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瑤華 物種日曆
掰開一板巧克力糖、挖一勺巧克力蛋糕、啃掉雪糕外的巧克力脆皮……總有一種你喜歡的吃法。從瑪雅貴族的禁臠到現代人舌尖上的美味,儘管數百年來改變了食物形態和調味方式,巧克力仍然是幾乎所有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這個「所有人」或許並不包括康熙皇帝。1706年,傳教士鐸羅來到中國傳教,並帶來了漢字寫作「綽科拉」的巧克力,當時歐洲流行的巧克力食用方式和它的起源地類似,仍然是將可可豆粉末加入熱水煮後飲用,但調料不是瑪雅人、阿茲特克人喜愛的辣椒,而是糖、蜂蜜、牛奶,和今天的奶茶略有幾分相似。
瑪雅人畫作中描繪了國王禁止其他人染指自己的可可飲料的場面,看上去另一人很想嘗嘗卻無可奈何。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康熙不僅熱愛做微積分題、組織翻譯了滿語版《幾何原本》,對西方的藥物也頗有一些興趣,以為「綽科拉」也是什麼藥,便通過武英殿總監造赫世亨向鐸羅索要了巧克力。赫世亨「高度重視,第一時間落實」,不僅奉上了巧克力和專供飲用的器皿,還親自做了一番測評,附上報告:「在增加胃熱以消化食物方面,頗有益處」。康熙飲用後的批覆卻讓赫世亨心裡一涼:「殊未盡善,著再詢問。綽科拉不必送。」
傳統方式加工可可豆。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可見哪個時代,打工人都不好當。
被可可樹吞沒的雨林
在康熙之外的大多數人集體努力下,巧克力的消耗速度飛速增長。其實在許多冠以巧克力之名的食物裡,可可的含量微乎其微,這也使我們很難統計每天被吃掉的「巧克力」到底能繞地球多少圈,不過由於需求量居高不下,可可豆的消耗量仍然在逐年上升,巧克力貿易額的規模以百億美元計。
可是,每吃掉一塊巧克力,或許又有一片雨林、一些動物在世界上消失……想到這一問題,你很可能會停下再拿一塊的手。
剛長出的可可果,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在康熙那個時代,巧克力的原材料基本來自野生的可可樹,但現在即使是標榜「有機巧克力」的商家——姑且不論有機的描述是否正確,也很難真正使用野生可可了。可可樹對生存環境的要求很高,只適應赤道附近、南北緯20度之間高溫度、高溼度的環境,栽培範圍並不廣泛。目前全世界生產可可豆的地區主要集中在西非和南美,三分之一的可可豆都來自於舊稱「象牙海岸」的象牙海岸,僅2017年就生產了170萬噸。
一棵成熟的可可樹一年會開6000朵花,但最後只能結出約20~30個可可果,每個果裡的可可豆數量在20到50顆之間。而製造1千克純可可漿,需要近1000顆可可豆,大約相當於一棵樹一年的產出。從繁衍後代的角度看,可可樹算得上「高產」,但如果從滿足人們食用的欲望的角度來看,它的產出量就不算出色了。
可可果,圖片:pixabay
儘管可可樹能種植的範圍相當狹窄,在利益的驅使下,它的種植面積已經超過1000萬公頃,還在不斷擴張,付出的代價則是大量熱帶雨林遭到破壞:或是農戶小規模的砍伐蠶食,或是資本成批量地「改造」。
根據2015年俄亥俄州立大學的研究顯示,非洲象牙海岸、加納等國家的23個森林保護區中,至少有20個保護區被非法毀林,其中13個保護區失去了全部的靈長類動物種群,餘下的數量也減少過半。原本的原始森林的範圍內,已經有74%的土地「沒了森林、沒了猴子,只是可可樹的海洋」,但這種單一種植的可可樹很難抵禦乾旱和病蟲害,因此每隔幾年就能看到充滿驚悚的新聞「再過30年將再也吃不上巧克力」,這其實都是基於最大的可可豆生產地區所面臨危機做出的推算。
生活在加納、因棲息地消失和人類捕殺而極度瀕危的寬白眉長尾猴。圖片:Wikimedia Commons
貧瘠的「綠色海洋」
