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姑娘辭職鑽進深山,守護比大熊貓還少的瀕危動物

2021-01-16 人民日報

凌晨4點起床,5:30從海拔2300米的基地出發,沿著植被茂盛、泥土鬆軟,幾乎無處下腳的「猴子路」鑽進高黎貢山的深處,來到天行長臂猿過夜的樹下,開啟一整天的「蹲守」。這是北京姑娘祝常悅近兩年來的日常生活。她的工作包括觀察天行長臂猿這種瀕危動物、人類近親的一舉一動——它們吃過什麼、誰給誰理過毛,什麼時間「拉便便」,以及處理「猿糞」樣本、整理數據……

祝常悅。組圖均由「雲山保護」提供

沒工夫刷手機、看電視,在基地,網絡信號和電力都是近乎奢侈的資源。待夜幕降臨,山裡沒有都市的霓虹,只有樹上的鼯鼠眼睛黑亮,好像點起一對小夜燈,提醒樹下的人,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時間倒退到兩年前,祝常悅的生活是另一番模樣。早上6點起床,搭公交趕地鐵,匯入北京早高峰的人流,8點左右到達單位投入一天的工作。下班時間是傍晚5點,但加班查閱資料、翻譯文獻也是常事,有時走出單位已是華燈初上,門前巨大的恐龍雕塑俯瞰著晚高峰過後的西直門外大街,逐漸安靜下來的城市別有一番景致。

從車流滾滾的北京西直門外大街,到地處雲南西北部的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手機導航顯示,如果用公路連接這兩點,最短的空間距離是3066公裡。

2018年10月,祝常悅辭去在中國古動物博物館的工作,坐上了飛往雲南的班機,換上深山護林員常穿的軍綠色迷彩服和解放鞋,加入「雲山保護」,開始了她「嶺猿同旦暮」的野外護猿生涯。

雲霧中的山林是長臂猿的棲息

「長臂猿比大熊貓少,保護長臂猿的人比長臂猿還少」

「天行長臂猿的表情包,送你。」得知記者要採訪她,祝常悅用微信發來一個萌萌的表情。如果沒有她提醒,記者會以為,那就是一隻長著白色囧字眉的猴子,頭型挺特別,有點像超級英雄電影裡的金剛狼。雲山保護的標誌也是一隻長相類似的「猴子」。

長臂猿不是猴子。它們沒有尾巴,數量也比後者少得多。如果你看得足夠仔細,會發現它們的眼神更複雜,更接近滿腹心事的人類。

由於生存環境的退化和偷獵的威脅,中國野外確認存在的長臂猿只剩下4種,總數不過1400隻;另有兩種被認為已經功能性滅絕。祝常悅的主要研究保護對象,生活在雲南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原始森林裡的天行長臂猿,野外數量樂觀估計已不足150隻。按照保護生物學的定義,長臂猿被視為旗艦物種,是森林健康的標誌,它們的減少甚至消失,預示著森林生態狀況的嚴重惡化。但大多數人對它們的印象還停留於,「為什麼要保護猴子?」

「長臂猿比大熊貓還要稀少,研究、保護長臂猿的人比長臂猿還少。」在野生動物保護界,這是一個真實的玩笑。由於公眾認知度低,長臂猿的物種保護工作長期得不到足夠的重視;而祝常悅和她在雲山保護的同事們,就成了比瀕危物種還要「珍稀」的一群人,他們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且並不好走路的路。

這種難走不只是比喻意義上的。長臂猿不是猴子,但祝常悅和同事們依然把日常尋猿、跟猿、護猿的路戲稱為「猴子路」——很顯然,這些行進難度堪比攀巖的進山之路,不太像是給人類準備的。」

雨季進入長臂猿棲息地要過河

祝常悅的同事飯飯,曾在雲山保護的公眾號上展示過她的一雙鞋——那是一雙歐洲運動品牌的黑色登山靴,後部偏上的位置印著展翅翱翔的蒼鷹,但就在這個神氣的商標下方,沾著黃泥的鞋跟缺了一塊兒,已經和鞋幫完全分離,看上去像兩條忽然擱淺在岸的大魚,不知所措地張著嘴。

飯飯今年3月加入雲山保護,入職一周後,她跟祝常悅還有另一位同事一起到位於普洱孟連山林中的項目地進行空缺調查,用野外錄音設備搜尋白掌長臂猿的音訊。這是一種學界認為在中國境內已經野外滅絕的長臂猿,但祝常悅他們不肯放棄。「我們不希望因為我們沒調查到,導致『白掌』被誤判為滅絕。」因此,祝常悅總要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

