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AI財經社 徐曼菲 黃雲騰 何暢
編輯| 董雨晴
平靜許久的影視界迎來了一枚深水炸彈。
12月21日,111位編劇聯名手撕於正、郭敬明二人的消息剛剛傳出,就震驚了業內外。這111位編劇中,不乏瓊瑤、白一驄、高群書、汪海林等業內知名大腕。
而引發眾怒的主要原因,是以郭敬明、於正為代表的從業者,被指此前雖有抄襲劣跡在先,但至今不僅活躍在各大社交平臺上,還是眾多綜藝節目的座上賓。「不悶聲賺大錢就算了,還出來招大家煩。」一位參與聯合抵制的從業者表示,「對這種行為我們從業者深惡痛絕」。
當然,伸張正義之外,業內集體發起的抵制行動或也有另一層原因,「劣幣驅逐良幣」,前述從業者表示,「都像他們這麼幹,這行業真的沒價值觀了。」
於正、郭敬明為何惹眾怒?
12月21日晚間,編劇餘飛、宋方金等人在微博發出了一封聯名信,111位編劇、導演、製片人、作家聯名「上書」,將矛頭對準近期活躍於各大綜藝平臺的郭敬明和於正。信件字句鏗鏘地痛斥道:郭、於二人過去有抄襲劣跡,這樣的「文賊」在網絡平臺、電視臺,被捧為導師,讓他們販賣「成功學」,提供話題炒作,滿足平臺對點擊率、收視率的追逐。
圖/視覺中國
作為行動參與人之一、編劇汪海林告訴AI財經社,這封聯名信從召集參與人到正式發布僅用了一天多時間,「所謂一呼百應,他們這種一邊抄襲,一邊在社交網絡招搖,對行業毫無敬畏的行為早就引發了業內眾怒」。
在他們眼裡,投機者的大獲全勝,讓其他愛惜羽毛的編劇感到心理失衡。一位聯名編劇告知,行業內對抄襲者的抵制已經不是一時一日,編劇們在私下場合相會,提及郭、於二人上綜藝撈錢,全都備感憤慨。
「他們倆早就被編劇行業開除了,已經在行業裡社會性死亡了,」汪海林對AI財經社強調,「一個抄襲者,突然開始以導師面目出現,還動不動教人做人,教人對行業敬畏,行業裡早就沸騰了,只是很多人沒有在公共媒體上表達。」
在聯名信發布不久前,汪海林在微博上已經和於正展開了較量。12月13日,譚飛、汪海林在微博上「內涵」於正是抄襲者,抨擊其過去存在行賄行為;於正則揶揄汪海林沒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並稱譚、汪兩人是「一汪臭潭」。
對於這次聯名抵制行動,汪海林頗為自得地表示,整個編劇行業都站在自己身後,並稱微博發出後,仍有不少編劇、導演、製片人找過來,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加上。
與此同時,也有年輕編劇表達了對公開舉報的擔心,雖然內心對於抄襲、洗稿的行為感到十分憤怒,但是擔心發表看法後會遭到平臺、衛視的封殺。「也不是說推翻了郭敬明、於正,編劇行業就能過得好,大家各有各的路,誰能夠發財就由他去。」一位從業者解釋,這是寫作者面對所謂成功人士時一種卑微的心態,大多數編劇可能寫不出什麼好劇本,就會對既有的成功者懷有一份羨慕之情。
「其實也有一點嫉妒的成分在裡面。」一位業內人士分析稱,「於正、郭敬明賺走了錢,吃盡紅利,這些編劇的日子很不好過。」
在汪海林的設想中,這次聯名或許能對郭、於二人形成一定震懾。「兩人長期拒不承認抄襲,即使在法院已經判定為抄襲的情況下,依舊不予道歉,這種示範作用會造成行業信仰崩塌,劣幣逐良幣盛行。」他呼籲請郭敬明、於正當導師的綜藝節目,能夠取消二人的導師身份,使其退出節目,以免於對青少年的誤導。
不過,就在聯名信發布後的第二天中午,郭敬明發布了一條由其導演的電影《晴雅集》的預告,這部網傳投資近2億元成本的作品將在2天後面世。評論區不乏「票房大賣」「預售2000萬元了」「期待《晴雅集》」等支持聲,仿佛這一次的抵制行動就猶如一滴水滴入了大海,不會對郭敬明造成任何影響。
而於正本人及其團隊沒有任何新消息發布。
是文賊也是平臺寵兒?
