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麥裡的簡易淬金池(池內有死鳥);
卡拉麥裡氰化鈉廢料桶
死亡的荒漠鳥類
前不久,天津爆炸事故現場的700噸氰化鈉,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然而,關於中國的氰化鈉產業鏈,更多鮮為人知的危險還從未走入公眾視野。
8月27日晚,中科院新疆生地所研究員馬鳴在科學網上寫下一篇名為《驚天內幕:700噸氰化物會去哪兒呢?》的博文,讓那些藏匿於我國邊疆生態保護區的「毒物」得以曝光。
保護區中的「毒瘤」
馬鳴所說的驚天內幕,發生在2004年至2015年的十幾年中。
在跟隨中科院綜合科考隊在新疆卡拉麥裡有蹄類保護區、羅布泊野駱駝保護區、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阿爾泰山自然保護區考察期間,馬鳴發現了一個秘密:大量標識著氰化鈉的鐵桶(每桶100~200千克)和塑膠袋被隨意地丟棄於乾枯的河道和曠野中。水源地附近,野生動物的遺骸腐爛程度各異,有些已經化作一堆堆扭曲的白骨。
馬鳴很快想到,這很可能是一場「黃金劫」。「氰化鈉是土法採金的極佳廉價材料。」馬鳴告訴《中國科學報》記者,該方法甚至簡單到可以就地析取黃金,不需要機械化的流水線,搭一個工棚就可以。
淘金者之所以大量出現在保護區中,似乎與新疆的特殊地質條件不無關聯。「在新疆,阿爾金山、阿爾泰山中的『阿爾』,就是金子的意思。」馬鳴透露,許多企業都在非法使用氰化物採礦,成噸的氰化物汙染著這裡的水源、土壤,卻無人知曉。
「在氰化鈉濃度不高的時候,微生物是能夠把它降解的,但濃度過高的氰化鈉,能夠把微生物殺死。」華南理工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汪曉軍說。
令馬鳴感到憤怒的是,大多數企業只有探礦權,卻幹著「以探代採」的勾當。「他們有的打著國家項目或國防項目的旗號,採取『麻雀戰』『遊擊戰』深入西部無人區。」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馬鳴呼籲了無數次,可結果卻總是無疾而終。
「保護區太大了,交通條件又特別好,掘金者要逃跑是很容易的事情,很多人都說西部是『冒險家的天堂』。」馬鳴無奈地說。
氰化鈉濫用
從2008年到2015年,中國逐漸從一個氰化鈉進口國,變成世界上生產、存儲和出口氰化鈉最多的國家。
之所以會發生如此之大的劇情反轉,似乎仍然與黃金有關。近十幾年來,用於提煉黃金的氰化鈉價格,從21世紀初年的1600美元/噸,增長到了2800美元/噸。
在黃金開採的過程中,氰化物的使用量十分驚人。《中國黃金報》曾詳細報導過內蒙古一家黃金生產公司的情況。2014年,該公司完成採礦量2310萬噸,生產黃金5.1噸。為支撐產能,公司每月須消耗氰化鈉2000多噸。粗略計算,相當於生產1千克黃金須耗費4.7噸氰化鈉。並且這家公司還是非常強調成本管理的大公司,其他小公司恐怕用得更多。
中國氰化鈉的產能飛快增加。到2009年,中國已成為氰化鈉淨出口國了。據2011年數據統計,中國一年生產的氰化鈉數量接近40萬噸,目前,除了國內的使用之外,中國每年還有7萬多噸氰化鈉用於出口。
「由於我國的金礦品位較低,所以用氰化鈉來冶金是很普遍的現象。」汪曉軍指出,儘管這種方法是最簡單的,但對環境的汙染也最大,很多人覺得成本低是因為沒有把環境汙染的成本計算進去。「這種冶金技術是國外一百多年前使用的,現在人家早就不用了。」
除了冶金,電鍍行業也是氰化鈉的主要用武之地。「有氰電鍍能夠使金屬變得光亮,但這也是一個容易出問題的地方。」中國工程院院士魏復盛表示,儘管目前國家提倡無氰電鍍,但很多地方還沒有落實下去。
管理亂象
如此龐大量級的氰化鈉,無疑是對中國危化品管理的重大考驗。
在馬鳴博文的評論中,一位學者這樣寫道:「這真是奇怪的管理。實驗室做科研的藥品採購、儲存、使用及防護等,管理部門一遍一遍地查,很多教師因此放棄了使用劇毒品和危化品的實驗方案,因為採購太麻煩。」
「我們在實驗室想用一點點氰化物必須要經過公安局層層審批,還要有專車護送,嚴格得不得了,企業怎麼就那麼容易呢?」上海交通大學生命科學技術學院教授喬中東提出了這樣的詰問。
「在利益的驅使下,什麼事情都會發生。如果按照法規來走,很多事情都很麻煩。」汪曉軍說。
馬鳴認為,類似於氰化物這樣的危化品,「應該從源頭上嚴格管理,責任要追到廠家,要像管理槍枝彈藥一樣,嚴格立法」。
「對於危化品,應該採取全生命周期的監管辦法,每一個環節都不能疏漏。」北京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副教授劉建國強調。
「如果天津沒有發生爆炸,這700噸氰化鈉會不會流到西部地區?」更令馬鳴感到擔心的是,保護區中的毒物何時能夠散去。「希望學者們能夠深入關注氰化物的毒理學研究,這關係到保護區的明天。」
《中國科學報》 (2015-09-01 第1版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