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海這樣一個以「生態保護優先」為發展理念的省份來講,它又意味著經過長時間以來艱辛的努力,青海人民有充足的底氣來向全國人民曬曬我們在生態保護上所取得的一些成績。因為青海湖是青海的一張門面,看看它的門面,就能推知它的家底,推知它那遍布在山川河流之間,被萬千生靈所共享共愛的「無盡藏」。
自5月23日起,由中央電視臺和青海衛視聯合製作的《湟魚洄遊季探秘青海湖》大型新聞報導播出後,眨眼之間,網絡、微信、廣播、報紙等新舊媒體,一呼百應地把這樣一個關注高原珍稀物種和青海生態的信息,像漣漪般蕩漾開去,以致形成了一段時間以來大家茶餘飯後必不可少的談資;以致讓眾多外地的遊客按捺不住興奮,紛紛陸續踏上探望青海湖之旅……
靜下心來,我們可以從多個角度來解讀這次報導所形成的新聞「漣漪效應」。從國家層面來講,這是一次規模空前的聯合報導,它在宣傳手段上動用了現代世界最先進的記錄技術——水下機器人、陸上飛行車、空中航拍這一海陸空三位一體的立體直播方式,確確實實讓人們既看到了一個夢幻般的青海湖,也看到了一個揭去面紗露出真容的青海湖。從青海這樣一個以「生態保護優先」為發展理念的省份來講,它又意味著經過長時間以來艱辛的努力,青海人民有充足的底氣來向全國人民曬曬我們在生態保護上所取得的一些成績。因為青海湖是青海的一張門面,看看它的門面,就能推知它的家底,推知它那遍布在山川河流之間,被萬千生靈所共享共愛的「無盡藏」。
現在,世人無論從遙感監測得到的數據,還是從一幀航拍照片那裡,都能真切地看到青海湖美麗的身形不單正在日益變得豐滿,世人還頭一次藉助水下攝影,看到了青海湖4389平方公裡的水下世界,依舊是清澈的。在這樣一個時刻,所有的青海人,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紀的青海人——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過來的青海人,當他們從電視和網上看到這次盛況空前的報導,他們的內心有著久久不能平復下來的一種激動,因為這些人數龐大的青海人,對青海湖、對青海湖湟魚,都有著一種異地他鄉的人們所沒有的、念茲在茲的情結。這份特殊而深沉的情感,讓他們在這裡安居樂業,繁衍子嗣,即便他們中的一些人如今移居到了別處,可在此刻,在看到湟魚的清清世界和它們節日般的洄遊畫面,每個人都會在心裡不約而同地、鄭重地感嘆一聲:「別來無恙」!
這聲感嘆的意味太深長了,深長得難以言表。粗略說來,就是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他們每個人的心底裡都被一種感恩和歉疚的矛盾心情牽繫著、縈繞著;長期揪在他們心靈裡的一次次扯心,以及隨後全體青海人對當年過失的彌補,使得世人共同見證到一個湖清魚歡的生態善果,他們的內心裡豈能不掠過一絲絲釋然和寬慰,豈能不甜甜地歡欣上一陣子!
是的,在青海,沒有哪一種生物能像青海湖湟魚一樣,成為青海人、青海老百姓腦海裡特別的一種記憶;沒有哪種水域動物能像青海湖湟魚一樣,成為整整幾代青海人的一種集體記憶。人與一種生靈,不,跟萬類生靈之間,真真實實像焊疤一樣牢牢焊接在一起的共生共存的關係,不過是在人與湟魚絲藕一般的牽連中,投射下了一幀令人難以忘懷的縮影。
青海人最清楚青海湖禁漁的由來,他們更清楚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活命,不得不把飢餓的目光伸向這片自古以來不曾撒網的蔚藍色湖泊,伸向湖泊的精靈——湟魚。那可是青海人向大自然過度索取的一次規模空前的行動。為了部分還原那個特殊年月、特殊歷史情境下所發生的情境,我從我父親那裡——當年青海湖捕魚的經歷者,鉤沉到如下寶貴的歷史記憶——