最讓汪海林感到無語的是,他認為於正不止自己抄襲,「他有一個團隊都在跟他學抄的辦法,有人說他勵志,他確實是很勵志地在做壞事」。
為此,汪海林曾掏過腰包為《錦繡未央》的抄襲案集資,也曾在2014年瓊瑤指責《宮鎖連城》抄襲《梅花烙》維權時,作為瓊瑤的輔助人參與該案,因此當於正、郭敬明兩人登上演技節目的導師舞臺,更刺激了汪海林要跟他們開戰的決心,「他們不應該成為榜樣」,「在他們認錯之前,我覺得要對他們有一定的限制。」
但在過去這兩年裡,郭敬明和於正都已是行業裡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拍什麼都能賺錢」。彼時,郭敬明手握《小時代》系列20億元票房,又最早拿到上海電影節最佳新人導演獎。同樣的故事也曾發生在於正身上,「於正劇內容唯美又嚴謹,為播放平臺提供了穩定又高質量的作品。」2018年,在歡娛影視的戰略發布會上它的合作夥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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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通過早年的內容合作與資本綁定,於正、郭敬明二人的命運也越來越多地與平臺交織在一起。郭敬明曾參股樂視影業,今年,他因故積壓的《爵跡2:冷血狂宴》被騰訊視頻包攬買下;而於正的歡娛影視今年已經出現在多家平臺的招商發布會上,其中包括將在愛奇藝播出的《傳家》、芒果TV的《尚食》和騰訊的《大唐女兒行》等。
一位製片人告訴AI財經社,以於正為例,這種人其實很受平臺的喜歡。一方面,他有過12年48部戲的履歷,知道觀眾喜歡什麼;另一方面,自帶話題的於正敢說,「不像很多人會把自己保護起來,有什麼說什麼。」
跳開編劇的身份,郭敬明、於正更像是一位影視行業的產品經理。一位曾參與過《小時代》系列製作發行的從業者表示,郭敬明確實不像導演,更像是產品經理,「他是我所有合作過的導演當中,對用戶體驗最關心的一個,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變成產品經理,而大多數電影導演只是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進行自我表達。」
於正更被稱為「爆款製造機」,《楚留香傳奇》《宮鎖心玉》《新笑傲江湖》《延禧攻略》等多部古裝偶像劇走紅,奠定了於正的江湖地位。不過,伴隨名利而至的,則是一起又一起的訴訟。
2013年瓊瑤訴於正抄襲一案鬧得沸沸揚揚,於正抄襲法則也因此公之於世,按照法律規定,不超過20%的抄襲,無法進行判決,也就是說,100集的電視劇當中,於正只要把抄襲比例控制在20集以內,就可以避開法律的制裁。
一位和於正有過合作的製片人也告訴AI財經社,「於正是我見過的最會賺錢的人,他太懂觀眾想看什麼了」,從吸金能力上看,於正一度是業內人的榜樣,抄襲糾紛未對其事業造成任何影響。
於正和郭敬明本就是平臺最希望擁有的那種「下金蛋的母雞」。他們懂得用戶思維,是平臺更推崇的垂類內容生產商。例如,即使有撞題的嫌疑,《延禧攻略》對打同題材的《如懿傳》,在完成女性覺醒這一主題上,被認為仍然要好於後發的《如懿傳》。今年,隨著劇綜「長變短」、短變更短的趨勢越來越明顯,郭敬明的《小時代》也在B站、抖音等平臺完成了影響力的深層次覆蓋。
與此同時,因為抄襲和大膽的言論,自帶流量和話題,於正和郭敬明也就從不缺熱度。與趙薇、陳凱歌登上《演員請就位》第一季的導師席時,郭敬明靠與李誠儒舌戰出圈;除了點評李汶翰油膩,於正去年擔任優酷另一檔綜藝節目《演技派》的發起人後,旗下的歡娛影視擔任承制方並輸送藝人以外,於正還曾在微博手撕節目組宣傳,「明明是專業性趣味性一流的節目,做這樣的宣傳,我都替你們臉紅。」
此外,某些時候,甚至是平臺主動挑起觀眾對於正和郭敬明的口誅筆伐。在參加B站的《我是特優聲》之後,於正就曾於微博道歉,稱是由於平臺授意,才詢問參賽選手被網暴的問題,「絕對不會再涉及自己不熟悉的領域」。
節目之外,這些熱度正在轉化為肉眼可見的收益。《我就是演員》裡,於正點評李汶翰油膩、評價張檬整容自毀前程,都已登上熱搜,而對藝人們而言,曝光度就等同於商業價值。為了宣傳新作《晴雅集》,郭敬明在微博為排片手撕片方官微,事後又將這條微博設為私人可見。而正式上映前,據稱《晴雅集》的預售已經超過2200萬元。
影視行業也流行內卷?
