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中國股市還不夠完善,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它是一個充滿機會和希望、正在迅速發展壯大的新興市場。
2020年,中國資本市場三十而立。
回首發展軌跡,中國多層次資本市場經歷了從無到有、從稚嫩到成熟的發展歷程,眾多資本市場風雲人物輪番登場,鑄造了一段波瀾壯闊的開拓史。
2018年12月18日,在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深交所主要籌建者之一、原副總經理(法定代表人)禹國剛作為「資本市場發展的實踐者」榮獲「改革先鋒」稱號。
1983年,由於具備日語專業和金融證券知識背景,禹國剛被選派至日本學習證券和證券交易。1988年11月,深圳市政府資本市場領導小組成立,著手創建深圳證券交易所,禹國剛就成為了時任深圳市副市長、深圳資本市場領導小組組長張鴻義的得力幹將。
禹國剛出任專家小組組長,帶領同事們用不到半年的時間翻譯了兩百多萬字的證券外文資料,學習借鑑境外證券市場法律法規和業務規則,牽頭擬訂了《深圳證券交易所章程》等重要文件,奠定了深圳證券交易所制度基礎,促進了我國證券市場的規範化發展。
此外,禹國剛還推動深圳證券交易所第一個同步實現「四化」——交易電腦化、交收無紙化、通信衛星化、運作無大堂化,一躍成為亞太地區乃至世界知名的證券交易所,其證券交易系統技術水平至今仍處於全球領先地位。
在資本市場最為孱弱的時期,深圳股市遭遇成立以來的首次特大股災——深圳股市連跌9個月、1991年4月22日當天更是出現零成交局面,亦是在深圳市委市政府領導下,以禹國剛為代表的管理層組織採取一系列救市措施,和「深圳股市調節基金」負責人金明並肩戰鬥,穩住了龍頭股「深發展」,帶動大市向上,恢復了股民信心,使深交所「免於夭折」。
這位年過七旬的老者,參與並見證了我國資本市場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區域到全國發展的歷程。嚴謹細緻、熱情寬厚,是他給我們最深刻的印象。
拜訪當天,我們通過小區保安告知禹國剛老先生,我們已到小區。
上樓後,門外鞋架旁已經整齊地擺好了三雙供我們更換的拖鞋。
室內收拾得非常整潔,一塵不染,客廳白牆上,掛著數枚裝裱好的歷史資料和字畫,字畫均由老先生所作,其中還有用日文書寫的對中國資本市場的寄語。
茶几上、拐角處還擺放著多株綠植,精緻整齊、蒼翠欲滴。閒時,老先生還會拉一段手風琴,唱兩句小曲兒。
儘管已年過古稀,老先生依然精神矍鑠、神採奕奕,記憶力尤其出色,對於歷史細節記得清清楚楚,採訪漸入佳境,老先生每每談到激動處,還會用手比劃一番。
「證券很大,我們很小。」
在談及籌建深交所並推進「四化」時禹國剛總結稱,「這是中國人的驕傲,我們只不過是作為當時的當事人,在改革開放這個大潮中,在深圳市委市政府領導下,做了我們應做的事,盡了我們該盡的力。」
2020年4月29日,創業板註冊制改革正式啟動,深交所也步入改革新階段。
對於資本市場的未來,禹國剛是抱有殷切希望的,在其看來,深圳的高新科技企業在全國位居前列,證監會也出臺了12條改革發展舉措,「相信我們的市場會越來越好,一定能夠把我們中國資本市場真正地建成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助推器。
我相信中國資本市場能夠完成它歷史使命,能夠做出更大貢獻」。
深交所誕生記時至今日,禹國剛都非常感謝提出創建深圳證券交易所的時任深圳市委書記兼市長李灝。
1988年5月,李灝從英國考察回來後,就決心要幹成創建深圳證券交易所這件事。
在此之前,1983年深圳早已有了全國第一隻公開發行的股票——深寶安,自1987年起已經有了深發展、深萬科、深金田、深安達、深原野等股票,並進行櫃檯交易,但還沒有建立深圳證券交易所。
深圳市政府資本市場領導小組成立後,在分管金融證券的副市長張鴻義領導下,立即進行創建深圳證券交易所的各項籌備工作。曾赴日本學習證券和證券交易的禹國剛,當即被張鴻義攬入麾下,任專家小組組長,周道志任副組長。
禹國剛和周道志帶領專家小組的同事們,用不到半年的時間翻譯了兩百多萬字的境外證券資料。張鴻義組織各方專家借鑑這些境外的法律法規,進行了十多次論證定稿,加上後來增添的深交所內部規章制度,形成了《深圳證券交易所籌建資料彙編》,簡稱《藍皮書》。
直至上海證券交易所宣布1990年底「開業」,在李灝的力挺之下,深圳市委市政府利用中央給予經濟特區的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讓深交所先行先試,於1990年12月1日率先開始集中交易,殺出了一條創建中國資本市場的血路。
1991年4月16日,深圳證券交易所拿到了經國務院批准授權中國人民銀行下發的批文,業內比喻為「出生證」。
《21世紀》:深交所的籌備大概多長時間,籌備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你覺得特別大的困難,是怎麼解決的?