就是在這次調查過程中,飯飯那雙登山靴「本來好端端的一部分被永遠留在了山上」。一路手腳並用、氣喘籲籲,還要時刻提防被樹枝啪啪打臉,飯飯覺得山裡「完全沒有路」;讓她驚嘆的是,身邊的祝常悅居然可以在密林深處走得「一陣清風如履平地」,還有精力隨手拍下一條盤亙在落葉上的竹葉青蛇。飯飯還沒想明白,常悅站長這種「地上無路,腳下有路」的境界是怎麼「修煉」出來的。

同事們都習慣稱祝常悅為站長。她是2018年雲山保護派駐板廠基地的首位執行站長,主要負責對以天行長臂猿為主的靈長類動物進行野外科研監測和保護。「剛進到深山裡,走不好路、摔跤什麼的,都太平常了。」站長本人沒覺得自己有多厲害,不過是來板廠基地這兩年,慢慢「摔出來了」而已。

板廠基地

「偷師」長臂猿,學走「猴子路」

板廠基地位於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保山段,基地背靠的大片山林是天行長臂猿的「主場」。在高黎貢,林木的枝葉向天空和四面伸展、撐開傘蓋,為它們提供閃轉騰挪、跳躍擺蕩的空間。攀緣而上的藤蔓發芽吐葉、結出果實,各種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鮮花你方開罷我登場,保證長臂猿的口糧不斷。但對於「初來乍到」的人類來說,這些無處不在的枝丫藤蔓就成了一條條纏腳絆腿、捆肘綁腕的繩索。植物帶來的困擾還在其次,高黎貢山地質條件複雜險峻,那些塌方形成的石頭溝更難下腳。

不止地上有「絆子」,地下也有玄機。「樹木在土壤裡的部分,其實是相互交流的。」祝常悅不喜歡渲染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多惡劣,講起身後這片森林的一草一木,她的言語間甚至帶著幾分詩意,「它們的根是盤在一起的。」正是這些盤在一起的粗壯根系支撐著上方積累的土層,保證人們走過時不會一腳陷進去。但是有時土層達不到足夠的厚度,問題就來了,「你前面已經有四五個人走過去了,等輪到你的時候,恰巧運氣不好,你就會陷下去。」剛來基地的時候,祝常悅像這樣摔倒過無數次;有一回,跟猿途中趕上山裡風雨大作,短短25分鐘之內,她三次跌進泥裡。當然也受過傷,但她沒有抱怨的習慣,只是變著花樣地自嘲,有時會用第二人稱,語氣輕鬆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你就覺得自己好胖,人家都沒把土踩塌,就你踩塌了。」「不知道是鐙骨、錘骨、砧骨哪一根發育不良,我無疑拉低了哺乳動物平衡能力的均值。」

「不怕,摔一跤就長大一截。」蔡芝洪像慈父一樣關照著這個跌跌撞撞的北京姑娘。他是來自保山本地的資深護林員,這片「自家門口」的林子,他已經守了20多年。和另一位資深護林員彭朝陽一起,蔡芝洪帶著祝常悅一點點地熟悉和適應著這片山林的「習性」。

2019年春節,祝常悅(中)在基地和蔡叔、彭叔一起拍了張全家福。

她叫他們蔡叔、彭叔。從2018年10月底,祝常悅背著行李,第一次沿「猴子路」上到板廠的那天算起,連續兩年的春節,她都是和蔡叔、彭叔一起,在高黎貢度過的。年三十兒烤著粑粑一起守歲,初一早上坐在基地的院子裡拍張全家福,他們早已成了彼此的家人。

撿猿糞的蔡叔

被蔡叔說中,祝常悅真的一路摔打著成長,練就了行走「猴子路」的一身「輕功」。就像掌握了某種武林秘笈,現在進山跟猿,她已經能在仰頭鎖定長臂猿位置的同時兼顧腳下,判斷出哪一步可以踩重些,哪一步不能踏得太實。

清理捕獸夾

天行長臂猿世代棲居在「仙氣繚繞」的亞熱帶雲霧林中,以樹冠頂層為家,個個都是矯健的臂行者。它們幾乎不下地走動,而是手搭樹枝,在山的褶皺間接連上演空中飛「猿」。2017年,雲山保護創始者之一、中山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範朋飛教授,帶領團隊為這個長臂猿家族的新成員命名時,靈感來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古訓。而在高黎貢,這句話或許可以解讀為,長臂猿在天上健「臂」如飛,地上的護猿人「自強不息」一路追隨。

