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才」「逆襲」「掃地僧」……「北大保安」頻頻引發關注。標籤背後,這份工作究竟給他們帶來什麼變化?那些曾經的北大保安,現在過得怎麼樣?他們的成功,真的可以複製嗎?
11月24日晚,央視新聞《相對論》莊勝春對話初代北大保安「天團」代表人物張俊成及其隊友布和蘇道。在張俊成創辦的學校裡,重聚的老隊友,通過《相對論》的畫面「重回」北大西門崗亭。
上個世紀90年代,兩人曾在那個崗亭當隊友,後來又先後通過自考和成人高考考入北京大學。畢業後,張俊成回到山西長治任教,後來創辦了長治市科技中等職業學校,布和蘇道則在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創辦了忽思慧蒙醫醫院。從「小張」「小布和」變成了「張校長」「布和院長」。
|當年不識北大 重聚再現換崗
1994年至1999年,張俊成在北京大學西門當保安。其間,其於1995年10月通過自考考入北大法律系(專科)。布和蘇道是他的同期隊友,1997年通過成人高考考入北大信息管理學系。直播當晚,他們遙想當初,重現換崗情景。
△【視頻】時空交錯:初代北大保安「天團」二十年後再現換崗場景
莊勝春:到北大當保安之前,兩位知道北京大學嗎?
張俊成:說實話,那個時候信息閉塞,並不知道。老師們可能偶爾鼓勵兩句要考北大,我還誤認為北大是北大荒。
△張俊成今夕對比照
布和蘇道:直到高中畢業,我們一直都是蒙語授課,對很多事情沒有明確的概念。在我們看來,北京大學就是泛指北京的大學。
△布和蘇道今夕對比照
莊勝春:第一次走上北大的崗亭,什麼心情?
張俊成:當時是5月26日,正式在北大西門站崗,穿的保安服,戴著大蓋帽,武裝帶一紮,往那兒一站風光無限,感覺和鄉下天壤之別,起碼我還能管人。
可是待了一段時間後就不是這種想法了。北大那些穿著樸素、外觀上不起眼的人,可能就是國際知名的專家學者。看到他們,再加上北大的學術氛圍,我重新認識了自己。我的認知發生了本質的改變,認識到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淘汰的。
布和蘇道:我以前一直在草原上,寒暑假放羊的時候也不用查證,看著就行。沒想到到那兒以後還得文明用語、敬禮、查證......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習慣,有點格格不入,很拘謹。
|一朵荷花
北大西門內,有一池荷花。離開北大前,布和蘇道曾想,「當個荷花多好」。什麼令他如此不舍?北大老師的幫助,是兩人的共同回憶。
△【視頻】願做一株荷花 常留北大
張俊成:有一次,有七個老外想進北大校門,因為不合規,我沒讓他們進。我那時只會說Yes、No、Byebye,沒法溝通。他們離開時就在路對面對我豎起大拇指向下,做了一個很侮辱人的動作,我非常受刺激。第二天,我去早市買了兩本英語書,開始學英語。那時候普通話都說不標準,再去說英語簡直是很荒謬的事情。但是我膽大,哪怕單詞記得不對,音標不準,都敢跟老外講。
有一天,曹燕阿姨下班了。我在那裡念,她說小夥子你在幹什麼,我說阿姨我在學英語,她說你這哪兒是學英語,粗聽以為你在學德語,意思是我的學法不對。後來曹燕阿姨幫忙辦了聽課證,到北大英語系給我選了四門課——許國璋(著名語言學家)、新概念、精讀、聽力。
莊勝春:您之前說,考上大專後,不好意思穿著保安服去教室,每天都要脫了保安服跑去上課。
張俊成:對,然後再跑回來站崗。
莊勝春:什麼時候開始,願意穿著保安服去上課了?
張俊成:上了半年多的課以後。那時候我給自己的定位是,我也挺好的,享受著北大的公共資源,聽著北大老師的課,同時做著一份工作,自己供自己,每個月還給媽媽寄50塊錢。幸好曹阿姨考前輔導讓我免費去聽課,考上大專以後才正兒八經交學費。
△張俊成至今仍保留著聽課證
莊勝春:布和呢?當時為什麼走上學習這條路?從放牛娃到北大保安,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感覺已經挺好了,是什麼讓你要再走一步?
布和蘇道:對未來的一種期盼。蒙語裡有一句話——在家裡再聰明,不如走出去的傻子。所以,開闊眼界就會不一樣,尤其到了北大以後,認識到想要改變命運,一定要去學,要充實自己。
在這個過程中,又得到一些啟發,包括隊長考學的啟發,其他隊友的鼓勵......在北大門口站崗的時候,我看見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自行車後面馱著一摞書,從辦公室往門外走。我一看認識書上面的字,是蒙語。當時感覺這個老人一旦走了,再碰上的機率就小了,那時候沒有電話、BB機或網際網路。我就上前說,老師您好,我是從內蒙古來的,我叫布和蘇道,您後邊馱的是蒙語的書,您是蒙古族嗎?
他是蒙古族,在東方語言文學系當教授,退休了正好要往回搬書,後來我們成了忘年交。每到周末,他就打電話叫我去他家裡包餃子吃。他說北大環境特別好,人人都非常謙虛,這種學習氛圍會影響人一輩子。雖然我現在是做保安,但是一定要有信心,在這裡工作免費得到薰陶,不要自暴自棄,不要太過於自卑。
莊勝春:後來離開北大,最不舍的是什麼?
