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國際盲人日。
城君今年的第一場LiveHouse演出,就獻給了周雲蓬與樂隊的《否極泰來》。
無獎競猜:城君在哪裡。圖/微博@周雲蓬工作室
這位看不見的歌者,卻活得比誰都通透,他把生活寫成詩,然後唱成歌。
初識周雲蓬,還是因為他的那首《盲人影院》。
「他越來越茫然 越來越不知所終
找不到個出路要絕望發瘋
他最後還是回到了盲人影院
坐在老位子上聽那些電影
四面八方的座椅翻湧
好像潮水淹沒了天空」
據統計,2010年,我國人口13.41億人,其中盲人數量824萬;到了2018年,人口上升到13.95億人,而盲人的數量增加到1700多萬人。
也就是說,2010年盲人的比例是162人中有1個盲人,而2018年卻上升到82人中就有一個盲人。
當我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熱映的電影,仿佛在討論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時,盲人和我們一樣在渴望著電影。
但在大多數人的思維定式裡,我們甚至從來沒有考慮過盲人如果「看」電影的問題。
歸根結底,或許是因為他們完全沒有力量和勇氣跨出家門。
01
走進國內第一家盲人電影院
2005年5月的一天,在北京市老城區鐘鼓樓西大街的一座普通四合院裡,王偉力和鄭曉潔夫婦悄悄成立了「心目影院」。
王偉力和鄭曉潔夫婦。圖/網絡
這是國內第一個盲人電影院。
每個周六上午,這裡都會如期為盲人講述一部電影。
每一次放映,幾十把摺疊椅都座無虛席,多的時候能有上百人,有的盲人甚至坐了三個小時的公交車,就為了「看」一場電影。
王偉力給「心目影院」為盲人講述電影。圖/南方都市報
或許你會很疑惑,他們究竟是如何「看」電影的?
其實早在2001年上映的法國電影《天使愛美麗》就給出了答案。主角艾米麗攙扶一個盲人過馬路,她在沿途為盲人講述他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
首先遇到的是鼓手的遺孀,丈夫死後她始終穿著他的衣服;接下來看到的是肉店招牌上的馬少了一隻耳朵;一閃而過的笑聲則來自花店的老闆,他笑得滿眼是皺紋;麵包店的櫥窗裡有好多糖果……
電影《天使愛美麗》劇照。圖/網絡
盲人雖然看不到電影的畫面,但他們能通過講解人的生動描述,用想像力在自己的內心裡呈現出一定的視覺畫面。
這也因此意味著,電影好不好看,重擔全在講電影的人身上。
從心目影院建立開始,創辦人王偉力就擔任著電影講述人的身份,大家都喜歡叫他大偉老師。
疫情之下,王偉力夫婦也在尋求著直播/錄製等方式,為在家的盲人朋友們緩解「看」電影的需求。圖/CGTN
為了了解盲人「眼中」的世界,王偉力戴上眼罩,在妻子的陪同下出門遛彎,去感受盲人內心的那份恐懼。
為了讓盲人觀眾能更好地理解電影,每一部電影王偉力都要看上四五遍,然後精心準備串詞。
串詞的密密麻麻,清晰可見,見證著每位電影講述人的功力。圖/南方都市報
電影畫面的細節,複雜的人物關係,或許還有方言的障礙……這些疑難雜症,王偉力都要在鏡頭切換的間隙,迅速組織語言,描繪給盲人觀眾。
比如像這樣:
「黑起,一條小河橫貫而過,鏡頭緩緩的推向小橋邊上,一群鴨子呱呱呱從橋洞底下遊過來,塔塔塔,手扶拖拉機開過去,一群婦女拿著棒槌蹲在河邊,邊抽打衣服邊說著誰家男人的笑話……」
盲人在心目影院聽電影聽得喜笑顏開。圖/網絡
對於大家所不了解的事物,王偉力也有妙招:
他會把直升機說成是「扣著的湯勺,加幾片旋轉的扇葉」,摩天大樓則是扣著的巨大玻璃杯……以此鼓勵盲人觀眾多多觀察生活。
王偉力這一講,就是15年。
在這15年裡,心目影院累計共為盲人講了900多部電影。
9月5日的電影《八佰》,是「心目影院」在疫情發生後的首次線下公開放映,也是他們講述的第900場電影。圖/南方都市報
為了經營這個影院,夫妻倆賣了車,花光了所有的錢,甚至還向父母借了錢,就是為了讓盲人們可以通過電影這扇門,走向這個社會,走向更大的世界。
所有的努力都不會被辜負,越來越多的志願者加入到電影講述人的行列之中,「心目影院」的模式被推廣到中國20多個省市。