蔡叔春海跟猿

時間長了,人也會從猿身上學到適應叢林生活的本領。「你在林子裡走著,也得注意要領,比如說手要勾著樹枝那樣攀來攀去。」祝常悅說,每次成功「拿下」一片難走的區域,她首先是開心,其次就是納悶兒,「剛才做的動作好眼熟,為什麼?」回憶一會兒,恍然大悟,「別人可能不信,我就是在長臂猿那裡見過。」

長臂猿的標準棲息地

如何和平相處?長臂猿也在試探

祝常悅還記得,剛來板廠的時候,她的望遠鏡掃到了一隻天行長臂猿標誌性的白色眉毛。白眉粗厚,自帶幾分持重的仙氣,配上高黎貢山林間縹緲的雲煙,鏡頭裡的長臂猿恍若隱居世外的道長。可沒等祝常悅回過神來,這位「道長」就在她的注視下,手腳麻利地「拆」了一隻小鳥送進嘴裡——除了成熟的果實,植物的花、葉,小型禽類和哺乳動物也包含在天行長臂猿的食譜之內。

兩年朝夕相處下來,如今,祝常悅能根據季節的不同,準確判斷它們的主要活動範圍、愛吃什麼、常「走」哪條路、會去什麼地方……在她和同事們眼中,長臂猿從神秘的「道長」,變成了親切的鄰居。

阿公阿嬤

嫌B1、B2這樣的學名太有距離感,祝常悅他們給基地的主要研究觀察對象,一對天行長臂猿「夫婦」起名為「阿公」和「阿嬤」。兩隻長臂猿都已經有些年紀了,周身淺棕的雌猿阿嬤比毛色烏黑的阿公還要大些。天行長臂猿奉行一夫一妻制,阿公、阿嬤已經相守多年,還攜手帶大了至少兩個「男娃娃」。孩子們長大成「猿」離開了家,只剩下這對「患難夫妻」相依為命,「阿公左手的指節斷了,阿嬤也沒有嫌棄他。她自己也有一隻眼睛不是特別好,阿公還是每天很體貼地給她理毛。」祝常悅介紹起阿公、阿嬤,就像在聊每天都會照面的老熟人,「我在樹下看他們『秀恩愛』,『狗糧』都吃撐了。」

阿公阿嬤「秀恩愛」

一天跟猿十幾個小時,祝常悅每5分鐘會低一次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下長臂猿剛才的動作行為,或是標記它們的食物樹。除此之外,她要長時間保持仰頭觀望的姿勢。或許是習慣成自然,現在一談起長臂猿保護的話題,即便不在山裡,她也會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下巴,好像阿公、阿嬤就在眼前。

B2-阿嬤

只要是在高黎貢,「如果你想知道長臂猿在哪裡,我向你保證,我一定能給你找到。」在B站搜索雲山保護,能看到許多祝常悅與天行長臂猿共同出鏡的視頻。鏡頭順著她的目光向上仰拍,最終鎖定高大的枝頭,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探出來,化作追光,照亮了一個帶著毛邊的小黑點兒。作為觀眾,你要很仔細地湊近屏幕,才能確定那個黑點兒究竟是什麼;而在屏幕那一端,祝常悅不拿望遠鏡,似乎只是隨手一指,看,那就是長臂猿。

B1-阿公

祝常悅覺得護猿人和長臂猿之間有一種高級的情感交流,「不是單純地覺得『哎呀,你好可愛』。」她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有一次,阿嬤和阿公在林中走散,期間遭遇了「隔壁小王」——一隻和阿公、阿嬤比鄰而居的單身雄猿。阿嬤很害怕,蹲在枝頭進退維谷,它的面前是「小王」,身後是「兩腳獸」護猿人。經歷了幾十秒的艱難抉擇,阿嬤跳向了祝常悅,在她頭頂的枝椏上蹲了下來,尋求庇護。祝常悅也本能地蹲下,貼近地面,儘可能地和野生動物保持距離。但阿嬤那一刻的選擇,讓她驚訝地發現,「原來不止我們在試探,長臂猿也在試探,自己跟人類,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和平共處。」

上進的阿嬤

如今的祝常悅能夠自信地說,她對阿公、阿嬤,對「隔壁小王」,對所有生活在這片森林裡的天行長臂猿,足夠了解。而了解,是保護一個瀕危物種的前提和基礎。唯有足夠了解,才能進一步探索人類的行為會對長臂猿產生哪些影響,才能找到那條和諧相處的邊界。