禹國剛: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首先我們把法規規章草案都搞出來了。
1989年9月8日,我和副組長周道志兩個人執筆寫了《關於成立深圳證券交易所的請示》,連同法規章程草案一併上報市政府審批。
那些法規章程基本上定稿。1989年11月15日,深圳市政府下發了《關於同意成立深圳證券交易所的批覆》。你看,這就是深圳速度,深圳辦事的效率。
1990年5月,我們一切籌備工作都完成了,這個時候我和王健(深圳證券交易所籌備組負責人)幾個人就到北京去報批深圳證券交易所開市的事情。
當時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管理司的司長是金建棟,金司長說,深圳證券交易所這個名字太敏感。
為什麼他說敏感?因為那個時候你要搞一個以前被認為是資本主義象徵的東西——證券交易所。所以金建棟司長建議我們改個名,叫深圳證券市場。
我不接受,比方說我叫「深圳證券交易所」,譯成英文是Shenzhen Stock Exchange,你給我弄一個深圳證券市場,我把它譯成Shenzhen Stock Market,外國人真不懂啊,全世界都叫Exchange,對不對? 所以,他不批我們就回來了。
《21世紀》:那後來這個困難是怎麼解決的?
禹國剛:1990年11月22日,李灝書記帶著鄭良玉市長、張鴻義副市長、中國人民銀行深圳經濟特區分行行長王喜義到了我們深圳證券交易所籌備組,李灝書記剛走到我們會議室門口,不等坐在沙發上,他就蹦出第一句話:「今天我們是來拍板的。」
當然我心裡明白他要拍什麼板,此前我們給他匯報過,當時櫃檯交易存在種種弊端,比如,市場不透明,12個證券部無序競爭,價格不統一,信息不統一,內幕交易盛行,黑過戶……要根治深圳股市,必須把籌備已久的深圳證券交易所儘快運作起來,讓「深市老五股」進入深交所集中交易(但當時深交所開設遲遲未獲批,深交所到底開還是不開存在一定爭議)。
當日,李灝書記、鄭良玉市長和張鴻義副市長在深圳證券交易所籌備組現場辦公,聽取我們籌備工作匯報。當時我這手一拍,這紅馬甲就出來了,先上板競價,然後手勢買賣,這是賣出,這是買入,這是TOYOTA,我們一切都籌備好了。然後電腦顯示屏上、大屏幕上顯示的是行情交易的模擬實況,看得大家都出了神。
然後李灝書記就說,你看一切都準備好了,幹嘛不開?但是他也知道我們內部還有不同意見,開是要冒風險的,但不開以後可能就不會有深交所。所以李灝書記就拍板:深圳證券交易所於1990年12月1日率先開始集中交易。
到了1991年4月16日,經國務院批准由中國人民銀行給深交所補了一個「出生證」。形象地說,上海證券交易所是「先拿出生證後生小孩」,深交所是「先生小孩後拿出生證」。
為什麼要堅持「四化」在禹國剛的從業生涯中,除了在深圳市委市政府領導下,他與王健等一眾老同事建立起了深圳證券交易所外,還有一件令他頗為自豪的事情,那就是他推動深交所同步實現了「四化」,即交易電腦化、交收無紙化、通信衛星化、運作無大堂化。
這一高瞻遠矚的決策,也讓深圳證券交易所證券交易系統技術水平至今仍處於全球領先地位。
2019年11月26日,巴基斯坦證券交易所在全球供應商提供的電腦自動撮合交易和市場監管軟體拍賣競價交易中,選擇了深交所,雙方籤署了交易與監察系統升級項目協議。
這是深交所技術系統第一次在國際舞臺上和全球頂尖系統供應商激烈角逐並取得勝利,開啟了中國證券技術系統走出國門的先河。
《21世紀》:交易電腦化、交收無紙化、通信衛星化、運作無大堂化,同步實現「四化」可謂是深交所技術進步的重要裡程碑,是什麼讓你堅持深交所一定要實現這「四化」?
