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4日 09:20 來源:《世界哲學》 作者:孫周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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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Nietzsche's Critique of Science,or a Reading of Nietzsche's Phenomenology
作者簡介:孫周興,同濟大學哲學系
原發信息:《世界哲學》(京)2016年第20162期 第50-60頁
內容提要:尼採反科學嗎?尼採那裡有一門科學嗎?若有,是何種科學?這是在尼採研究領域頗多爭議的問題。本文試圖清理尼採的科學批判,特別是前期尼採對以蘇格拉底主義為標識的科學樂觀主義(理論文化)傳統的揭示,中期尼採主要在《快樂的科學》中形成的科學新理解,以及後期尼採對於「作為謊言的科學」的批判。本文認為,無論在哪個時期,尼採的科學批判始終致力於揭示歐洲科學或歐洲知識理想的柏拉圖主義哲學基礎。本文進一步分析了朗佩特對「尼採語文學」的重構,指出尼採中期和晚期哲學的現象學傾向,認為尼採在哲學批判、意識分析、個體言說等方面的思想努力,足以構成一種「尼採現象學」。
關鍵詞:尼採哲學/科學批判/謊言/現象學
我們在此是要討論尼採與科學,為此先得來限定一下「科學」的邊界,因為德語的「科學」(Wissenschaft)不是我們通常了解的science,前者比後者更廣義;前者總的說來更接近於希臘文的episteme(知識),而後者更接近於「自然科學」(Naturwissenschaft)。尼採是如何使用「科學」的?此公好古希臘,所以自然而然地會採納「科學」的古典意義,在此意義上的「科學」類同於「理論」(甚至接近於我們中文世界喜歡講的「學術」)——在《悲劇的誕生》中尼採就痛批「理論人」,後來也說過「科學人」;尼採又處身於「現代」,一個由「實證/實驗科學」和技術工業支配的時代,對現代性的啟蒙理性和科學精神深表警覺和懷疑。可見,尼採的「科學」概念是極為複雜的。
無論如何,在人們通常的了解中,尼採向來被認為是反科學的或非科學的,特別是所謂「非理性主義」的代表。尼採給人的印象多半是:崇尚藝術和生命而反對宗教和科學,推崇本能而攻訐理性。正因此,以科學和邏輯為取向的哲學類型向來對尼採不屑一顧。英美主流哲學對尼採的接受史即證明這一點。這種情況要到20世紀後期才有改觀,特別是B.E.巴比契(B.E.Babich)的《尼採的科學哲學》(1994年)以及由柯亨(R.S.Cohen)與巴比契合編的《尼採與科學》(二卷本,1999年)的出版,標誌著尼採哲學真正為英美分析哲學傳統所接納了。(參見朱彥明,2007)
尼採是否真的反科學,或者至少是非科學的呢?學界對此也不無爭議,比如當代美國學者朗佩特就對此持有異議,他把下列觀點視為他的《尼採與現時代》一書的基本論點:「尼採認識到現代科學所附帶的危險,並著手補救這些危險:補救的方法就是,更充分地理解自然,從而全新理解科學。」(朗佩特,2009:7)所以在朗佩特看來,尼採不反科學,不但不反,而且是提出了關於科學的新理解——尼採甚至是一位「推進科學」的「新哲人」。
朗氏之說可為一家之言,然而在我看來未必中肯到位,而且頂多是切中了一個時期的尼採哲學。尤其在後期,尼採經常把「形上學」、「道德」、「宗教」與「科學」並舉,斥之為不同的「謊言形式」;其實這話同樣適合於《悲劇的誕生》時期的尼採。在尼採看來,為了相信生活,我們需要「謊言」,這是沒辦法的事,「人必須天生就是一個說謊者」,也可以說是一個「藝術家」。尼採寫道:「……而且人確實也是一位藝術家:形上學、宗教、道德、科學——這一切只不過是人力求藝術的意志、力求說謊的意志、力求逃避『真理』的意志、力求否定『真理』的意志的怪胎而已」。(尼採,2007b:905)因此,至少在前期和晚期的尼採那裡,科學都不是特別受到肯定和讚揚的。尼採意在推進科學?說這話還得小心點呢。
如若在上述意義上看待科學,把科學了解為「謊言形式」之一,我們就只好說,白紙黑字,尼採就是一個科學的批判者。不過,要說形上學、道德、宗教等是「謊言」,我們現代人似乎還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同情,而要說科學是「謊言」一種,則跟我們今天共享的常識已經差得太遠了,因為現在我們更願意把科學看作基本的求真方式(哪怕我們已經看到了科學技術給人類帶來的巨大風險和危害),而不是「撒謊」和「欺騙」的方式。那麼,怎樣來理解尼採思想中的作為「謊言」的科學呢?再有,中期尼採提出「快樂的科學」,這又是何種「科學」?「科學」何以「快樂」?「快樂的科學」的理想與作為「謊言」的科學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