會說「猿語」,能聞「猿糞」,吃過「猿食」

要多了解才算足夠?祝常悅心裡有標準。

「它們一天叫幾次?大概早上幾點開始叫、你聽到它們叫『嚇嗚-嚇嗚』時,這是公的還是母的?叫『誒哦誒哦』的,是公的還是母的?我們對物種的了解程度到了這樣,才能回答保護層面的問題。」德宏州盈江縣蘇典鄉,是天行長臂猿在雲南省內的另一片分布區域。去年年底,祝常悅以護猿基地站長的身份參加了一場面向當地老鄉的天行長臂猿保護交流會。輪到她上臺分享的時候,她以很快的語速問了一長串問題。

祖輩與天行長臂猿為鄰的傈僳族老鄉稱它們為「甲米嗚呼」,甲米在當地方言裡是黑猴的意思,而「嗚呼」就是在模仿它們極具穿透力的高亢叫聲。特色鮮明的叫聲是天行長臂猿的「語言」,很多村民都聽過,但在祝常悅看來,想要保護瀕危野生動物,人們不僅要聽過,還要能聽懂它們的「語言」,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誒哦誒哦』是單獨一隻雄性求偶時的叫聲。『嚇嗚-嚇嗚』是雌猿在發起鳴叫。」向記者解釋時,祝常悅好像快速切換了「物種聲道」,從清晰人聲轉為林間猿鳴。她那被少許南方口音柔化的京腔突然提高了幾個八度,變得尖銳起來,模仿阿嬤「領唱」的叫法時,還摻雜著類似咯痰的全摩擦音。「天行長臂猿是比較嚴格的一夫一妻制,雌性在家庭裡地位挺高的,鳴叫也通常由雌性發起。雌猿會提出一些很有指導性的意見,比如說它們要去吃什麼、往哪個方向推進。」每次聽到阿嬤的召喚,阿公都會不顧一切地趕來呼應,「有時候手裡的東西吃到一半就扔掉,噼裡啪啦地往老婆身邊跑。」

猿鳴中藏著長臂猿的社會關係,不起眼的「猿糞」則包含著包括DNA在內的更多物種密碼。在雲山保護,有專門的「鏟屎官」和搜糞犬,板廠基地的門框上貼著春聯,上面用毛筆寫著「雨小坡緩盜獵絕 樹茂果盛猿糞多」——都是護猿人最真摯的期盼。

「『猿糞』會從很高的樹上落下來,顏色也不是很突出,你通過什麼把它和泥土分辨開來?」祝常悅的回答乾脆利落,一個字,「臭。」新鮮的糞便會有明顯的氣味,她對這種氣味既習以為常又高度敏感。「顏色上以黃色或綠色居多,一般以纖維為主,有時候裡面會有果核。因為從高空落下,所以經常是碎的,如果裡面包裹著大的果核,就會形成一塊或一團。」祝常悅形容起猿糞來完全沒有心理障礙,她還曾經把一顆包裹在糞便中的買麻藤果仁摳出來洗乾淨,用火烤熟吃下了肚。「挺香的。」

當站長近兩年,祝常悅吃過30多種長臂猿的「口糧」植物,還用人類的語言為相關研究者描述過它們的滋味,同事們開玩笑,稱站長為雲山保護第一座「種質資料庫」。祝常悅自己也笑,說這種亂吃東西的行為不宜向公眾宣傳,但她承認,「這就是野外工作者會做的事,因為你怎麼能不好奇呢?就像神農嘗百草一樣,這是探索世界的一種方式。」

在野外不要隨便拿起什麼都放嘴裡,好奇會害死寶寶的

不是特別能吃苦,只是找到了吃苦的理由

去年6月到12月,因為基地的太陽能熱水器頻繁出問題,祝常悅洗了半年的冷水澡。開始是因為旱季氣候太乾燥,熱水器上不來水;進入雨季,水有了,太陽又沒了;好不容易湊齊了太陽和水,抽水用的柴油發電機又壞了……「點兒背」的事情接連發生,祝常悅倒也安之若素,「反正旱季太陽大的時候洗冷水澡還挺舒服的。雨季的話,山區的大雨有天然噴頭的效果,跟猿回來洗不洗澡區別不是很大,反正身上都已經溼透了。」

高黎貢的雨季漫長,道路溼滑,沒辦法把發電機送到山下去修。祝常悅和同事們決定,直接買一臺新的,趕在天氣條件轉好時運上來。說來容易,但為了買這臺新發電機,祝常悅拿出了搞科研的勁頭去比較風冷和水冷、單相與三相發電機的性能差別,順便「了解了一下柴油發電機的發明史」。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買柴油發電機,但她不能出錯,「因為它那麼沉!」往基地運的那天,四位護林員清早下山,嘗試了各種辦法、折騰了一整天,終於把這個大傢伙綁在紮好的竹竿上,像抬轎子一樣抬進了山。「辛辛苦苦弄上來,如果買錯了,它不能用怎麼辦?!」