禹國剛:第一,交易電腦化是學美國納斯達克,但是深交所又比它更上了一層樓。為什麼這麼說?
美國納斯達克雖然實行電腦化,但只是揭示行情,它不能交易。而在它的啟發下,我們實行的是電腦自動撮合交易,還有衛星通信系統進行行情揭示、成交回報、信息披露。
深交所擁有全球領先的電腦交易速度,(2016年6月深交所正式投產並運營的新一代交易系統)一秒鐘處理委託的峰值可以達到30萬筆以上,也就是你的眼睛眨了一下,我們現在的電腦系統把30萬筆證券交易給你處理了。
第二,運作無大堂化,也是學納斯達克,1971年NASDAQ成立的時候就實現無大堂化運作,但它只是一個全國自動報價系統。
第三,交收無紙化。因為1988年我們專家小組翻譯資料時,我就知道新加坡證券交易所早在1987年就已經實現了交易交收無紙化。
因為新加坡太小,680平方公裡,它資源很缺乏,所以每次發行股票,印紙質的股票成本高,它也不想增加費用,用無紙化電子記帳,多方便,不怕偷,不怕丟,也不怕搶。
所以我們翻譯資料時就瞄準了無紙化運作,把它寫進我們深交所的交易制度當中,並加以運用。
第四,通信衛星化,是我們深圳證券交易所王侯總工程師發明的。
當深圳證券交易所為全國服務的時候,最難的就是信息傳輸。那個時候只有一個x.25數據交換網和電話專線,這個x.25數據交換網質量很不穩定。
我的助理、深交所總工程師王侯苦思冥想,有一天他從窗口看藍天,給了他一個創意:我們可以用衛星來做我們的通信工具。
我讓他到北京航天中心找航天五院,專門負責衛星,兩者知識融合在一起,就能把這個東西搞出來。後來上交所也沿用了我們那一套衛星通信技術。
所以我給你無愧地說,深交所「四化」確實是我們藉助境外的先進成果,拿來為我所用,然後又有我們自己的發明創造。
《21世紀》:「四化」是怎麼做起來的,中間經過了哪些努力? 禹國剛:當我們設計深圳證券交易所模式的時候,一開始就瞄定「四個現代化」,但是做的過程中不可能一帆風順。
我們在1990年12月1日開始集中交易,用的是打手勢和上板競價。直到後來股市上來了,手工搞不定了,市長也找我來說,證券商和登記公司,天天晚上加班到三更半夜手工都搞不定,要上電腦。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錢買大型電腦,再加上當時的股票少也用不著大型計算機,用IBM PC機386、486就可以,網絡是用美國的NOVELL網絡。
可是市場發展得很快,到了1993年初,微機網絡也不能夠承擔。怎麼辦?這就需要電腦和通信網絡升級換代。
所以在1993年2月8日,我就把張鴻義副市長和中國人民銀行深圳經濟特區分行王喜義行長請到深交所,打算引進美國大型計算機,要花兩個億的錢,而當時的深圳市政府一年的財政收入不到50億。
首先我們考察了西方工業七國,美國、歐洲、日本基本上都用美國大型計算機——TANDEM計算機,就認定了,既然老牌的證券交易所都用它,肯定它的性能好,硬體沒問題。
軟體呢?1993年,國臺辦特批我們10個人以教授的名義,到我國臺灣參加海峽兩岸證券暨期貨事務法制研討會。所以借用開會期間,我就考察了臺灣凌群電腦公司。
臺灣證券交易所在1987年全球股災當中,有幾天的成交量超過了紐約證券交易所,我就認定凌群電腦公司為臺灣證券交易所開發的電腦交易系統是經過嚴峻考驗的,是安全的,而且發展空間足夠大,即便深圳證券市場後面發展再快,起碼5年至10年內容量都沒問題,這樣我心中有數了,軟體跟硬體都可以說有十足的把握。
從1993年2月8日拍板引進,4月籤約,到7月28日正式推出TANDEM大機自動撮合交易系統,只幾個月的時間,真是深圳速度。那時,我們把凌群電腦公司請來,並不是讓他們給我們寫軟體,而是讓他培訓我們深圳證券交易所電腦部的人員,就像學英文一樣,從abc開始寫。所以我們從使用PC機到大型計算機,一直到今天深交所電腦交易系統第5代,所有軟體都是我們自己寫的。險象環生的「救市」行動禹國剛還有一個為人熟知的身份,那就是1991年深圳股市絕密救市的幕後主將。
20世紀八九十年代,股票還屬於新生事物,老百姓對其風險認識不足,這使得為數不多的股票被蜂擁而至的投資者哄抬到天價。
為了調節過熱的股市,深圳股票交易印花稅橫空出世。這期間,深圳市政府推出了一系列措施,整頓深圳股市。沒有隻漲不跌的股市,深發展股票的價格在1990年11月底白市漲到每股120元,黑市漲到240元後,開始掉頭向下。
