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主任朱維群(資料圖)
《世界宗教研究》雜誌2016年第5期以首篇位置刊登了題為《簡論馬克思主義與宗教:兼議宣傳無神論與信徒能否入黨的兩場爭論》的長篇論文(以下簡稱「簡論」),點名對筆者及有關同志關於「無神論是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和前提」及「宗教信徒不能入黨」等觀點進行指責。筆者認為,儘管如同有的學者指出,「簡論」思維混亂,連邏輯學上的「屬」概念、「種」概念誰大誰小都分不清楚,但此文所提出的一些問題卻有一定代表性。搞清這些問題,對於我們深入學習、正確理解2016年全國宗教工作會議精神,在新形勢下更好地堅持和宣傳馬克思主義無神論有積極的意義。
「無神論是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和前提」不成立嗎
「簡論」斷言,筆者及有關同志關於「無神論是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和前提」「無神論是黨和人民事業的理論基石和思想武器」「無神論是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基礎性組成部分」等提法都是錯誤的,是企圖「抬高無神論的地位」,「用無神論替換馬克思主義」。其理由是,「馬克思主義的組成部分就是三個: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因此只有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即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則是馬克思主義的無神論的理論基礎」才是正確的。「簡論」似乎不知道,馬克思主義哲學,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其中就包含了無神論。筆者的說法並不排斥「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和前提」「黨和人民事業的理論基石和思想武器」還包括其他內容,但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可能脫離無神論而存在,卻是一定的。而且無論從邏輯上看還是從歷史演進軌跡看,馬克思主義哲學乃至整個理論體系都是建立在無神論的基礎或基石之上。因為,如果連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存在鬼神、造物主,存在不存在超自然的神秘力量都搞不清,那麼談何唯物主義?沒有唯物主義又談何辯證唯物主義?沒有辯證唯物主義又談何馬克思主義理論大廈?無神論好比這座大廈最底層的基石,也許平常並不總在人們視野之內,但是如果抽掉它,結果必然是整座大廈的倒塌。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徑直從無神論開始的」。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第一句話就是「就德國來說,對宗教的批判基本上已經結束;而對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正是在這個「前提」下,「對天國的批判變成對塵世的批判,對宗教的批判變成對法的批判,對神學的批判變成對政治的批判。」也就是說,由此開始了馬克思主義整個理論體系的構建和展開。列寧一方面堅決反對工人政黨把解決與信教群眾在宗教上的分野提到實際工作首位,一方面始終強調馬克思主義完全繼承了「絕對無神論的、堅決反對一切宗教的唯物主義的歷史傳統」,「我們應當同宗教作鬥爭。這是整個唯物主義的起碼的原則,因而也是馬克思主義的起碼原則。」這裡所說的「開始」「前提」「起碼的原則」,同「基礎和前提」「理論基石和思想武器」有什麼區別嗎?具有無神論思想,未必就是馬克思主義者,但是不具有或者不堅持無神論思想,肯定不是馬克思主義者。