新柴油發電機

發電機開始運轉,看著花灑噴出了久違的熱水,祝常悅居然沒有之前預想的那麼激動欣喜,「發電機壞了,再買個新的,這不就是村民們平時會遇到的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嗎?」那一刻,她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適應了山上的生活和這種生活附贈的困難。

猿口大調查期間有志願者的基地吃飯都更香了

為什麼要選擇這麼困難的工作和生活呢?你是一個特別能吃苦的人嗎?每當有人誇獎她放棄「輕鬆」的工作,選擇自己真正喜愛的事業,她總會主動開口糾正,「我覺得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沒有一份工作是輕鬆的。我之前的工作也很有挑戰性,和我的專業也對口。」

本科讀的是歷史方向、研究生階段轉向生物人類學,祝常悅在中國古動物館工作可謂順理成章。這座博物館由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創建,在那裡,她遇到了許多相關領域的資深專家。作為一個90後年輕館員,她覺得自己被保護得很好,即便是在最手足無措的時候,還有領導和前輩「兜底」。

「我一直相信,青年時代選擇從事什麼工作,有兩個因素很重要:除了身邊要有聰明有趣的人,還有一個,就是你自己要能做重要的決定,並且對這個決定負責。」離開研究所來到高黎貢,就是為了脫離「保護網」去尋找那個「重要的決定」。

天行長臂猿是2017年才被定義的長臂猿新種,在那之前,它們一直被混同於生活在中緬邊界的東白眉長臂猿。因此,有關這一瀕危物種的研究保護工作,都是具有開創性的。「我們在雲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生態保護領域積累一手的、獨一無二的資料。沒有人可以替代,如果我們不做,現階段就沒人去做這個事了。」祝常悅說,這種成就感是她克服一切困難的動力——她不是特別能吃苦,只是找到了吃苦的理由。

她也找到了那個重要的決定。走過天行長臂猿常住的大部分片區,祝常悅對自己說,「我要去探究一件事:相對而言,什麼樣的生活環境才是最適合天行長臂猿的?」這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此前在國際上沒有人做過相關的研究。祝常悅也不敢確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她還是走出了第一步:她開始從食物樹分布、樹木植被狀況等角度,對比不同已知長臂猿種群的棲息地,試圖在其中尋找規律,「看看怎麼才能讓長臂猿活得比較好。」

2020年,雲山保護成立五周年。到今年10月24日的國際長臂猿日,祝常悅的護猿生涯也滿兩年了。腦袋裡裝著她的大課題,祝常悅依然過著每天早起跟猿、晚上撿糞回家的日子,做著最基礎的統計、觀察工作。上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對基地的運轉沒產生太大的影響,「無論有沒有疫情,我們和野生動物都要保持至少5米的距離,因為你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畜共患病在你們之間傳播。」

操作無人機帶社區的小朋友們看自己的村寨和長臂猿棲息地之間的關係

疫情帶來的更多的是思考,祝常悅有時候會覺得,國人對長臂猿,特別是天行長臂猿的物種保護問題關注得有些遲了。「天行長臂猿是『中國猿』,更是這世界上唯一一種由中國科學家命名的類人猿。我們習慣於為奧運健兒贏得金牌而自豪,為載人飛船成功發射而歡慶,但很少為自己國家的生物多樣性資源而驕傲和發聲。」

在整個採訪過程中,這是祝常悅說的語氣最激動的一句話。「不能把這份驕傲弄丟了!」她心裡憋了一股勁兒,推著自己走更遠的路、做更多的事。

記者手記

祝常悅是一個共情能力很強的人。

去年春天,她的同事李如雪在盈江縣的拉馬河發現了一具成年雄性天行長臂猿的屍體。德宏州林業局和銅壁關省級自然保護區邀請祝常悅對經過清理、漂白的長臂猿骨骼進行測量和檢視,以便製成骨骼標本。

拼死亡長臂猿的遺骨

測量過程中,這隻長臂猿右臂尺骨中段的一處骨折讓祝常悅特別揪心,「它不可能放棄使用任何一條胳膊,我可以想像在癒合的過程中它每一次擺動右臂都會帶來怎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會擔心它的眼睛,「右眼眶上的骨折有沒有傷及它的眼球?」這隻死去的雄猿曾是一家之主,在有效面積不足0.1平方公裡的狹小棲息地,努力地扛起五口之家的生活。現在它走了,祝常悅能想像,剩下的四隻猿,日子也不會好過……檢視結束,她爬到桌上,在這隻天行長臂猿的遺骸旁靜靜地躺下,做最後的告別。