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就是陽光。在王偉力們的陽光下,盲人終於看到了久違的世界。
「心目影院」內的視障人士。圖/網絡
02
他們絕不止可以做按摩師
當然,也不是所有盲人都喜歡無障礙電影的這種講解方式。
在博愛盲人推拿店的一間小房間裡,42歲的老胡坐在自己平常慣用的小圓凳上,給城君講述著他的故事。
老胡很喜歡「看」電影,喜歡像正常人一樣地看電影,沒有講述人的旁白,他說那樣會有更多的想像空間。
電影《盲人電影院》劇照。圖/網絡
無障礙電影講解的這種方式對老胡來說,太影響效率了。為了印證這一點,老胡還掏出了他的手機,給城君演示了一下平常他在「看」新聞時的語速。
那個瞬間,城君徹底凌亂了,那語速快到就像是精靈說話一般,根本聽不清具體的文字和意思。
只有當老胡把軟體讀屏的語速調慢了很多以後,城君才終於聽清了內容。
老胡其實並不是先天視障者,他見過天空的顏色,也看過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他的命運轉折,在發生在最青春、精力最充沛的高中時期。
電影《推拿》劇照。圖/網絡
老胡和同學打籃球時,籃球打在眼睛上導致視網膜脫落。老胡失去了他的視力,和男孩子該有的活力。
在剛開始陷入黑暗的那段時間裡,老胡只能一直在家裡待著,對自己未來能做什麼毫無所知。直到,他在收音機中聽到了推拿按摩。
老胡是雲南昭通人,在成為一名盲人按摩師之後,他去過昆明、上海、北京等很多地方,遇見了他的妻子,也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2006年,來了廣東,老胡就定居在了東莞。
電影《推拿》劇照。圖/網絡
老胡說,東莞的天氣比老家好,冬天沒那麼冷,而且這邊節奏沒有北上那麼快,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就把戶口也遷過來了。
他一直很擔心女兒嫌棄他,但並沒有,在女兒嘴裡和心裡,他一直那個最厲害的爸爸。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其實很少有機會和盲人打交道。我們能見到最多盲人的地方,大概就是推拿店。
電影《推拿》劇照。圖/網絡
正因如此,在很多人的刻板印象中,在推拿店做一名按摩師,幾乎就是一個盲人所能選擇的唯一職業。
在網際網路異常發達的當下,其實盲人有更多職業上的選擇。老胡說,只要是能用電話、電腦、手機完成的東西,依靠讀屏軟體,大部分工作他們都還是可以做。
事實上,也正湧現出不同的盲人大軍。
我們,開始看到了更多像周雲蓬一樣的盲人歌者,看到法庭上正氣凜凜的盲人律師,編寫出各式各樣遊戲的盲人程式設計師……
電影《推拿》劇照。圖/網絡
在龐大的盲人群體,或者說視力障礙者群體中,並不是所有人都甘心於只當一個按摩師。
在工作當中,老胡發現按摩和心理諮詢有一些契合的地方,在興趣的驅使下,老胡決定要考取心理資格證書。
考試是全國統一進行,考點設在北京,對於老胡來說,出趟遠門實屬不易,需要有人全程陪同。
按摩店的老闆很支持老胡的選擇,雖然自己工作也很忙,但他還是特意報了名,親自陪老胡到北京考試。
電影《推拿》劇照。圖/微博@黃璐lulu
老胡說,以前考心理諮詢的盲人不是很多,每一次考全國大概就二三十個人。現在其實也不算少了,但畢竟需要學習很多東西,對大家的學歷也有要求,所以近幾年好像就少了許多。
最初學心理諮詢這門學問,老胡其實也是有私心的,他想找到一個更好的方式去排解自己的情緒。
老胡說,「自己以前是一個敏感的人,因為看不到大家的表情,所以有很多時候分不清楚對方是在開玩笑還是無心之語。」為此,他總會很煩惱。
慢慢地,他才發現有些事情可能只是因為人家不太了解,這個時候老胡就會主動告訴對方,比如「我覺得瞎子不太好聽,你覺得盲人我覺得會好聽一點」。
電影《推拿》劇照。圖/網絡
老胡也曾想開個心理診所,但因為各方面的條件不太成熟,這個想法便擱置了。
他一如往常地「上鍾」,和妻子去超市買買東西,在家陪孩子一起玩,日子簡簡單單。
但在按摩的過程中,老胡跟客人聊天會用上一些心理諮詢的手段,他說效果還蠻好的。