當然,馬克思主義無神論不等同於馬克思之前的各種無神論學說。正如辯證唯物主義是對一切舊唯物主義的超越一樣,馬克思主義無神論也是對以往各種無神論的超越。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形成,使無神論在馬克思那裡最終成為科學無神論,達到以往無神論學說不可能達到的成就。但是,在拒絕鬼神、造物主和一切超自然神秘力量對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的「幹預」上,馬克思主義之前的無神論為馬克思主義無神論的產生做了不可或缺的思想和理論上的準備。恩格斯熱烈讚揚費爾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質》揭示了「我們的宗教幻想所創造出來的那些最高存在物只是我們自己的本質的虛幻反映」,「它直截了當地使唯物主義重新登上王座」,以至於「我們一時都成為費爾巴哈派」了。列寧指出,「馬克思和恩格斯曾多次聲明,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基礎是辯證唯物主義,它完全繼承了法國18世紀和德國19世紀上半葉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歷史傳統,即絕對無神論的、堅決反對一切宗教的唯物主義的歷史傳統」。以馬克思主義之前的無神論學說存在的不足為藉口而否定其對科學無神論的形成所做的貢獻,就等於切斷了科學無神論的思想源頭。
在今天,馬克思主義無神論同樣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理論基石和思想武器。這並不是說在現實生活中要把無神論同有神論兩種世界觀的差別擺到首位,而是說要把無神論的堅持和宣傳同完成黨和國家現實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任務結合到一起,引導人民依靠自己的力量推動社會的改革、發展和進步,而不是去追求虛幻的天國和來世;通過長期艱苦的社會實踐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發展的客觀規律,而不是去依賴神的啟示和護佑;科學地揭示宗教的本質和根源,辯證分析宗教的社會作用,團結信教群眾同我們一起為國家發展作貢獻,而不是放棄思想引導,任由有神論在意識形態領域迅速擴大,導致越來越多的人把宗教信仰當作精神上的追求和寄託。我們的力量應當用在如何始終保持馬克思主義無神論作為主流意識形態在人民群眾思想中佔據主導地位,堅持將馬克思主義無神論的大原則貫徹於我國立法、行政、司法以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方方面面,而不是找各種理由把無神論從「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和前提」「黨和人民事業的理論基石和思想武器」中剝離出來,加以貶低。
「宗教信徒不能入黨」原則可以改變嗎
「宗教信徒不能入黨」,同我們黨一貫的「黨員不能信教」原則是一致的,是同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因為我們黨的全部理論、思想、組織和行動都是建立在辯證唯物主義、無神論世界觀基礎上的,正是這一世界觀指導我們黨引領全國人民奪取了革命、建設、改革的不斷勝利;而宗教是建立在唯心主義、有神論世界觀基礎上的,在世界觀層面上與我們黨是對立的。宗教有神論,不論是由於「黨員信教」還是由於「信徒入黨」而進入黨內,其結果都是黨的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基礎地位被否定,進而使黨建立在這一世界觀基礎上的理論、思想、組織、行動上的統一性遭到破壞,使黨走向渙散,執政能力被削弱,領導地位被動搖。在這個問題上,「黨員信教」同「信徒入黨」,對黨造成的後果並無二致。
「簡論」不厭其煩地列舉歷史上少數「信徒入黨」的事例,以證明自己的主張是有前例可循的,但是「忘記」了,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始終是黨吸收新黨員的重要思想條件,而「信徒入黨」從來也不是普遍適用性原則;「簡論」還「忘記」了,歷史上所謂「信徒入黨」只是特定歷史、社會條件下的特殊舉措,比如建國初期在一些多數人信教的少數民族中發展一些表現突出但尚未能完全擺脫宗教影響的同志入黨,而這樣入黨的同志在入黨後也要繼續進行思想上的改造,努力實現同黨在世界觀上的一致。「簡論」也為「信徒入黨」之後安排了種種繼續努力的方向:可以「學習黨綱黨章」,可以「改變以往的觀念」,「如果他們願意入室後不『吸菸』,甚至向『吸菸者』宣傳『吸菸有損健康』,這有什麼不好呢?」但是閉口不提他們入黨後必須要做的一件事:逐步改變自己的有神論世界觀。