和強大的共情能力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祝常悅對一切「煽情」和「捧殺」的警惕。

問她加入公益性質的動物保護組織,是不是要在收入上做出犧牲。她笑了,「除非遇到特別勤儉持家的對手,否則我的積蓄應該不會比在北京上班的同學少。因為我在山裡,實在沒處花錢。」她的「經濟壓力」來自其他方面——基地的運轉資金有很大一部分來自社會捐助,「捐款給我們的人,是真心對保護事業有熱情、又信任我們的,所以我在執行某個項目時,會很擔心沒把人家捐的錢花在刀刃上。我總是會反覆確認,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要給保護工作帶來真正的、直接的益處。」

問她一路遇到這麼多困難,有沒有想要放棄的時候。她說自己早就知道這份工作會很難,所以她制定的策略就是劃出上限,如果某一天遇到的問題,突破了設定的難度上限,她就放棄。結果一個個關卡走過來,她發現自己的上限一再被突破,趕路的腳步卻停不下來了,「總覺得這麼難都過來了,接下來應該也不會有更難的事發生了吧?」

最後的最後,記者還不死心,想拋出一個升華主題的終極之問:你是否準備將長臂猿保護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她的答案竟然是:否。在祝常悅看來,公益保護行業是不能滿足於維持現狀的,每一天的工作都應該指向好的改變。「等我覺得已經不能為長臂猿保護做些什麼了,我就會離開。」但是現在她不會停,她還要繼續推進手頭的大課題,為自己做出的重要決定負責。

不知道為什麼,完成了這場總是「出乎意料」的採訪,我更加相信祝常悅說的那句話了——「我們應該能保護好自己的天行長臂猿」。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相關焦點

