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別人告訴我,我將永遠不知道這個故事。和你一樣,即便知道了,也很難相信這樣的事竟然真的會發生,但是它的確真的發生了——
這個故事具體發生的時間目前看來已經不可考究了,一來知道的人畢竟只是少數,二來至少目前看來也有些年頭了。
雖然已經記不清具體發生的時間,但是我卻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發生在春末夏初,作為一個對氣味極度敏感的人,所以對一切印象深刻的氣味都會讓我無法忘記。因此,如果說在其他事情上面或許不能使我印象深刻,但在這上面我卻有絕對的話語權,至少便是如此,否則,身邊的朋友又如何稱呼我為「行走的狗鼻子」呢,他們總把他們這種將其強行的附加給人的稱呼喚作行為藝術,當然,我也習慣性的稱他們為小丑共同體。假如藝術真的存在,不,藝術是真的存在著,我不也正為著自己的藝術在奔走麼,藝術又怎會像他們說的這樣粗俗。當他們再為自己的「行為藝術」喝彩的時候,我決定要站出來,哪怕爭個面紅耳赤也不為過。
我,一事無成,在我看來,現在的我只不過在追尋藝術的大道上轉圈圈罷了,對於最終達到藝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小丑共同體又怎會理解呢。可是吧,話雖如此,即便堅信能窺見藝術的大門,但現在卻是毫無方向可言,這才是令人頭疼的事,假如將令人頭疼的事排排序,尋而不得的藝術倒是排得上號,相比之下,最令人頭疼的事莫過於見不到河水。哈哈哈,沒錯,能站在小河邊是我最幸福的事,我把站在河邊美其名,「傾聽自然的細語」,至於為什麼,也是後話了。
對了,我都沒有介紹我所熱衷的藝術,我追尋的藝術就是找到一份世人為之驚嘆的「美麗」,「美麗」的可能是一件物什,可能是說話時流露出的讓人不經意間共情的情感,至於它會以什麼樣子的形態存在,那就不得而知了。我曾從充斥煙火的巷頭走到巷尾,也曾呆呆的坐在公交車的後排從初始站坐回到初始站,也曾奔走在四野只有我一個人的陌生荒野,我不知道我是否會邂逅我所認為的美好,如果我拘囿在某個地方的話又如何能夠有跡可循。我一直把自己當作一個過客,卻把自己惹得全身風塵,後來我才明白我從一開始就是個局中人,只是後知後覺罷了,所以當我後來明白此間的時候似乎錯過了很多事。
這個冬天格外的漫長,長到直接春天都沒有了蹤影,沒有以往春天的五顏六色,沒有各種鳥語花香,許是大自然的一切都和我一樣沒有緩過神來。今天的天氣也是異常的好,唯獨一點就是吹著些風,我也分不清是冬風還是春風了,總之時不時讓你全身顫抖一下便是了,像我這樣怕冷的人,放在平常是萬不可能出門的,一來難得的明媚再加上許久未去「傾聽大自然」,最終在猶豫不定中裹上大棉襖,圍巾出門了。
我邊走邊欣賞即將融化的雪景,冬天即將結束,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冬天總會過去,春天也終會到來,好吧,雖然遲了個把月。終於來到那條熟悉的小河邊了,一切如舊,對面還是那座小磨坊,旁邊的那座水車還是咯吱咯吱的輪轉,河水還是討人厭的晃眼。嗯?是誰啊,這麼過分,這麼完整的河邊出現了一串串雜亂的腳印,還有一個個菸蒂,明明應該是我,我應該是第一個出現在這的人,真煞美景,好好的心情像堵住了那樣難受。
我只能走的遠開點,去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乾乾淨淨整整潔潔的餘冬。
冬天真的在離開了,啪嗒啪嗒,雪融化了,咔嚓咔嚓,冰也開始開裂了。我一如往常的站在河邊,悄悄的閉上雙眼,獨享著世界的呢喃。也許你會問,為什麼會熱衷於此。其實我也說不上來。我能解釋的便是——當我站在河邊,閉上雙眼時,陽光透過眼皮的縫隙讓你看看微微紅的明堂,柔和的陽光撲面而來,像極了一縷縷不間斷的風,細膩的拂過臉頰,慢慢的, 慢慢的,從你的雙頰滑過,停留到你耳畔,不似風會給你帶來聲響,它只會像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看著你,眼神駐足,然後漸漸的,你怪不好意思的耳朵開始發熱,沒有灼燒感,而是那種發熱,哦,就像是害羞了一樣。這是我離太陽離光明最近的地方了,不僅如此,耳邊聽著譁譁的流水聲,因為閉上眼的緣故,整個人會略微搖晃,這樣一來,恰如站在行船上面,稍有不慎便會有落水的危險,不外如是。
我往前移動了一小步,或許讓流水略浸溼我的鞋子,會不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天吶,此刻的我到底會有多麼的瘋狂,不過也有不少的刺激了。