1982年中央印發的《關於我國社會主義時期宗教問題的基本觀點和基本政策》對此有著明確的闡釋:「對這一部分同志,各級黨組織不應當簡單地加以拋棄,而應當在充分發揮他們的政治積極性的同時,進行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幫助他們逐步樹立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逐步擺脫宗教思想的束縛。」「簡論」作者頻頻表露研讀過新時期這一重要文件,但是在這裡偏偏又要迴避文件這一極具針對性的重要觀點。這除了表明「簡論」真實用意就是要使宗教在黨內實質存在,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信徒入黨」問題爭論不自今日始,而「簡論」的一大「創新」在於首次提出,「信徒能否入黨實質上是黨與信教群眾的關係問題,是黨領導信徒群眾與非信徒群眾一起參與社會主義社會建設的偉大事業問題」,「『信徒可以入黨』意味著共產黨既代表非信徒廣大群眾的根本利益,也代表信徒的根本利益,共產黨的大門是一樣敞開的」,「我國五大教的教徒(還不包括民間信仰者)超過兩億,『信教不許入黨』等於公開申明把兩億多人拒之門外」。按照這種「代表信徒利益就要吸收信徒入黨」的邏輯,我們黨以往和將來都不代表廣大宗教信徒的根本利益,因為黨過去從來沒有把「信徒入黨」作為黨的建設的一般原則,而且將來也不大可能對兩億教徒「敞開大門」。
我們黨從建黨開始就代表著全中國人民的根本利益,其中包括不信教群眾的根本利益,也包括信教群眾的根本利益。對於後者的代表性可以表述為兩個方面。首先,我們同信教群眾在信不信宗教問題上的差異並不意味著政治、經濟利益的對立,黨領導全國人民謀解放、求發展,其中就包括實現信教群眾的政治、經濟利益。我國廣大信教群眾也早就從長期革命、建設實踐中認識到,只有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通過各族人民共同的奮鬥和犧牲,才能實現自己政治上的解放和經濟上的發展。其次,黨從建黨開始就實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改革開放以後更發展為黨的宗教工作基本方針,包括全面貫徹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依法管理宗教事務,堅持獨立自主自辦原則,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這個基本方針全面保護了信教群眾宗教信仰自由的權利,得到他們的廣泛認同和支持。在我國,宗教界對黨和國家堅持和宣傳無神論的立場和主張是理解的,並不反感。他們從自己的親身體驗中認識到,共產黨雖然不信教,但真心實意地執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也正因為共產黨不信教,才能「一碗水端平」,平等地對待每一個宗教。我們黨處理宗教問題的鮮明特色和政治優勢是在愛國主義、社會主義旗幟下,同宗教界結成統一戰線,而不是把宗教信徒都「發展」到黨內來。廣大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眾在宗教方面希望於我們黨的是更好貫徹宗教信仰自由政策,而不是湧到共產黨裡來當黨員。「簡論」自己也承認,「其實在我國入黨的信徒極少」,那麼如此炒作這個話題,用意何在呢?「信徒入黨」不僅不會給信徒帶來什麼宗教方面的利益,相反卻會把宗教工作逐步變成信徒對信徒的工作,把不同宗教的分歧帶到黨內來,最終導致黨的宗教工作垮臺。
「簡論」為自己尋找的一個論據是黨「從來沒有說過『信徒不許入黨』」。筆者早已說過,這是因為,「信徒不能入黨」已經包含在「黨員不能信教」原則之內。宗教信徒如果不改變自己的宗教信仰,從加入黨組織的那一刻起,問題就變成了黨內允許宗教存在,變成了黨員可以信教。至於說有的信徒願意放棄自己的宗教信仰而要求加入黨,那當然是可以的,但他那時還是宗教信徒嗎?全國宗教工作會議再次嚴厲批評有些人「公開提出黨員可以信教」,指出:共產黨員要做堅定的馬克思主義無神論者,嚴守黨章規定,堅定理想信念,牢記黨的宗旨,絕不能在宗教中尋找自己的價值和信念。剛剛頒布的《關於新形勢下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再次重申黨員不準信仰宗教。我們的任務是闡述好、貫徹好這個精神,而不是琢磨如何在這個原則上打開一個缺口。
「簡論」在全文結束之前出現一個有趣的插曲:嚴厲批判「只有那些末流『學徒』或冒充者才鼓吹什麼宗教拯救道德、黨員信教」。這個話說得不錯,但作者忘記了,正是支持「簡論」發表於該刊物的一位知名學者,不久前還在不遺余力為「黨員可以信教」製造輿論。「簡論」作者難道連這一「嘴巴」打在誰臉上都鬧不明白了?