布和蘇道:最不舍的就是氛圍。北大西門裡邊有個荷花池,我想,能當個荷花多好,至少還能留在北大。但出於對未來的一種期盼,我必須得走出去,哪怕再割捨不下。北大可以塑造我們前一段的學習和認知,給我們很多力量,但是要創造未來的時候,一定要離開。
△【視頻】離開北大時,最不舍的是什麼?
|三個麻袋
上個世紀90年代末,兩人先後離開北大。保安的工作沒有給張俊成留下多少積蓄,他帶走的是三個麻袋——每個兩百斤,裝的都是書。這些書保管得很好,用來給此前任職學校的每個班級做了小型讀書角。
莊勝春:當時您跟媽媽說,要闖出點名堂再回來。考上大學後,覺得自己闖出名堂了嗎?
張俊成:沒有。接受了幾年的薰陶、感染,越發覺得自己不「硬」了,要學的東西更多。北大管理課上教過「馬太效應」,叫強者越強,弱者越弱,越學越想學。
我現在家裡床頭櫃、茶几、沙發、馬桶旁都要放一本書,可以隨手拿起來看書,哪怕是三分鐘、五分鐘。不管在哪個崗位,不管身在何處,把心中那盞燈點亮了,瞅準自己想去做的一件事,持之以恆地堅持下去,我認為都能成功。
莊勝春:現在如果媽媽還在世,能跟她說闖出名堂了嗎?
張俊成:也不敢這麼說。特別是從教二十多年來,我覺得責任太大。我花費了很大精力培養塑造這些學生,改變他們的人生,不想讓他們再走我曾經走過的彎路。但是像這樣需要精心呵護的孩子們太多了,一批一批又一批。
尤其是現在00後的孩子,他們思想比較活躍,信息捕捉量很大。在學校,我認為自己是三個角色。在講臺上,我一定是一名教師;在生活上,我要做他們的父親;娛樂上,我要做他們的知心好朋友。這三種角色的轉換很重要,要想讓孩子改變自己,首先得讓他接受和喜歡你的指引、幫助,他才能夠認為是正確的。
莊勝春:這些對於教育的認知,跟當年在北大當保安的經歷有關嗎?
張俊成:有關。北京大學也好,北大保安隊也好,給我的是一種心靈境界,一種態度、格局,而不是什麼財富,幾萬塊錢。我從北大回來的時候,沒有留下多少積蓄,帶了三個兩百斤大麻袋的書,到現在還是保管得很好,在當老師的過程中捐出來,給每個班裡做了小型的讀書角。
|一盞燈
當年,張俊成和布和蘇道那一批保安,121人中只有十多人學習考學。而從他們開始,到了2016年,已經有500多名北大保安通過各種考試拿到了大專、本科文憑。11月24日晚,央視新聞《相對論》在北京大學西門探訪,從保安處了解到,如今70%的北大保安都在自學或在北大旁聽。
△【視頻】再探北大:如今,堅持學習的北大保安有多少?
莊勝春: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去北大當保安,這種成功或者人們口中的「逆襲」,可以複製嗎?
張俊成:我覺得成功不一定非得到北大,不可能人人都有這個機會。只要你心中那盞燈不滅,就有希望。沒成功的有多少一直在給自己找理由、找藉口、找臺階,沒有對自己狠起來。我特別崇尚那句話,人生最重要的不在於身在何處,而是朝著什麼方向走。
莊勝春:在報導北大保安「天團」的時候,媒體都會提到參加考學,拿到了文憑。但實際上,這張文憑在兩位後來的職業過程中,似乎沒發揮什麼作用。這張文憑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張俊成:在我們最早的思想中,認為文憑很重要。但是真的考上北大,拿到學歷,參加工作這麼多年之後,我認為那張文憑只是剛剛開始。對於搞職業教育的人來講,那張紙是告訴你,需要用更多的智慧,更多的文化底蘊,去塑造一代一代又一代人,它背後引申出來的是你的責任。作為老師,一個肩膀上是家庭的希望,一個肩膀上是祖國的未來。
布和蘇道:雖然拿了文憑以後,我後面都是在自主創業,用不到這個文憑,但是拿文憑的過程中我學會了很多,特別珍貴的是在這其中的付出和得到的感悟。
莊勝春:對於一個放羊娃,第一次證明自己可以做到一件事情,這是給自己信心的一個源頭。
布和蘇道:是的。
△教室裡的許願牆
在長治市科技中等職業學校的一間教室裡有一面許願牆,牆上掛著同學們各種各樣的心願。「當下不負,未來可期。」希望這期節目,能在大家心裡點燃一盞燈。
△【完整視頻】相對論Vol.47 初代北大保安「天團」今何在
【更多對話】哪怕時空交錯,總有引力連通你我>>央視新聞《相對論》
監製丨王姍姍 陳憶多 張鷗 趙旭
製片人丨莊勝春 汪潔 熊江萍
記者丨莊勝春 張宗堯
編導丨王子桐 夏文 郝薇 紀方
導播丨裴大偉 王子桐
攝像丨崔肖冉 康曉宇 王鋼 孟雷雷
技術丨夏文
播出丨李恩浩 周學磊 餘明華 吳桐 於江
海報丨王少華
編輯丨王洪春 譚瑤 孟柯言 金竹音
統籌丨紀方 鄧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