「撲通~」,「啊,喂,餵」,我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人推搡了一把,但又想扯住我的衣服,可我還未來的及睜眼回頭的時候就落入水中,雙眼壓根睜不開,和之前的明堂不一樣,現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咳咳,喉嚨中嗆了幾口水,這水居然還有點甘甜,這時候不是應該大喊大叫嘛,簡直令人無語。突然額前一疼,便感覺不到後續的事了。
當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並沒有出現我印象中熟悉的一切,床板有點硬,身上的被子壓得我胸口有點悶,就像壓著沙袋一樣,視線中的上方不是天花板,而是奇怪構造的房梁,但是卻又非常的對稱,左邊的梁上有一顆平生見過最大的釘子,釘子早已生了鏽,一根膩膩乎乎的繩子掛在釘子上,繩子的另一端通過一枚黑魆魆的鉤子牽著一個竹籃,仔細看看至少還能透過籃子的空隙分辨出籃子裡裝著雞蛋。「假如釘子斷了,繩子斷了,籃子的手柄斷了雞蛋可就遭殃了,這籃子的雞蛋還得看這三方的臉色,況且這三樣東西還能堅持多久,怎麼不換換新的」,想著搖了搖頭,隨即看向了右邊的梁子,右邊倒是顯得空蕩蕩了許多,但是吧,多了好多蜘蛛網,一張張盤桓交錯的蛛網中間都守著一隻只蜘蛛,靜靜的狩獵著迷路的昆蟲,我輕輕的對他們吹了口氣,試想能否吹動他們,當然無用功罷了。
「讀書人,這娃醒了,平時倒是沒瞧出來,整天拿著本書,居然還能從河裡救上來這麼個娃,看這娃可比你強壯多了」。
「起開起開,我看書又礙著你了」
「哈哈哈,難得今天讀書人說話沒有文縐縐的了,和我這種大老粗說話是不是很難受。」
聽到他們說話我才意識到邊上有人,於是,我便用手抵著床板起身,可是額頭突如其來的一疼,「嘶哦~好疼啊」
「這麼大一疙瘩不疼才怪,你這小娃子你也是的,這麼好的天氣淨做些讀書人做的事情」。
「啊?」
「難道不是啊,讀書人不就這樣,動不動就是為了情情愛愛想不開,呼嚕呼嚕睡一覺不就過去了嘛,再不行就在火爐裡烤個地瓜,吃起來又熱乎又甜哪還有這茬那茬的揪心事」
「我不是,我不是這樣的」
「算了算了,咱也說不明白,過來烤烤火熱熱身子,餵讀書人,你家的生薑在哪,給這小娃子熱碗姜水驅驅寒」
坐在爐子邊的老人看著我,又白了那粗獷的大漢一眼,將頭超一方向抬了一下,又自顧自盯著火爐「你這腌臢貨也有細心的時候啊」,嘴裡嘀咕著。
「欸欸欸,我又聽到了奧,什麼腌臢不腌臢的,多難聽,哪個莊稼漢會白白淨淨的,你以為是你啊,不下田的」。
老人眉頭微皺看著他,眼看氣氛越來越怪,我開口,「我的衣服呢,怎麼沒看到」
「哦哦,衣服啊,我家那婆娘拿去晾曬了,呶,你先穿我的這件棉服,咱和你說啊,這衣服我可歡喜的很嘞,你可別弄髒了,穿起來看看合不合適」
「哈哈哈,你這小娃穿起來就和像穿裙子一樣,來來來,坐這烤烤火,我給你下碗姜水,等著啊」
「嗯嗯,謝謝大,謝謝大哥」
「哈哈哈哈,沒事沒事,咱沒那麼多講究,什麼大叔大哥的,你怎麼舒服怎麼來」
「哦.......」。
我坐在爐子邊上,哈了口氣,抽了一下鼻子,看著老人,「是您救了我嘛,謝謝您了」
「嗯,沒事,以後小心點,你以為我是他啊,自以為很懂別人,實則瞎猜而已,他有時候說話就這樣,人還是挺好的」
「昂,我看出來了」。
「那本是什麼?就你右手邊的那本」
「這個啊,是我的——」
「是這老頭子的全部家當,看的比別的東西還重要,哈哈哈」,只聽到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你懂什麼,瞎說,你這潑皮淨瞎扯」,老人氣呼呼的說道,隨後,看著我,聲音平和的說道,「這是我的一生。」
「啊?」
「要我說啊,一把年紀了別誆小娃子了,不就一畫冊嘛,搞得這麼咋咋呼呼,沒得這個必要嘚」
「你這腌臢貨,我看到你就煩,不會說話就別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的,你再說一句,我就和你家那位好好說道說道,某人,咳咳,上了集市賣了地瓜的錢還藏了點,不僅如此,還......」
「別別別,叔,你可是高材生,別和我一般計較了哇,你放在古代那可是秀才,讀書人的肚子可是很大的,對吧」
「什麼肚子,那叫肚量行不行」
「中,叔說啥就是啥,您老人家說什麼都對,您要說王老二家的李子樹是公的那就是公,誰來都沒用,它就是公的,誰說公的就不能結果了,對吧」
「扯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姜水好了沒?」
「好了好了,我這就端過來」。