無神論宣傳不屬於統戰部、宗教局職責範圍嗎
「簡論」又一項「創新」,是認定應當把統戰部和宗教局從宣傳無神論的工作中排除出去:「無神論宣傳是黨內思想教育問題,是全民科普和提高素質的問題,不屬於統戰部和宗教事務局的職責範圍」「這兩大部門不應向統戰對象、施政客體宣傳無神論」。但是,憲法第二十四條明明寫著,國家在人民中「進行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教育」,而無神論又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性組成部分,難道統戰部和宗教局作為執政黨和政府的宗教工作主要職能部門不應當履行憲法責任嗎?全國宗教工作會議再次強調:我們不僅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無神論,而且要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無神論。難道統戰部和宗教局卻可以作為例外,不承擔中央向全黨提出的這項任務嗎?
「簡論」似乎不知道,統戰部的「統戰對象、施政客體」除了宗教界人士,還有民主黨派、工商聯、黨外知識分子、港澳臺人士等多方面工作對象,統戰工作同樣應當而且需要向他們宣傳執政黨的科學世界觀,只是宣傳方式方法上同共產黨內有所不同而已。與此同時,宗教局除了廣泛聯繫宗教界人士,爭取在政治上同他們取得最大共識,對宗教事務依法進行管理,也承擔著向黨內和社會上宣傳如何運用科學世界觀認識宗教、解決宗教問題的繁重任務。筆者手中正好有一本國家宗教局宗教研究中心新近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論宗教著作精選和導讀》,這難道不是在宣傳無神論嗎?出版此類書是超越「職責範圍」了嗎?
其實,在無神論宣傳中,統戰部、宗教局需要特殊注意的是不要到宗教活動場所及宗教人士和信教群眾中去講無神論,去批判宗教,展開有神無神的辯論,而不是根本不能講無神論。相反,正因為統戰部、宗教局對宗教工作負有重要責任,所以更需要對馬克思主義無神論作深入的研究,並同宗教工作各項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緊密結合起來,而這本身就是一種無神論宣傳。宣傳馬克思主義無神論,要注意把握好政策,講求方式方法,主要在幹部教育、國民教育、公民教育、宣傳輿論中潛移默化體現,不能用生硬、行政、強制的辦法。統戰部、宗教局作為黨和政府的職能部門尤其要把握好尺度。既有政治上的堅定性,又有工作中的分寸感,無神論宣傳才能有最好的效果。
與此相關的一個話題是,「簡論」表示反對筆者關於「黨的宗教工作是無神論者做有神論者的工作」的提法,認為正確的提法應該是「黨的宗教工作是執政黨及其派生機構(統戰部)做宗教信徒及宗教界人士的工作」。「簡論」沒有看到這樣一個基本事實,「黨的宗教工作」的行為主體,總體上是一支嚴格遵循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指導,拒絕超自然神秘力量幹預的無神論的隊伍;而宗教工作的對象,主要是宗教界人士和廣大信教群眾,也就是有神論者。從世界觀的角度看,說「黨的宗教工作是無神論者做有神論者的工作」完全符合實際情況。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宗教工作的目的不是把有神論者變為無神論者,而是尊重他們世界觀的選擇,積極加以引導,團結他們同我們一起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因此根本就不會出現「簡論」所十分憂慮的把「有神論」視為「反對黨的領導」問題。
順帶提一下,「簡論」以「黨的宗教工作是執政黨及其派生機構(統戰部)做宗教信徒及宗教人士的工作」這一定義,反對筆者關於「黨的宗教工作是無神論者做有神論者的工作」的提法,仔細一點的讀者不難發現,其實這兩種說法並不矛盾,因為談的不是同一層次的問題。「簡論」在這裡明顯又犯了邏輯學上的「不相干謬誤」。
(作者是全國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