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峰(復旦大學發展研究院)
2020-03-08 12:45 來源:澎湃新聞
如今,新冠肺炎已經演化為全球性災難事件,根據世衛組織2020年3月4日發布的新冠肺炎報告,中國境外共76國出現了確證病例。在這一事件背景下,個體情緒和集體情緒正在發生著變更。有份關於國內情緒相關詞彙聲量變化的調研報告顯示:恐慌、希望和無聊是疫情早期和目前出現最多的情緒狀態(知微數據,2020.2.22)。還有報告把疫情情緒區分為正面和負面(玉淵譚天威信公眾號,2020.1.31)。可以說,全球化疫情之下人們的情緒正在經歷多元形式:漠視、如臨大敵、恐慌、抗爭、希望、無聊、敵視等等。那麼如何理性對待這些情緒呢?日常的思路是持有正面情緒,減少和消除負面情緒。但是這種思路卻是簡化了情緒的構成,本文將試圖從恐慌這一主要情緒進行闡述說明。
恐慌:哲學家眼中的主要情緒當災難降臨,生命本能會讓人們產生恐慌,並尋找保全生命的對策。所以,恐慌是主要情緒之一,需要加以理性認識。最近一些歐洲哲學家討論新冠疫情的文章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對恐慌的關注和分析。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在《清晰的種族主義元素到對新型冠狀病毒的歇斯底裡」》描述了災難之下的兩種恐慌類型:一是地區性的災難會引發全球性的恐慌。「我們的世界聯繫地越是緊密,一個地區性的災難越是能引發全球性恐懼,最終導致一個大災難。」二是對病毒的無知會導致恐慌。「那我們如何與病毒作戰,它僅是以一種古怪不可見的寄生方式繁殖,其精確的機制基本不為人知?正是這種知識的缺乏導致了恐慌。」(見澎湃新聞,2020.2.4);義大利哲學家馬西莫·卡奇亞裡(Massimo Cacciari)在《新冠病毒與全體封鎖的幻覺》中轉述了先輩面對巨大危險時的恐慌,對於當下人們來說,需要做的是「我們必須審慎、克制地面對它,避免恐慌的「感染」。」 (見澎湃新聞,2020.3.2) ;喬吉奧·阿甘本在《由無端的緊急情況帶來的例外狀態》也指出,「恐懼狀態在個體意識中的擴散愈發明顯,並轉變為對集體恐慌狀態的真正需求。」 (見澎湃新聞,2020.2.25)歐洲哲學家對災難恐慌的分析有三點是值得注意的:(1)恐慌與恐懼尚待澄清;(3)恐慌是可染的和可消除的;(2)全球性恐慌或者集體恐慌需要加以關注。我們接下來將拓展對恐慌的認識,感受、認知和記憶成為恐慌產生的三個重要因素。
感受、認知與記憶:恐慌的三種源頭此次病毒疫情集中爆發在武漢,處於整個武漢的人以一種切身的方式經歷了病毒侵襲,很多人感染病毒因此失去生命,很多人經歷了生死喪親的極大傷痛。隨後在76個國家爆發的疫情讓這些地區的人成為不同程度的受害者。他們以切身體驗的方式在疫情之中,這種基於切身感知的恐慌是直接的、體驗式的。恐慌會強化人們對於災害事件的記憶,從而產生極深的創傷記憶。
對於那些遠離疫區的人們來說,他們會從不同的文本信息上認識到災難帶來的傷害。各種社交媒體的瞬時報導、平臺消息不停地衝擊著人們從而產生不一樣的恐慌。此時的恐慌並不是基於親身感受的,而與認知和記憶有著較大的關係。當涉及與認知有關的恐慌時,需要區分三種不同的狀態:基於無知的恐慌、基於不確定認知的恐慌和基於確證認知的恐慌。當人們對於新冠病毒的病理、宿主、傳播過程、疾病嚴重性等還不了解,這就會產生無知的恐慌。無知的恐慌狀態可以通過科學理性來加以消除。從知識層面看,當科學家通過研究對新冠病毒的病理、宿主、傳播過程等有了正確的認識,能夠生產出確證的知識就有可能會消除人類整體對於病毒的恐慌;從醫療層面看,當醫生藉助人工智慧進行輔助診斷、影像分析和藥物研發,就可以增強人們對於疾病治療的信心;從公眾層面看,如果通過有效的科普渠道將科學知識普及開來,公眾的科學素養獲得提升,這種無知導致的恐慌會逐漸消除。比如公眾擔心新冠病毒本身會變異,變得危險。後來中國-世衛聯合專家組發布報告「新冠病毒並未明顯變異。」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由無知導致的恐慌。然而,當我們從動態過程來看待知識生產時會遭遇由不確定認知產生的恐慌。在獲得確定的知識之前,常識、謠言與不確定的知識會產生較量。如果在緊急情況下,不成熟的知識會被自媒體、社交網絡迅速轉發,也會導致恐慌。1月份印度學者發表的那篇引發極大爭議的文章讓人們產生了認知上的錯誤。最後是確定知識導致的恐慌。以「新冠病毒」(novel Coronavirus)為關鍵詞搜索生物醫學預印本網站bioRxiv和medRxiv搜索,分別為344和229篇(截至到3月3日)。