「其實,他說的沒錯,呵,就是一本畫冊,哪有什麼一生」,老人自嘲說道,雙目迷離的看著門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呲溜,呲溜,有點燙」,我抿了口姜水,熱氣從略微泛黃的姜水開始騰起,如果盯著看的話,便能發現這水汽變成了極其微小的水珠,「這水珠怎麼看不出黃色了」,我自己想著。
「想看看嘛——我這一生」,老人舉起那本封皮破舊不堪的書在我眼前晃了晃,「這,應該是我第一次給人看,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他看著我,「是的,最後一次了」,以一種極其微弱的聲音,就好像聽眾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似的。
「額,好呀,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嘛?」
「嗯」
他把書放在腿上,皺皺巴巴的雙手在那雙繡著雛菊的袖套上擦拭了一遍,便輕輕的摸著封皮,那雙眼睛似乎都能擠出水來,更確切的說,應該是滿眼幾近溢出柔情來。
我終於明白了,封皮的破舊或許和這有關吧。「呲溜~」我又喝了口姜水,看到那大漢也看著我,眼睛骨碌碌的轉動示意著老人,我點了點頭回應我知道了。
「您這袖套挺好看的,我要是沒認錯的話,這應該是雛菊吧,尤其是這個地方,很精緻,咦,怎麼兩隻袖套不一樣」,我才發現一隻是花骨朵,一隻卻是綻放的姿態。
「是啊,很精緻細膩,對吧,這是她繡的,阿拉曾經認識6個月的時候送的,說有一天希望,哎,算了,不說了」
他打開了畫冊,畫頁中間只有一根樹枝以及兩隻小鳥,其他竟全是留白,沒有其他任何點綴。
「怎麼樣,點評一下?」老人驕傲的問我
「這有啥好點評的,不就兩隻布穀鳥嘛,真的是,搞得這麼玄乎」,大漢鄙夷道。
看著老人期待的神色,我放下手中的碗,然後點點頭,「這就是布穀鳥啊,以前只聽說過沒見過,據說叫聲就像『布穀,布穀』一樣,我覺得,如果能看到,我肯定能認出來,畫的很真實了」,我頓了頓
「還有嘛?」
「嗯,我覺得,先拋開這兩隻布穀鳥的樣子,單單它的神態,真的太擬人化,甚至都可以認為是個人一樣,而且,而且,這隻布穀鳥看那隻鳥的眼神很熟悉,就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沒錯,肯定在哪裡見過的,倒是和你剛才有點像.....」,我說話越來越輕。
安靜了好一會,老人打破了沉默,他翻開了另一頁,一樣的畫頁唯獨樹枝上只有一隻鳥了。
「這是?為什麼只有一隻,另一隻呢」,我好奇問他。
「還用問啊,當然逮蟲子去了,不捉蟲子喝西北風啊」大漢笑著看了看我倆說
「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老人直接忽視了大漢,他又看向了門外,自顧自的說,「一個不願等了,一個還想再等等」
「等啥等啊,冬天還沒來的時候就應該走了,飛到暖和的地方去,不然也不會凍死了。」
「凍死?」,我看著大漢
「死了?」,老人頭一次回應大漢
「對啊,死了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畫的不就是那樹林中兩隻布穀鳥嘛,春天的時候,這倆鳥可膩歪了,你叫一聲我叫一聲,整的像唱山歌一個,後來入秋了,不知道哪天,其中一隻飛走不見了,只能聽到一隻在布穀布穀的叫,後來冬天冷下來再加上今年冷冬持續長,就沒有聽到鳥叫了,我還尋思著是不是也飛走了,就上午,我去樹林尋找柴火的時候,看到它兩個小爪子緊緊的抓著樹枝直愣愣的立著,身子上的雪賊啦厚......」
「死了啊,原來還是死了」,老人起身,「我想把它埋了」。
「就別去了,我已經埋了,就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你去的時候,早就腐爛了咯」
「昂,埋了好埋了好」,老人重重的坐到椅子上,「哈哈哈,我這一共有三頁紙,我還留著一頁,希望有一天他們還能見面,哈哈哈,為什麼要等,一起去不好麼,再也沒機會了,一點機會都沒有了」,說完直接將畫冊丟入了火爐,畫冊很快燃燒起來,火光在他臉上晃動,他就這樣看著,異常冷靜
「別啊,別啊」,我拾起火鉗希望拯救出畫冊,可是最終只有一小片畫頁倖免遇難。
只剩下一半布穀鳥的腦袋,以及那雙眼睛。
它看著遠方,或許遠方,或許想要窮極目光尋找別的東西,一種渴望,一種後悔,一種遺憾,一種久久釋懷不了的永別。
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東西了,美到心頭狠狠的剜了一刀一樣.....
如果有來生,他是否會選擇另外的路。
布穀鳥死了,也許,是他自己殺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