  • 亞洲十大瀕危動物,比大熊貓還瀕危?
    亞洲十大瀕危動物,比大熊貓還瀕危?如果你看過全球十大瀕危動物,一定知道了在全球範圍內要維持生物多樣性!那麼,你知道亞洲這十種瀕危動物,瀕危的風險並不亞於大熊貓嗎?一起來看看你知道哪些?為草食性動物,是海龜裡唯一攝食較多海藻的種類。覓食區多為海草豐富的淺水區。幼龜偏肉食性,長大後變為雜食。白掌長臂猿靈長目長臂猿科動物白掌長臂猿,手、足白色或淡白色,故稱白掌長臂猿。主要棲於南亞熱帶季風常綠闊葉林,海拔一般在1000-2000米。常以各種熱帶漿果、核果和多種嫩樹葉、芽、花等為食。
  • 上野動物園除了中國的大熊貓以外,還有哪些瀕危的動物
    上野動物園被稱為「活的博物館」,有許多從世界各地召集而來的珍貴動物,現在已經成為日本動物園的代表。上野動物園已經成功繁育了許多動物,有100多年的動物養育經驗。現在在上野動物園除了熊貓香香以外,還有很多世界的瀕危物種,本文筆者就介紹一下日本上野動物園的瀕危物種們。什麼是瀕危物種?
  • 比大熊貓還珍稀的動物,四種瀕危動物,最後一種全球僅存一隻!
    大熊貓是中國的國寶,但是,地球上還有比大熊貓更加珍稀的動物,特別是最後一種,全球只剩下一隻了。比大熊貓還珍稀的動物,四種瀕危動物,最後一種全球僅存一隻!一、達爾文狐。一種體型很小的狐,截止2012年年底,全球總數量大約在320隻左右,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評為極危動物。
  • 瀕危物種!在海寧出現過,數量比大熊貓還少,現在要升級啦!
    對方通過現場拍攝的視頻確認了這隻類似海豚的「大魚」就是有著「水中大熊貓」之稱的江豚。江豚屬於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已經被列為瀕危物種。這隻江豚個頭不大,專家推測,大約之前是退潮的時候來不及遊回深水區域,因此擱淺。江豚離開自然水域的時間越長,其生命危險就越大。深諳此理的救援人員顧不得脫鞋子就爬下了江堤。
  • 從瀕危降為易危,大熊貓憑什麼能夠成為世界自然基金會的logo?
    世界自然基金標誌這些年經過人們悉心守護,2016年大熊貓的受威脅程度已從瀕危變成易危,而他們的襁褓就是成都大熊貓繁育基地不得不說他們可真是靈活的胖子,幾秒上樹完全不在話下,然後一低頭團成絨球順著木頭搭建的爬架滾下;靠在樹樁上蹭癢時,腰肢曼妙靈動;最絕的是大熊貓似乎有一秒入睡的本領,前一秒還抱著竹子溫吞的啃著帶勁,後一秒一個發愣也不顧嘴裡的竹子有沒有咽下就睡過去了…基地裡還設有月亮、太陽兩個產房,剛出生不久的寶寶們都被保護在這裡
  • 中國土豬竟成瀕危動物,有的種類數量比大熊貓還少,到底是為何?
    直到90年代初期,中國農村養豬的現象還是非常頻繁。不過讓你絕對想不到的是,中國土豬目前竟然成為了瀕危動物,有的種類數量比大熊貓還少。中國土豬其實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中國所有豬種的一個簡稱。中國總計有88種的地方豬,每一種豬都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我們常常看到的黑豬,那就是中國土豬的一種,曾經被全國各地大肆圈養。
  • 中國動物保護上最大的成就之一:大熊貓瀕危等級降級,瀕危變易危
    導語:中國動物保護上最大的成就之一,大熊貓瀕危等級降級,瀕危變易危。緊跟大腳丫,世界在腳下,歡迎點閱本期內容。隨著近現代以來科技的不斷發展,人類探索自然的能力相比過去有了質的飛躍。科技的進步給我們帶來了更好的生活,卻也對自然環境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很多野生動物在人為因素的影響下失去家園和食物,已經滅絕或瀕臨滅絕,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大熊貓。一直以來我國在動物保護,尤其是大熊貓身上花費了巨量的精力,如今付出有了回報,我們達成了中國動物保護上最大的成就之一:大熊貓瀕危等級降級,瀕危變易危。
  • 國寶大熊貓已經不再是瀕危動物啦!
    中國日報網9月5日電(高琳琳)據英國廣播公司(BBC)9月4日報導,經過環保主義者的多年努力,中國國寶大熊貓已經不再處於世界瀕危動物之列。由於中國境內大熊貓數量的增加,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已將該物種的現狀由「瀕危」改為「易危」。
  • 中國動物保護上最大成就之一:大熊貓瀕危級別下降,從瀕危變易危
    中國動物保護上最大成就之一:大熊貓瀕危級別下降,從瀕危變易危這些年來,我國一直致力於對瀕危動物的保護,而目前中國動物保護上取得的最大成就之一,就是使大熊貓的瀕危等級下降了,目前大熊貓已經從瀕危變成了易危物種了。
  • 長江江豚瀕危程度比大熊貓更嚴重
    長江江豚:從瀕危升到極度瀕危江豚保護形勢比大熊貓更嚴峻在白鱀豚被宣布「功能性滅絕」後,長江江豚成為長江唯一的哺乳動物。長江江豚的保護形勢到底有多嚴峻?2018年11月4日,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分會會長李彥亮用一組數據,將大熊貓與江豚的保護相比較、相借鑑,指出長江江豚極度瀕危的現實。2016年9月4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宣布:中國「國寶」大熊貓將不再被列為瀕危物種,其受威脅等級從「瀕危」降為「易危」。
  • 我國「待遇最好」的動物園,養著極度瀕危動物,比大熊貓還珍稀
