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兩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聽說了這部由張藝謀指導的,名為《一秒鐘》的電影,當時詞條還沒有完善,電影信息也是少之又少。
直到上周五電影上映,仍覺昨日曆歷在目。
與觀眾等待的時間、項目籌備和製作的時間以及電影正片的時間相比,一秒鐘太短,仿佛滄海一粟,但也正是這短短的一秒,或許對某些或是某個個體就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對比《長城》和《影》,《一秒鐘》是慢節奏、文藝、平靜的,沒有什麼商業化元素,沒有戰爭背景,沒有人物群像,可以說是值得一個人靜靜品味的一部作品。
影片的故事很簡單,每個人物的動機也明確且單純。
張譯飾演的張久聲是一個出逃的勞改犯,為了看電影前放映的22號《新聞簡報》上出現了一秒鐘的女兒,費盡心力。
劉浩存飾演的劉閨女幼年失了父母,與弟弟相依為命,劉閨女想要膠片做一個燈罩補償弟弟弄壞的那個,以防被其他孩子欺負。
範偉飾演的範電影是二分場001號電影放映員,想要留住自己的工作職位。
黃沙中的小縣村,一家集聚了人們希望的電影院,雖然場地、設備簡陋,卻因為電影的魅力而變得神聖起來。
電影要有儀式感
電影中清洗膠片的一段相信給不少觀眾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印有一格格畫面的膠捲被人們用布墊著抬起,汙染了的、打卷了的膠捲如同凱旋後受傷的英雄一般被人們捧抬、託舉。
在範電影的指導下,人們開始了「拯救」工作。
當膠片被縷整齊,條條掛起,蒸餾水淋下來後塵土消散,變成清晰的映畫,這一刻,感動與喜悅感不自覺地湧上心頭。
來談談膠片,膠片也叫底片,英文是Film,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菲林(香港人似乎更喜歡這樣說)。
早期的感光底片是溼片,意味著拍攝完畢後要立刻衝洗,這樣給攝影帶來了很大的不便。
柯達創始人伊士曼發現了這種不足於是將自家的廚房作為實驗室,不斷嘗試,於1878年研發出了明膠幹板。
1885年,伊士曼推出了第一卷伊士曼膠捲,使攝影成為了一種大眾藝術與娛樂形式。
膠片成像往往比數碼電子成像具有更重的顆粒感、色彩會更加柔順、朦朧,擁有跨時代的質感。
也許這也是在數位照相機和手機普及的今天,依然有不少愛好者選擇膠片和膠片機進行創作的原因吧。膠片在今天也有著更精進的升級與運用,IMAX電影攝影機內部就含有膠捲,諾蘭也是最熱衷於此的導演之一。
膠片的常見尺寸有16mm,35mm和65mm等,目前主流的寬熒幕電影採用的是35mm 4片孔畫幅(即在35mm寬的膠片上以4齒孔的間距豎拍)。
所以,對於電影與攝影來說,膠片從來不是一個過期品,它是一種回歸,亦是一種創新也是一種象徵——映繪著無數個值得紀念的瞬間。
缺失與彌補
片中的劉閨女缺少父親的關懷,張九聲缺乏與女兒見面的機會,兩人各自親情關係網中缺少的角色卻又巧合地在年齡與性別上能夠相互補足。
電影前段部分的搭車戲,就用這種身份特性製造了巧合與誤會:當司機問起劉閨女與張九聲的關係時,張九聲表示劉閨女是自己的女兒,女兒不聽話拿了自己東西還離家出走。
後來劉閨女也順著這個套路,道出了自己父親的不負責任與對她家庭的虧欠,反而讓帶有「父親」身份的張九聲顯得裡外不是人。
結果,張九聲「爭爸」失敗,還被司機趕下了車,劉閨女依然順走了裝有22號《新聞簡報》的鐵盒子。