可以想見,這個數據還會增長。但是,這些激增的科學論文以及導致的知識生產給公眾帶來的一定的挑戰和恐慌。根據《柳葉刀》2020.1.31刊發的文章顯示,「由於潛伏期的病例大量輸出和缺乏大規模公共衛生幹預措施,新冠肺炎疫情不可避免地會成為全球流行病。」(Nowcasting and forcasting the potential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spread of the 2019-nCov outbreak originating in Wuhan,China: a modeling study)如果接受上述觀點「新冠肺炎成為全球流行病」,新的恐慌會出現。在這樣的框架中,其基礎還是認知:從無知到有知的諸多過程中,恐慌都會存在。
另外,與記憶有關的恐慌也需要注意到。除了切身體驗帶來的創傷記憶之外,文化文本也會強化人們的文化記憶。很多病毒和流感的電影、小說塑造了人們對於災難的記憶印象,甚至會強化這些記憶。很多歷史文獻描寫了病毒、瘟疫造成的極大危害給讀者帶來極深的印象;小說《血疫》開篇關於感染者死亡的那段描寫給讀者形成了極強的心理衝擊,很難消除。這些都是基於文化記憶形成的恐慌。與記憶相關的還有想像因素,前文提及的阿甘本的「集體性恐慌」和齊澤克的「全球性恐慌」不同於個體恐慌,它們有著獨特的生成機制和強化機制。其生成機制是由無知、記憶和想像導致的;而強化機制則是由媒介技術導致的,比如信息流動和傳播。如此,僅僅靠改變無知狀態是不夠,而更需要對其生成和強化的因素進行合理的規範和引導。
恐慌的可能性後果那麼,恐慌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呢?根據記憶心理學的一般理論,恐慌會強化和鞏固記憶印象。2006年安德森(Anderson AK)等學者發表了一篇《情緒記憶並不全部是同樣地建立:選擇性記憶強化的證據》指出,引發強烈情感的文字或者圖片可以被很牢地記住。諸如戰爭、地震災害、恐怖襲擊、高危傳染病等事件的文字、圖像和視頻能夠引發強烈情感,最終被牢牢地記住。這意味著整個事件發生中有兩類東西是需要注意的:一類是引發強烈情感的事件本身;另一類是引發強烈情感的文字、圖片和視頻。所以此次疫情帶給每個人是感受意義上的無差別的。身處疫區的人們如醫生、病人和病人家屬、鄰居等會直接感受到病毒帶來的災難性後果。這一事件無疑會形成嚴重的創傷記憶,甚至會影響到生活信念。而身處非疫區的人們會從與之相關的文字或者影像中感受到同樣的情感刺激。只是文學小說因為其想像性而消弱了人們對災難的感受。但是,即時信息的獲得會讓人們產生同步式的沉浸體驗,這種體驗與人類的同理心一起共同促成了不同的創傷情感和記憶。所以很多非疫區的人們看到負面的信息時會產生沮喪、抑鬱等情緒。而當看到太多的非負面信息時,原先的情緒會被轉移,繼而產生無聊等情緒。這些都會在不同程度上固化創傷記憶。
另一個可能後果是帶來情緒附魅。附魅是相對於祛魅而言,打開朋友圈我們能夠感受到一種對他國疫情的情緒。隨著中國疫情的有效控制以及其他國家疫情的變化,朋友圈裡出現了一種情緒搖擺:極度美化或者極度貶低某個地區或者某個群體,比如疫情早期的中國。這種情緒附魅會讓人們被不理性的情緒帶跑。但是,在疫情全球化的當下,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所以需要合理地看待這種由恐慌情緒帶來的後果。
然而,恐慌並不是疫情之下唯一的主要情緒,開篇提到的那份報告提到了無聊這種情緒值得進一步關注。無聊是人類生存的基本情緒,對應著人面對世界或身處世界的多種狀態。這很容易想到海德格爾提及的「被某事搞得無聊」、「在某事中自己感到無聊」等形式。這兩種無聊都指向了與疫情有關的生活狀態。疫情爆發之前,人們快節奏地生活,時間安排到了精確,沒有時間成為一種常態。然而,抗疫隔離和暫時停頓使得先前的忙碌和快速狀態變成了記憶;此時人們都在等待隔離解除、等待重新恢復,在這種等待中,無聊悄然到來。如何應對這種的悄然到來的無聊情緒,可能才是我們接下來需要面對的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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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 >> 疫情 情緒 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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