深萬科、深金田、深安達、深原野等股票的股價均開始下跌,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到1991年9月初,深圳股市呈現熊市。這一跌就持續了九個月之久。其中的1991年4月22日,市場恐慌到了極點,當日只有賣盤沒有買盤,全天成交為零。
「這時的深交所,猶如一個9個月大的嬰兒。1990年12月到1991年9月初,股市下跌了9個月,就像9個月的嬰兒拉了9個月的肚子,你要是說按自然的生長抵抗力,如果脫水就死掉了。」禹國剛形容那時的場景說道。
為了挽救深交所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在深圳市政府接二連三召開了五次救市會議,仍無機構願意出資救市的緊急時刻,禹國剛拉上時任深交所監事長的董國良,連夜直奔李灝書記家,李灝拍板讓深圳市投資管理公司、深圳國際信託投資公司各拿出一億元,由「深圳股市調節基金」入市,開展中國證券市場發展史上第一次政府救市工作。
《21世紀》:在具體的救市過程中,你是怎麼操作的? 禹國剛:1991年9月7日,「深圳股市調節基金」入市。這時,深發展跌到了13.75元,已經很慘了,萬科、金田、安達、原野那就跌得更慘。
我們救了三天把深發展託到了13.95元。可是這個時候一些大炒家,他們感覺有一股力量託市,他們發現他們那麼大手筆拋出,一拋出去就有人接,再拋出去再接,他們有感覺。小股民不知道,於是他們就開始玩花招。
我們在往上拉他們就往下砸,為什麼?他們要買更便宜的股票,以後救市成功了股價上漲了,他們賺的錢更多。我們就那兩個億的資金,這樣弄法不要幾天就燒光了,燒光了股市沒上來,我們怎麼去給市委市政府交代?
於是,他們耍花招,我也動腦筋,用技巧。我就和《深圳特區報》兩個記者溝通,用個餘家元(諧音「一家之言」)的筆名,寫篇短文,就說深圳股市就像河堤決口一樣,救不了了。
炒家們看到報紙上刊登那篇短文後就說,別再作對了,雖然咱們不知道誰在救市,但是跟他再作對,如果他真的不救市了,股市繼續下跌,最後跌完蛋了,倒黴的還是咱們。我回頭再救市,直到9月29日,把深發展託到14.95元。
當時國慶只放兩天假,股市沙龍在荔枝公園開會,那時候荔枝公園跟深交所是兩對面。他們在那開會的時候都說,「笨蛋!咱們互相殘殺,把深發展的股票壓得那麼低,不知是誰買了那麼多便宜的股票,國慶復市以後咱們殺進去,撈回來。」
後來這個話就傳到我耳朵,我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你們都殺進來,股市不就起來了嗎? 再加上這之前我們做了技術處理,6月28日萬科復牌時我首先取消了萬科的「緊箍咒」——漲跌停板,接著剩下那4隻老股的「緊箍咒」也給取消了。「緊箍咒」沒有了,到10月3日復市以後,深發展一天就漲了1元多,漲到10月10日,才幾個交易日,深發展由14.95元漲到了26元,再過幾個月深發展股票漲到每股30多元。
《21世紀》:之前你就曾經表達過,說希望深交所能夠成為國際上一流的交易所,現在深交所離你的目標,還需要做哪些方面的準備? 禹國剛:在深圳,一是有深交所這個集主板、中小板、創業板於一身的多層次資本市場,這是一個輪子。二是深圳的高新科技企業數量在全國居前,這也是一個輪子。我們這兩個輪子,一個資本市場,一個高新科技,它們配合起來一起往前開,再加上我們乘註冊制東風,深圳創新的列車將越來越長,跑得越來越快,深圳將會為國家作出更大的貢獻。
儘管中國股市還不夠完善,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它是一個充滿機會和希望、正在迅速發展壯大的新興市場。
黨中央國務院都非常重視中國資本市場改革發展,證監會也出臺了12條改革發展舉措,相信我們的市場會越來越好。
剛才講了那麼多,就是說有困難不要怕,要看到光明,要看到前景。
儘管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後給我們帶來一定影響,但我們中國經濟長期向好、基本面向好的形勢沒有變。
所以,大家要看好我們中國股市,中國股市大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