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可以說是中國航天深空發射元年,「天問一號」預計明年春節期間在火星軌道附近向我們拜年;今年11月底,「嫦娥五號」將擔負採樣返回任務向月球發射;中國首個正式空間實驗艙正在軌運行;後續我們還有包括小行星勘探,木星、土星及其衛星的太空飛行器觀測等更多深空任務,這些都要求我們搭建一個又一個空間平臺作為跳板,培養大批航天人才。此次我國第三批18名航天員的招募,就是已經開啟的太空時代的一個註腳。
航天工程要如何惠及更多人,這個問題關係到未來社會的發展模式和大眾心態的培養。現代人很多都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空虛、迷茫,不知自己有什麼價值。同時,人們也在質疑其它事情的價值,經常問「這有什麼用,那有什麼用」,輪到自己做事就成了「這也沒意思、那也懶得幹」,最後用「活著太累」定義自己。心理學上的「自我證實」效應是很準的,越覺得活著沒意思,生活真的就越沒意思。
地球上的產業已經讓越來越多人看不懂了,連巴菲特都開始打新股了,結果他打的是一家雲計算公司,可中國這邊還有4.6億人從不上網呢。我們從工業文明到信息文明的過渡仿佛是一夜之間,很多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要是連年輕人都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這個社會的心態就很可怕了。
社會的就業模式與技術發展速度尚未很好匹配,大多數人做的工作和雲計算、網際網路沒有直接聯繫,與養家餬口的關係不夠密切,僅在消磨時間和購物的時候能想起網絡的好處,真要幹點融入數位化世界的工作,絕大多數人是不具備這個能力的。能力與技術脫節讓人自然產生無力感,並滋生犬儒主義。
信息技術主導的工作,需要的腦迴路和工業時代不太一樣,而後者的思維習慣是從農業時代沿襲過來,下多大功夫就有多大產出,雖然很累,但是關係清晰,讓人有控制感。信息化的工作就不同了,大腦的抽象能力,和把抽象的東西用技術語言表達出來,製造出虛擬的產品,服務於現實社會,這對於人的要求較之工業時代高出了不止一個維度,但我們的學校教育體系仍然保持著工業時代傳承下來的模式,導致學生一出校門就不適合當今信息化崗位更加吃香的就業市場了。
文明的使命是擴張,想擴張就要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下沉到普通人角度就是解放就業,但目前雖有技術進步,但就業市場卻更加兩級分化,把更多不掌握數字抽象加工能力的人排斥到高工資工種之外,加之房價壓力,人們普遍覺得自己的工資不足以應對人生中的種種風險考驗,於是有了諸如「恐婚」、「不買房」、「副業剛需」、「985廢物」、「喪文化」等社會話題。這時候翻回頭才發現,自己以前努力學習的那些「技能」,社會要麼已經不需要了,要麼已經成為職場基本要求,不能形成差異化競爭力了。此時自己又不知道該學什麼好,困在低工資的「舒適圈裡」,覺得歲數大了,不折騰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懶得改變,但仍免不了空虛、壓抑,擔心自己這輩子難道就這樣了?於是靠看手機上的勵志文給自己心理安慰,或是狂刷小視頻自我麻痺,然而刷到天昏地暗,生活卻仍然一潭死水。
中國進入集中工業化時代也就是40年時間,如今剛剛適應工業化的思維模式,數位化時代又來了,很多人錯過了轉變觀念的最佳時機,面對就業市場的新需求,他們要麼苦苦追趕,要麼放棄乃至迴避。少數人「上了岸」,利用副業月薪過萬,拍成經驗視頻,但看這些視頻的人,絕大多數無力開啟副業,他們甚至連一個與成長有關的愛好都沒有。
技術給我們的吃喝玩樂帶來很大便利,同時也為消磨時間掩蓋空虛帶來便利,只是重獲對生活掌控感的問題從來沒被解決,離內心自洽的秩序似乎更遠了,沒有手機日子都沒法過了,手機就是價值觀,手機就是人生意義,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嗎?