可可生產商United Cacao的秘魯子公司 Cacao del Peru Norte SAC (CDPN)是南美洲最大的可可種植企業,根據2016年的統計,這家企業種了1837公頃的可可樹。儘管該公司標榜這種統一種植、收穫和加工的方式更加先進,不像西非各國至今仍採用粗放種植方式,將可可豆攤在泥地上發酵,任由人的光腳和公雞爪子踩來踩去,導致萬裡之外的消費者將一塊巧克力送進嘴裡之前,不得不去猜想可可漿裡「在合理範圍內」混入的泥土、蟲卵和其他可疑物;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對農戶和童工的剝削;卻對因種植可可樹而對雨林環境造成的影響避而不談。
不斷被砍伐的亞馬遜熱帶雨林出現了「魚骨」一樣的傷疤。圖片:Wikimedia Commons
適合可可種植的區域原本是地球上擁有最多種類生物的地方,生態系統遭破壞帶來的損失更是難以衡量,世界生物多樣性理事會(IPBES)做出的「本世紀內一百萬種物種將面臨滅絕的威脅」預判絕非危言聳聽。
生物多樣性緯度梯度格局示例圖,紅色區域表示陸生脊椎動物多樣性最高。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其他大規模種植經濟作物的園地的前車之鑑已在眼前:整齊劃一的植物看上去是生機勃勃的一片綠,但形成的生態系統「先天不足」,原本自然生存的物種因棲息地遭破壞而難以為繼。最明顯的例子之一就是橡膠種植園,東南亞地區的800多萬公頃橡膠樹源源不斷地為人類的需求貢獻著樹汁,地區內鳥類、蝙蝠和昆蟲的種類數量卻因此銳減,地下水也被橡膠樹大量吸取。沒有了能夠固定住土壤的小型樹木和灌木,水土流失的風險日益增加,環境的脆弱性可以想見。
馬來西亞橡膠園。圖片:Wikimedia Commons
所幸,可可樹在保護生物多樣性方面,是一種「自帶buff」的經濟作物。
柳暗花明,煥發新生
可可其實是一種喜陰植物,需要「背靠大樹」才能長得更好,這意味著想收穫優質的可可豆,單一種植反而不是最佳方式,而是將它和能夠遮蔭的人工林共同種植,或者直接將它種在較為稀疏的原生林裡。這樣,和原生植物共存的可可樹林起到了緩衝帶的作用,也讓自己的生長更加順利。
多項研究結果都指向這一結論:在有不同的遮蔭樹種組成人工種植系統的情況下,可可種植園比大多數其他熱帶經濟作物更能支持高水平的生物多樣性。這種可可園更適於作為一些熱帶生物的庇護所,而在它庇護下的動物又能夠幫助可可減少病蟲害的侵襲。
可可樹花。圖片:Vinayaraj / Wikimedia Commons
粉腿針尾雀(Acrobatornis fonsecai)的種群復興佐證了這一點。這種生活在巴西巴伊亞州東南部的鳥兒原本因為森林面積減少了90%以上,已瀕於滅絕,但巴伊亞州的大量可可種植園卻為它們的生存提供了新的庇護所,現在被列為「易危」級別。它們在為可可樹提供蔭蔽的樹上築巢,在低層的可可樹附近尋找為可可花傳粉的雙翅目昆蟲為食,改變了固有觀念裡人工種植園缺少生機的認知。
與之類似的還有同樣生活在巴伊亞州的金頭獅面狨(Leontopithecus chrysomelas),這種長得像「金毛獅王」的猴子習慣在離地3-10米高的樹上棲息,可可種植園保留的遮蔭林為它們留住了得以喘息的生存空間。這和它們在非洲的靈長類親戚的遭遇形成了較為鮮明的對比。
金頭獅面狨。圖片:Wikimedia Commons
可可樹的遮蔭栽種方式如果能更廣泛地普及開來,不僅能夠對環境有所改善、對生物充分保護、對種植者有所助益,也能讓看到這裡的你舒口氣——在未來的某一天,不用為吃巧克力而充滿負罪感了,前提是不去看體重秤的數字。
原標題:《巧克力,是雨林大敵還是生態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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