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國家為什麼總是充斥著暴戾情緒和種種喪失人性的罪行?
自1998年至今的3年中,印尼屢屢發生嚴重的血腥暴行,事件屢屢以民間暴亂形式出現,武器包括:通過走私買到的自動步槍、土製槍枝,以及農業社會隨處可以找到的作為種植工具或屠宰工具的劈刀、從畜圈籬笆上拆下的棍棒、各種形狀的石塊、在刀耕火種活動中大顯身手和引起印尼森林大火的火把、彈弓、皮鞭和拳頭……遇難者包括:華人、安汶的基督徒和穆斯林、東帝汶人、亞齊人……弱勢的、外來的和崇拜異教的,遭遇了比石器時代更甚的野蠻。
獵頭習俗復活
最新的流血中心是加裡曼丹島上的桑皮特鎮。世居於此的達雅克人聲稱他們已經殺了1000多馬都拉人。散發著惡臭的無頭屍體隨處可見,媒體描述說桑皮特鎮宛如人間地獄。
加裡曼丹島舊稱婆羅洲,當地的伊班人、達雅克人、卡揚人等民族過去處在蒙昧狀態時,曾有獵頭習俗。獵取人頭是部落對外戰爭的組成部分,而人頭也是宗教儀式上的重要祭品,在他們看來,獵取人頭能保證土地豐饒和部落安全。在戰士凱旋的時候,族人會提著或捧著敵人的首級載歌載舞。獵得人頭最多者被視為英雄,在伊班人中的這種英雄,可以任意選擇族中最美麗的女人為妻。
這一習俗在殖民地時期已被明令禁止。20世紀中葉印尼、馬來西亞立國之後,殺人謀命案件當然不會消失,但殺了人還割下人頭晾乾掛在自家牆頭梁下,這種現象已差不多絕跡。
然而在今年2月的桑皮特鎮街頭,又有一夥一夥的人,拎著人頭,彈鋏浩歌,鼓腹遊行。他們便是達雅克人,老達雅克人的獵頭嗜好在21世紀初的印尼復活了。
後冷戰時代的種族衝突
種族衝突歷來有之,但在冷戰時期被兩大陣營對峙的巨大陰影所覆蓋、所鉗制,處於邊緣地位。冷戰結束後,種族衝突從國際社會的邊緣走向中心和熱點位置,成為當代戰爭的主要因素,聯合國還為懲罰指揮種族屠殺的罪犯設立了專門法庭。
後冷戰時代的東南亞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第三波」民主化運動持續發展,一件是1997年爆發的金融危機。經濟蕭條的衝擊和強人政權的瓦解,促使社會矛盾尖銳化,也使社會衝突的表達方式提升了烈度。以至有不少人擔心隨著中央政府權威的持續弱化,印尼會不會走向解體。
在散亂的種族結構和破碎的政治結構中,印尼尖銳的社會矛盾大量地以種族衝突形式表現出來。如亞齊人的暴動。印尼獨立以來,亞齊在印尼諸省中要求獨立的呼聲最高,當地人不滿豐富的自然資源帶來的收益絕大部分落入中央政府(由爪哇人控制,印尼全國的財富高度集中在爪哇島)的腰包,而印尼軍隊歷年來殘暴鎮壓的累累血債,更使亞齊人在分離道路上越走越遠。
可以說,在蘇哈託30多年統治時期,中央政府對外島的盤剝(地方85%的收入要上繳國庫)、鐵腕控制和在「一致性原則」下的強迫同化政策,已經使種族仇恨不斷壯大,像巖漿一般在地表之下奔突,只等強人失勢那一天來個總噴發。達雅克人對馬都拉人(印尼主要民族之一,被達雅克人視為貪婪的外來者)的仇恨自從後者在中央支持下移民到加裡曼丹後就在不斷積聚,在當前全國政權失控、社會失序、經濟崩潰的情況下,便有了桑皮特鎮的獵頭競技盛會這一幕。
對中央政府失去信心和敬畏
令人關注的是,桑皮特血案的目擊者聲稱,在屠殺逐步升級時,當地的軍隊和警察卻基本上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桑皮特鎮一名官員說,他對被派到那裡的2000名軍警不願解除達雅克人武裝的行動感到震驚。雖然街頭殺聲震天、熱血飛濺,但在一個警察所,記者們發現幾名警官在下西洋棋!總統瓦希德正在中東訪問,大概他覺得與平息種族流血衝突相比,在國外謀求經濟援助更為重要,於是只好顧頭不顧腳,繼續他為期兩周的訪問行程。
印尼社會的總體性混亂,已使印尼政府疲於奔命,精疲力盡,捉襟見肘(瓦希德中斷訪問立即回國又能有什麼回春妙手?),出現了「行政癱瘓現象」。軍警不願插手地方衝突,殺人者可以公然面對電視鏡頭微笑,民眾對中央政府的信心和敬畏在不斷流失。
雅加達流行著這樣的說法:印尼首任總統蘇加諾是「舊秩序」,第二任總統蘇哈託自詡為「新秩序」,現在的瓦希德是「沒秩序」。印尼已經成為一個「失序國家」。2月份從雅加達傳來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先是民意調查顯示有七成被訪者認為瓦希德應該辭職;接著是印尼盾對美元比值再次劇烈下挫,已回到蘇哈託執政末期(也即金融危機爆發時)的狀況。但有更多的人擔心,如果瓦希德被迫下臺,印尼將更加混亂。
印尼到處都是枯黃可燃的乾草,點燃枯草的可能是火柴、未熄的菸頭,乃至太陽光的自然照射。世界上很少有哪一個人口大國和領土大國像印尼這樣每天都處在混亂當中。這種大混亂、大癱瘓的局面,既有過去的既得利益者暗中推波助瀾、激化矛盾、逼迫新政府下臺的原因,也與印尼軍方的消極態度有關。軍方因在東帝汶的粗暴行為受到國內外輿論的譴責,變得心灰意冷;過去軍隊擁有多重職能,從國防、治安到經商、幹政,現在似乎是處在半退休狀態。
這些都是印尼轉型、變革的巨大代價。但一個孵化過革命、獨立和變革的民族不會整體性地陷入頹廢並因此垮掉,印尼會繼續奮力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