據我父親回憶,三年饑荒時期,具體是1961年,他們由單位——青海日報社——抽調十多個人組成的打魚隊,駐紮在剛察縣西南部的泉吉公社(註:1984年改為泉吉鄉,沿用至今)。與報社打魚隊毗鄰的單位還有青海電影製片廠、青海新華印刷廠、剛察縣水文站等單位。報社的打魚隊由賈世明、鍾永年任正副隊長,我父親和報社其他八九位同志是隊員。當時環湖地帶幾乎被省上各個單位及農村人民公社組成的打魚隊圍滿了。條件好的單位有木船,青海湖漁場還有機帆船。青海日報社打魚隊因為沒有船,便選擇了靠近布哈河、沙柳河的泉吉公社。當時他們在河道下網的時節,正是端午節前後。五六月份的布哈河、沙柳河河水凍得人直打擺子,加上風特別大,所以他們下河捕魚時身上都要穿上厚厚的皮襖。為了便於捕魚,還要把皮襖上捲起來扎在腰間,下身則只能穿上短褲。那時候沒有酒,為了驅寒,他們就喝上幾口用酒精勾兌過的酒暖暖身子。河床坑坑窪窪,河水深淺不一,過河時要特別小心,得一個人拉著一個人。一不小心,湍急的河水會把人衝倒。遇上山洪,把人捲走的事也時有發生。
當時在布哈河、沙柳河產卵的湟魚多得能在人的腿肚子上撞來撞去,牧民騎馬過河,馬蹄都會踩到湟魚。有時候人用手猛地一抓,也能逮到一條。拉網後,他們會把小魚又放回到水裡。一般情況下,捕到的單個湟魚小則有兩斤左右,大則有三四斤。捕到魚後,他們便掏去魚的五臟。魚的五臟也被充分加以利用,是擱在一種鐵篩子裡控著,下面用臉盆接著,這樣經過日曬便可濾出魚油,潷去混到魚油裡的水,就可以用這種魚油炸大麥麵油餅。他們每人輪流值灶一周。我父親屬於那種愛鼓搗吃的人,遇上他值灶,隊員們最是歡喜,因為他會想出許多吃的花樣。除了乾菜(曬成幹的蘿蔔纓子之類),他會把魚肚(俗稱魚泡)做成涼拌。他還會做魚肉餅、魚肉麵片,把肥厚的魚舌用刀削下來,做成乾菜合子。湟魚的營養很快就把每個打魚的人都吃圓了,沒有一個人出現浮腫——那可是那個年代由於饑荒和營養不良而遍及全國城鄉的流行病症。
燒飯的燃料用的都是牛糞,全是從泉吉山附近撿拾來的。吹火用的家什是用羊皮做的火皮胎,一頭大一頭小。小的一頭有風嘴,鼓風的時候,人用力把火皮胎壓下去就是。牛糞火十分環保,發出的是藍藍的火苗。
晚上青海電影製片廠打魚隊還會在大帳篷裡放電影。
十幾個人擠住的帳篷裡,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那時候打魚隊還配備有七九式步槍,到了晚上還要警惕天峻山裡的土匪、國民黨空降特務,警醒的耳朵隨時注意著動靜,注意有沒有駝鈴的響聲和馬蹄聲。
我父親還回憶說,那時候周圍的沙灘上墳頭特別多,都是淹死的漁工和捕魚者,枯水井也多。還有,他們在少數湟魚的五臟裡發現有帶子狀的絛蟲。
除了捕魚,看日出也是他們的一種享受,紅紅的太陽升起來,就像是從青海湖裡冒出來似的。
對於這段經歷,我父親有兩句感慨:一句是:「是青海湖湟魚救了青海人的命!」另一句是:「那日子雖苦,但享福。」
我的同行周小建5年前在《江河源》副刊上發過一篇文章,其中寫到:「在上世紀的1960年到1962年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青海省糧食產量和人口數量直線下降。困難危機關頭,有關部門發出各行各業『獵山漁水』,開展生產自救的號召,一時間數萬飢餓的人群湧入青海湖環湖地區日夜不停地捕撈湟魚。3年的捕撈量將近7.3萬噸,其中青海湖的捕撈量一天竟最高達到七八十噸。偉大的湟魚,用它豐富的高蛋白不知拯救了多少在飢餓的死亡線上掙扎的人們的生命。據記載,從1958年到1985年,青海湖至少給青海人民奉獻了近20萬噸湟魚,按當時全省300萬人口計算,這期間全省人均吃掉了67公斤湟魚。就是在極度困難的1960年到1962年三年當中,青海人也人均吃掉了33公斤湟魚。真是救命的湟魚啊!」
所以,在這段特殊的歷史時期,青海人均魚產品竟然居於全國之首,這在西陲高原堪稱奇蹟。那段歲月裡和後來的一些日子裡,青海人家家戶戶都有過用幾毛錢端來一臉盆湟魚吃的經歷,在青海人的記憶裡,那些日子的空氣裡總是飄滿了魚腥味兒。