時間來到2020年,影視行業的輝煌沒有繼續。自2018年開始,影視行業便屢陷資本撤退、產能斷檔困境。公開數據顯示,僅在2020年上半年,廣電總局備案的電視劇數量就較去年同期下滑16%。許多經紀公司都曾向AI財經社透露,行業內活錢少,項目也少,大家都眼巴巴地等著劇本和投資從天下掉下來。
一位新媒體運營人員向AI財經社表示,今年以來,幾乎所有的內容項目都拔高了自己的熱搜話題指標,力圖完成圈層的深度覆蓋。言下之意,片方們希望每個項目都能儘可能多地收回成本,項目方也自然更希望找這些自帶話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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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在今年加入獨立製片人隊伍的從業者向AI財經社感慨:「只要是資本想捧的人,永遠不愁項目,但只要是資本看不上的,再優秀也沒有用,你去看看,現在能拿到錢的仍舊是那麼幾個頭部選手。」
而於正、郭敬明這類合作夥伴,恰巧是資本與平臺更看好的那類選手。從《美人為餡》《雲巔之上》到《延禧攻略》《鬢邊不是海棠紅》,近年來,於正的歡娛影視一直與愛奇藝保持著深度合作,平均每年至少有兩部劇由雙方聯合出品。愛奇藝創始人兼CEO龔宇曾公開表示,經過平臺大數據系統分析,「於正製造」非常符合市場需求。
於正最為成功的作品《延禧攻略》收官當日,其播放量已突破130億,累計熱搜超300次。慶功宴上,龔宇喜上眉梢,於正揚眉吐氣,「記錄」和「顛覆」成為主創發言中的關鍵詞,甚至有用戶在社交平臺感慨:於正為自己正名了。
天眼查APP顯示,於正旗下共有16家公司,其中,東陽影視文化有限公司2018年納稅1.01億元,是上一年的3倍以上,成年為年度三大納稅大戶之一,納稅金額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這家公司的賺錢能力。
和於正的現象級反彈相比,隨著紙媒發行量下滑,郭敬明的商業版圖不復當年輝煌,但這並不影響他在競演類綜藝中「就位」。《小時代》甚至在《演員請就位2》的先導片採訪中被稱為「一代人心中的經典回憶」,仿佛當年群起而吐槽「爛片」是所有人的錯覺。
當然,於正也不是出道第一天就擁有如此大的光環。據網易娛樂等媒體報導,2004 年《荊軻傳奇》播出時,於正就曾發現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劇本,最終連編劇署名權都沒有,他因此和師父撕破了臉,把李惠民和電視劇出品方一塊告上了法庭。此後單飛的於正又迎來了新的困擾,又一個寫好的劇本因為同組跑龍套的女演員和導演關係不一般,就把劇本的署名權給了這個女演員。
而在於正曾對外講述的這些故事裡,他也曾是行業最底層的「後輩」。
郭敬明倒是很早就承認自己是個商人,2013年,在拍攝完《小時代》後,郭敬明精心設計了這部電影的宣傳營銷,從海報、預告、花絮全部上手指導,最終電影大獲全勝,4.84億元票房以940倍的投資回報率驚到了眾多資本方,這一年,郭敬明只有30歲。
此後,在2016年《爵跡》上映時,電影大盤行情雖一片大好,但《爵跡》卻逆勢下跌,最終票房和口碑雙失,郭敬明為此崩潰回應,「是不是因為我叫郭敬明,所以做什麼都是錯的?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們才不會罵《爵跡》?」當時,《爵跡》也陷入了抄襲日本動畫《Fate》的質疑中。
在於正和郭敬明的劇本裡,他們並非強者恆強,但卻依舊缺乏同理心。而那些他們所抄襲的人,在達到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地位之前,恐怕永遠也得不到他們的道歉。
無論是青睞流量的郭敬明,還是駁斥流量的於正,其實都是「流量」本身,平臺瞄準了流量,所以給了郭敬明和於正翻身的機會,而市場認可了郭敬明和於正的流量,他們拍的劇火了,捧的人紅了,參加的節目爆了——結果又將重新作用於決策流程,周而復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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