劉閨女與張九聲之間的誤會是不斷的,影片的故事進程也是兩人化解矛盾,最終互相信任、互相幫助的過程。
這樣看來二人的關係若真形容成「父女」可能會有些過於牽強,從開端的「對手」「冤家」到結尾的忘年之交,這一男女主角的關係與情感設定似乎與前期熱映的《姜子牙》中的小九和太公有著類似之處:叛逆、有些男孩子氣,卻又純粹善良,有守護之心的小姑娘;落魄,不善言辭,外剛內柔又有所追尋的大叔。
她與他之間,本是素昧平生,在經歷過歡喜冤家、半信半疑、信任崩塌與信任重塑之後,這種複雜的經歷使二人的情感比友情無形,比父女情內斂。
同時,這種情感也是蘊含距離美,不乏寧靜與詩意的,其實二人真正的對話感覺並不是非常多,除了爭吵時能感受到強烈的情感爆發,其餘的時候張九聲更傾向於用動作去彰顯內心,例如他直接上手幫忙復原交卷,通過幹架平事。
劉閨女則更傾向於以神態表明心念,例如她談到不幸遭遇時的淚流,以及恬靜乾淨的微笑。
「兩年後」的片段臺詞更是少之又少,剩下的每句,則都是必要。
劉閨女和張九聲的人物形象單個來說自身是相對統一的,關係是在變化的,這種變化巧妙地融合在了劇情、臺詞以及演員的詮釋之中,彌補你我的錯失與缺失,增添你我的肯定與信賴。
範電影作為父親的形象是對張九聲父親形象的補充。
由於自己看管不到位,幼小的兒子誤將膠片清洗液當水喝下,導致高燒造成智力損傷,如今只能做一個趕車夫。
他與張九聲一樣,他們對於自己的孩子都有愧疚和虧欠,而這些愧疚與虧欠是無法挽回的。
其實,在先前版本的《一秒鐘》裡,還有一個公映版已經刪去的重要信息:張九聲的女兒其實已經去世了,因為在糧店搶著幹活,發生車禍,意外去世的。
如果加上這一信息,那麼影片中張九聲因為聽見劉閨女不懂事說他女兒怎麼沒被糧袋壓死,踹翻凳子,劉閨女摔下來的情節就更情有可原了。
這一刪改使得影片更加含蓄,張九聲女兒的生死與她擁有或沒有的未來,成為了一個潛在的、不可言說的秘密。
淹沒了的,學會放下
據網友所說,先前版本的《一秒鐘》並沒有「兩年後」的劇情。
也就是說,結束於張九聲被押走,風沙中反射陽光,閃閃的一點,越來越小——那是印有張九聲女兒的膠片,黃沙漸漸將它覆蓋,也暗示著主人公的過去如同已閱完的書頁,緩緩被翻去。
加上兩年後的劇情,似乎讓整個電影都顯得更陽光了一些,雖然膠片還是遺失了,但是這就如同一次結果不是很令人滿意但卻盡心盡力過的考試,過程本身,就足夠珍貴了。
影片結尾歸來的張九聲似乎學會了放下,平和下來,釋然了許多,劉閨女和劉弟弟也長大了,小縣村也發展的得不錯,總體看上去是一個遺憾而又美麗的結局。
在看《一秒鐘》之前,對它了解甚少的我曾經以為它會是一部中國版的《天堂電影院》,孤山遠影大漠風又讓我想起《阿拉伯的勞倫斯》。
看完電影之後我有了不同的感受——其實這部電影裡的主角,沒有一個是真正熱愛電影的。
但這不影響電影這種藝術形式本身的感染力,就像要放電影時村民們激動而積極地準備,放電影過程中他們認真地觀看,合唱主題曲,甚至電影幕布前後兩面都坐了觀眾,一同沉浸在這個光影的世界裡。
電影如今已經有了一百多年的歷史,從銀幕裡的1964年的《英雄兒女》到今天2020年的《一秒鐘》,在電影中,我們似乎能看見另一個自己或是無數種蘊含著不同可能性的生活。
它匯集著新憧與舊夢,凝聚著思念與期許,留住時光的畫語,幻繪未來的理想。
一秒鐘,太短;人生一刻,亦短;當這點點滴滴被賦予獨特的意義,它才會在我們的生命長河中不被淹沒,存在且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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