不妨我們把湟魚的厚生之德來一次合情合理的放大:在那個飢餓的年代,湟魚不但救活了無數青海人的命,讓一個個家庭得以倖存、完整,讓那代人和他們一個個臨盆的孩子有了來自動物營養的滋補,那代人的大腦裡,也確定無疑地增多了一些多巴胺和內啡肽這類左右人類大腦的快樂物質。那時候,如果有親戚從遠處帶來幾條湟魚或單位搞福利給職工分配湟魚,那就意味著家家戶戶迎來了一個人世間最隆重而欣喜的節日。人們在那個時候就知道湟魚的珍貴,湟魚的奉獻。目光更其深邃的人,或許會看到,整個青海大地上所發生的所有拓荒創業的傳奇,青海人在酷寒之地所創造的一個個奇蹟,都離不開這片水土上包括花鳥蟲魚、草木山川、溪流泉源慷慨而無私的饋贈。
正是那段時期過度的捕撈,讓湟魚資源陡然間失去了生態平衡。這也就是為什麼1982年以來,青海省痛下決心,先後四次封湖育魚,尤其是第四次封湖育魚——從2001年1月至2010年12月,禁捕時間長,禁捕力度大,明確規定在封湖育魚期間任何單位、集體、個人不準捕撈、加工、運銷湟魚。
三十多年的努力,換來了令人欣慰的結果。據青海省測繪地理信息局提供的分析監測數據和青海省氣象科學研究所最新的遙感監測結果顯示:在過去的40年裡,青海湖面積呈先減後增的變化趨勢,不過面積增長還沒有恢復到1974年的水平。長時間封湖育魚計劃的實施,讓裸鯉資源量得到十幾倍多的增長。同時,青海湖鳥類的種類也從1989年的164種增加到目前的220多種。
這一雄辯的事實再次證明了中國人的一條古訓:亡羊補牢猶未晚也!這一切我們贏得得多麼不容易,這一課我們又補得多麼真誠,多麼實在。如此,我們才葆有了青海湖魚翔淺底、百鳥酬鳴的景象;如此我們才沒有讓青海湖變作一湖死水,讓鳥島變作一座荒島。
生態之美僅僅是青海湖呈現給世人萬方儀態中的一種。它還有著讓世人魂牽夢縈的人文之美。兩年前,我曾經通過青海湖周邊名聞遐邇的另一種高原動物——剛察馬,書寫下動物之美,人文之美,書寫下動物與人文相互輝映著的那麼一種惟獨青海這片大地的高陸所存有的絕世影像——
棗騮色的剛察馬,額頭寬大,軀幹頎長,在身影遠去的遊牧者馳騁的疆域,在朝霞與落暉,在銀色的光瀑,或徐或疾飄動琴音一樣緬邈的鬣鬃。白雲停泊蔚藍色穹空的日間,因為被青草屢屢觸及長長的眼睫毛而不時虛眯起來的眼睛,之前或者之後,它銅鈴般的大眼睛裡,可是一再閃爍過巖畫上遊牧部落武士和獵人佩帶的縋杖,空中無數的雨滴折射的七彩拱門,還有角什科貢麻村嘛呢石刻上綠度母神像的光彩。
而它的耳廓,縈繞不已的傾聽,乃是每年夏季來自沙柳河、布哈河十萬尾湟魚洄遊梭織的交響,仿佛攀登在倒立的河床,娓娓搖動著它們自備的槳葉,劃呀劃,劃呀劃,劃呀劃呀劃呀劃。它們嵌著黑斑的金黃色肚腹,各個攜帶數不清的粟米似的魚子,在淡水的波流,排布生生不息的種苗。剛察馬似乎聽到了金眼圈與金眼圈錚錚作響的一環又一環餘音。
剛察馬的鼻翼,飄過一聲熟稔的水晶晶花、黃燦燦油菜花的幽息,飄過藍色的青海湖溼鹹的水光。
水乳大地,剛察馬的主人再一次地用他的黃銅茶炊,煮釅又一壺款待客人的奶茶。
此刻,所有的青海人都聽到了青海湖那深情款款的蔚藍色濤聲,我們的耳廓又依稀聽到了很多年前央視著名播音員趙忠祥先生在《動物世界》裡以他那詩化的、磁性的抒情解說風格,為青海湖、青海大地的一次遼闊的解說——
……
在湖面達海拔3200米的青海湖裡,還有青海裸鯉,俗稱湟魚。湟魚的鱗已完全蛻化掉了。每年夏天,魚群沿著大小河流逆水而上,離開鹹澀的青海湖到淡水中產卵。其遷徙隊伍頗為壯觀。
在湟魚產卵的季節,鸕鷀也來到青海湖修理舊巢、孵化幼雛。大多數鳥類在緊張的繁殖階段後,就開始換羽了。為了不喪失飛翔能力,舊羽毛對稱脫落,先是更換尾羽,最後更換頭部羽毛。
談起高原上的水域動物人們總想起青海湖,其實在阿尼瑪卿山和巴顏喀拉山之間的谷地裡,也有一片野生水域動物的樂園。鄂陵湖、扎陵湖、冬給錯那湖像絢麗的藍寶石,像細膩的絲綢陶醉了它所擁有的天地。
……
離開藍馬雞的故鄉,向南另有一方晶瑩碧透的藍色世界。這裡是青海南部玉樹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海拔4300米的隆寶灘湖。
……
青海最大的價值在生態,最大的潛力在生態,最大的責任也在生態,誠哉斯言!(馬鈞 劉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