未來,老胡還是想創業,擁有自己的一份事業。當然,如果能開心理診所,那就最好了。
電影《推拿》劇照。圖/網絡
03
走出生活裡的盲人影院
在此之前,城君也曾接觸過由特殊人士和健全人士融合組成的爵士樂隊Jazzy Pie(點擊查看 廣州,這個隱秘的角落有光)。
今年夏天,樂隊主唱舒勳以視障生綜合排名第一的成績,成為了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院音樂學專業的唯一錄取學生。
爵士樂隊Jazzy Pie。圖/隱藝術工作室
剛來學校的前幾天,舒勳對校園環境都還不熟悉,學姐們帶著她一點點熟悉——過了第幾個坡再拐彎就到琴房了,數到第幾個減速帶就到圖書館了……
之前舒勳都是在盲校上學,這是她第一次參加融合教育。融合教育給舒勳帶來了許多挑戰,比如說大部分教材只有電子版,沒有盲文版,老師上課也會更多地用到視覺信息。
但舒勳樂觀地說,感覺天地更寬闊,看到的也更豐富了,(融合教育)會有困難,但不會是障礙。
同時,她也很享受學習獨立的過程:
「有幾天一直下雨,我一個人揮著盲杖撐著傘從宿舍走到琴房練琴,雖然走得比較慢,但居然很順利。
其實,那段路程並不算長,但對於還不夠熟悉環境的我來說還是關卡重重,所以我特別有成就感。」
令舒勳更開心的是,她在室友相處中收穫了平等。
剛開始,室友們從幫舒勳掃碼打水到帶她去教室上課無微不至,但後來她們也開始會讓舒勳幫忙買飯、拿快遞。
在舒勳看來,這是室友對她獨立能力的肯定和信任,也代表著一種平等。
——
15年對心目影院的堅守,王偉力不只是幫2萬多盲人「開了眼」,還給了他們走出家門、走進社會的勇氣。
王偉力最大的心願,是讓更多人知道和盲人的相處方式,讓盲人真正地融入社會。
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城市對盲人友好的需求卻依舊「熟視無睹」。
老胡說,他住的那個房子電梯就是沒有語音報樓層功能的,除了讓別人幫忙以外別無他法。
無奈之下,老胡只能跟小區物業溝通,經過好幾次協商,最後才終於裝上了。
盲人日常出行的障礙。圖/抖音@盲探-小龍蛋
但下了樓,出行依然還是大問題。
「比如說有時候自己要去坐公交車就比較困難,公交車不報站,你在外邊聽不見這是幾路車,然後開往哪裡。」
還有過馬路時的提示音。在香港,每個斑馬線紅路燈都會伴隨有「滴滴滴」的提示音,聲音還很響亮,老胡說這樣便於盲人了解現在是紅燈還是綠燈,但國內這一塊還是不太完善。
更別說,幾乎每個城市裡都會看到的那些詭異的盲道。要麼七轉八拐或是中間直直斷掉,要麼被各種雜物或車輛佔用,敢問路在何方?
現實中的盲道,總是為盲人出行增加了許多阻礙。圖/網絡
盲人的現實出行已經險象環生,而盲人精神文化的建設資源,更是少之又少。
很多新興電影由於版權問題,無法在線上、線下由他人私自播放和講解。要想獲得版權,難如登天,於是更多的心目影院,只能播放一些老電影。
能播放的電影本來就少,無障礙電影及影院的數量對標全國1700萬視障人士,更是杯水車薪。
更多盲人,他們身處在電影的「盲區」,甚至連家門也不敢出。
電影《盲人電影院》劇照。圖/網絡
現在沒有的東西,不代表不應該有、不可以要求。
城君真心希望,在公共設施服務上能更人性化,給盲人提供更多的便利。
社會上也能有越來越多的盲人影院,但我們不希望他們只能活在自己的盲人影院裡,而是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樣,進任何一家影院「看」電影。
參考資料:
1600萬看不了電影的人,他們需要被看見……,公眾號「撒鹽少年」
本季最爆國產片,這群觀眾卻「看不見」……,公眾號「南方都市報」
《五洲四海山東人》影片:全國開設了幾十家心目影院,和盲人一起看世界!
版權聲明:文中圖片來自於豆瓣電影和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作者 / 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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