    相信很多人都有過去動物園的經歷,尤其是在假期的時候,就會陪著家人和孩子到裡面逛逛,見識一下只有在繪本或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動物,順便還可以跟它們進行互動投喂。只不過每一個景區對於動物的待遇都是不一樣的,有些是不管不顧的態度,把它們圈養起來沒有一點自由,時間久了都變得沒有精神。
  • 國家林業局:大熊貓仍是瀕危物種 降級保護尚早
    [摘要]針對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將大熊貓保護級別降低一事,國家林業局回應表示,大熊貓仍是瀕危物種,將大熊貓保護等級降低還為時過早。對此,中國國家林業局昨天回應表示,根據實際工作情況和保護形勢來看,大熊貓仍是瀕危物種,將大熊貓保護等級降低還為時過早。世界自然基金會(WWF)中國總幹事盧思騁表示,我們的確應該為現在所取得的這一成就感到欣喜,但與此同時,必須清楚,野生大熊貓依然面臨嚴峻的生存風險,仍需更廣泛的保護措施。
  • 大熊貓瀕危等級降級,網友:中國動物保護上最大的成就之一,驕傲
    不過好在我們也有很多令人滿意的成就,比如在拯救野生動物方面,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展了對一些瀕危品種動植物的保護工作,比如我們的國寶,就是我們國家在動物保護這方面的最大成就之一,通過不懈的努力,已經花費了大量的精力,終於成功的將大熊貓的瀕危等級降了下去。作為我們國家的特有動物大熊貓憑藉著自己可愛的外表和懶散的性格,徵服了一票的粉絲。
  • 從長沙「遠嫁」蘇州10餘年後,最後的「斑鱉姑娘」走了
    這隻雌性斑鱉90多歲,曾是長沙動物園最老的「居民」,三湘都市報曾多次報導過它。90歲,對於最大年齡超過160歲的斑鱉來說,還是個可以叫「斑鱉姑娘」的年紀。 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後的「斑鱉姑娘」。 而「斑鱉姑娘」之前曾一度被誤認為是一隻黿。2007年1月28日,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協會(WCS)、國際龜鱉生存聯盟(TSA)專家現場勘察後為其驗明了正身,認定它是當時世界僅存的5隻活斑鱉之一,而且很可能是惟一的雌性。「斑鱉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數量稀少極其珍貴,是比中華鱘更瀕危的『水中大熊貓』。」WCS兩棲爬行類物種項目協調員呂順清當時介紹。
  • 青頭潛鴨數量比大熊貓少得多 系國際極度瀕危物種
    一大波「鴨中大熊貓」現身黃陂青頭潛鴨數量比大熊貓少得多,系國際極度瀕危物種上個月,67歲的攝影愛好者——武漢市觀鳥協會會員張全茂先生與攝友們一道,兩次前往黃陂祁家灣一湖邊拍鳥時,拍到了成群「青頭潛鴨」安居樂業的溫馨場面,他與攝友們對著照片一隻一隻地數,發現至少有200隻「青頭潛鴨」。
  • VR公益新片《守護自然奇蹟-大熊貓》中文版正式發布
    VR影片—《守護自然奇蹟-大熊貓》中文版,著名演員湯唯擔任中文解說。「滾滾」萌照惹人愛  湯唯呼籲保護「大熊貓」:它們的未來在我們手中 >  大熊貓是地球上最具標誌性的物種之一,曾一度陷入瀕臨滅絕的生存危機。
  • 「瀕危」等級降低的物種 不只大熊貓 還有藏羚羊
    大熊貓受威脅程度「降級」追蹤  9月5日(當地時間9月4日),最新版的《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在夏威夷舉行的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2016世界自然保護大會上公布:雖然依然受威脅,但中國政府的有效保護,使得大熊貓和藏羚羊瀕危級別降低。大熊貓從「瀕危」降為「易危」,藏羚羊從「瀕危」降為「近危」。
  • 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大熊貓不再瀕危 國家林業局:還早著呢
    據澎湃新聞9月5日報導,今天(當地時間9月4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在美國夏威夷宣布將大熊貓的受威脅程度從瀕危變為易危。「中國的保育努力證實了我們可以扭轉瀕危物種的命運。但我們需要做的還很多。」 IUCN生物多樣性保護專家組負責人簡•斯瑪特說。9月5日下午,國家林業局向澎湃新聞發來回應聲明,其認為,大熊貓仍是瀕危物種,將大熊貓保護等級降低還為時過早。
  • 滿大街的銀杏,為何瀕危程度比大熊貓還高?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判斷一種生物是否瀕危,當然看的就是它的數量有多少了。大熊貓、雪豹等動物很少,所以是瀕危;然而我們平常隨處可見的銀杏,其實也是一種瀕危植物,甚至比熊貓還瀕危!這是什麼道理呢?或許對動物來說,從數量確實可以判斷它是否瀕危,但植物的生理構造和繁殖方式都和動物不同,所以並不能這樣簡單地來看。可以說,植物的基因多樣性越高,它的瀕危程度就越低。這就要涉及到有性繁殖和無性繁殖兩者之間的區別問題。大家對於一般動物的的繁殖方式都很熟悉,那就是需要兩性的生殖細胞形成受精卵才能產生新的生命,人類也是其中之一。
  • 我國瀕危動物不止大熊貓,更加瀕危的還有這種動物
    據專家介紹,中國長臂猿總數不超過1500隻,比國寶大熊貓更瀕危。為此,在剛過去的周末,廣州動物園舉行了科普展和專題講座等活動,希望可以引起社會公眾對長臂猿的關注。目前廣州動物園共有長臂猿9隻。在長臂猿日嘉年華活動中,動物園設置了知識展板、視頻展示以及主題遊園會,讓遊客們可以對長臂猿這種生物有更加感性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