各地的發展水平差異很大,信息化也許會帶來同等便利,但不一定帶來同等幸福,更不帶來同等希望。然而在掌控生活的所有要素中,希望是所有人都要有的,它不該有兩極分化。工業時代並不是一個需要被數字時代淘汰掉的模式,在社會轉型期,類似「淘汰」這種社會達爾文主義言論就會甚囂塵上,自媒體也在推波助瀾,天天拿「再不XXX,你就要被淘汰了」、「你已經被同齡人淘汰了」這種話題製造焦慮,讀者也不由自主地買帳——如果農業時代有人這麼嘮嗑,大家一定會說這是個精神病——然而「淘汰」這個概念要落實到一個什麼程度,才能對一個人產生生死存亡的影響,誰也說不清,就如同什麼叫「有錢」一樣,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但生活還要繼續。
社會變革剝奪了人對生活的一些掌控感,很多人的幸福感是與掌控感直接掛鈎的,傳統的工業化生產模式拙於應對如今的價值觀(和房價),自己在數字時代變成了一個身無長物的人,而看看數位化本身,似乎沒給自己的人生帶來激動人心的變化,一天還是3頓飯,工資還是那麼少,身邊還是那些家長裡短,工業時代留下的問題仍然那麼棘手,而數字時代似乎只是來叫我們不要多想,玩玩王者和吃雞,把不愉快暫時忘掉就可以了——它根本就不是什麼救世主。
要重新獲得掌控感、意義感、目標感,就不能急著把工業時代拋掉,如同我們可以走出農業時代,但不能沒有農業一樣,不要為了淘汰而淘汰。社會進入哪個時代是廣大人民自主選擇的結果,既然很多人在數字時代找不到歸屬感,那麼回過頭來改良工業時代的發展要素,讓更多人找到屬於自己位置的同時,漸進地接受技術變革就不失為一種替代方案。由此,社會的轉型就不會那麼突兀,人生的掌控感也會更強。
人的本性還是喜歡實打實的東西,對數位化生產還缺乏心理上的踏實感,普通程式設計師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人生定位變得很難,似乎自己來公司就是來寫bug和改bug的,至於幹了什麼有益社會的事基本是不敢想的,不容易產生職業自豪感和天職感。
因此工業化也不是被動地等著數位化來改造自己,而應該是一種互補,工業化為數字時代提供目標感、意義感和控制感,讓參與其中的人知道自己的天職、激情在哪,帶來的不僅是個人利益,也是目力所及的生產力解放,這樣他才會覺得「人間值得」,世界因為自己的努力變好了那麼一點點,工業化則為其提供了實現這種感覺的最佳位置。一個內心自洽的人一定是找到了這個世界上屬於自己的位置。
物聯網聽上去是技術突破,但與工業生產相比,它更可能依託數字服務場景而發展,畢竟後者面向的市場要大得多,但如果仍是服務於吃喝玩樂,則幫人消磨時間的本質就不會變,人的迷茫空虛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並可能加劇生產企業的裁員。如果人的價值源於為他人服務,那麼數字時代,我們真的想好為誰提供什麼服務了嗎?只是當一個索取者,本身就是很被動的事情。
把眼光停留在地球上,留給工業生產的機會基本不會再變多了,而人們在工業化時代培養起的思維習慣不是一天兩天能改變的,萎縮的工業化已經支撐不起人們對歸屬感的心理訴求,而數字時代又只是自顧自地狂奔,給人一種「你能追上就追上,追不上就去當個『數字難民』吧」的感覺,太冰冷了。這技術發展合著是發展出了個寂寞。
看來人類用工業化自救的唯一機會,就是開啟太空時代了。雖然現在月球和南極一樣,禁止資源開發,但包括中國在內,各航天強國已經開始著手勘探月球,將其作為深空探測的跳板是沒有疑問的。工業化方面,不一定要在月球本身開展,而是通過建造近地、近月軌道空間站,讓生產場景圍繞這些人工平臺展開,利用月球和太空所提供的環境支持,生產諸如電力、新材料、生物醫藥等高科技產品。可就地使用,也可將電力以微波形式傳送到地球和月球,將研發數據傳送給需要的機構,這樣就避開了產品運輸成本的障礙,同時也能更方便地推動小行星採礦等深空工業的實施。
這些人工平臺是工業生產的新目標,在地球上飽和的生產力,在這裡又有了用武之地,煥發新生,由此也帶動地球上仍然願意投身實體生產的人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以此為目標學習新技能也會更有動力,慢慢地,教育模式也會隨之做出改變,培養出更適合新技術的人才,逐步化解就業市場人崗不匹配的困境。此時才能說,人們又找回了對生活的控制感。
人崗匹配意味著整個社會生產關係的提升,資源分配也會更合理,更重要的,它給人以平等的希望,自己的努力終有開花結果的一天,不會再抱怨自己是「倒黴的一代」,讓新工業化將所有價值定位與個人能力的對應關係清楚地展示出來,每個人都能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應該發展出什麼能力,實現自己的理想定位,迷茫空虛的問題將被大大緩解。總之,新工業化會給人們一個值得等待的未來,這樣的社會機制將有助於去除浮躁,培養出人們「延遲滿足」和自律的高貴品質。
一個和諧社會,個人價值的實現是值得在奮鬥中等待的,而生活也在對其秩序的把握中被深植希望。用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中的話亦能總結:
「人類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這四個字裡面:等待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