快要看不見哈瓦那的燈光了,我們肯定是朝著東方走向更遠的地方了,他想。因為,如果魚的路線沒有變的話,我現在肯定還看得見燈光。不知道今天的棒球聯賽結果到底怎麼樣了,他想。出海打魚要是有臺收音機多好啊。接著他又想,不能再想這些沒有的東西了,當前還有更加迫切的事情需要思考呢,你可不能犯傻呢。
然後他叫出聲來:「要是孩子在就好了,可以幫幫我,也可以讓他見識見識這種場面。」誰也不要年紀大了還獨自面對一切,他想,但是這也是難免的。「為了保持體力,我一定要在金槍魚還沒有變質前吃掉它。要記住,哪怕你一點也不想吃,你也一定要在早上將它吃掉。記住!」他對自己說。
夜裡,他聽見兩條海豚跳躍和噴水的聲音。他甚至可以分辨出雄海豚發出的吵鬧的噴水聲和雌海豚發出的喘氣般的噴水聲。
「它們都很不錯,」他說,「它們嬉戲,打鬧,相互喜歡。它們是我們的兄弟,就像飛魚一樣。」
這會兒,他似乎又對被他鉤住的這條大魚產生了同情。它那麼出色,那麼奇特,而且沒有誰知道它的年齡,他想。我是第一次釣到這樣大的魚,也是第一次見到動作這樣奇怪的魚。也許是它太聰明,不願浮出水面,被我虜獲。其實它可以浮出水面,或者往深水裡去,把我拖垮。又或許它曾被鉤到過好幾次,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怎樣搏鬥。但不管怎樣,它不知道它的敵人只有一個人,而且是個老頭子。不過它肯定是條很大的魚,如果魚肉的質地好的話,在市場上還可以賣個好價錢。它像條雄魚那樣咬餌,也像雄魚那樣拉釣索,並且搏鬥起來一點也不驚慌我不知道它到底是已經有了計劃,還是就和我一樣只是在盲目地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