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煦,晴空萬裡,這也許是大眾對於天氣最棒的稱讚,然而物極必反,被陽光照耀的大地若是缺少了影子的庇護必會造成浩劫性的災難。
《陽光普照》以光與影為隱喻,展開了一個關於積極生活及否定性的辯證,阿豪的死敲響了當代社會過度積極所造成的神經衰弱及迷失自我的警鐘,我們若是不斷在這種過度積極、缺乏否定的社會上運作著必會面對能源耗盡(自我心理或生理上)的未來。
01積極生活
當代是一個功績、過度強調積極性的社會,並構築無線接收的人類本能。我們逐漸成為"多工動物",意即能夠同時淺層地處理多件事項。這並非好事,多工動物通常是野生動物的特徵,由於大自然的不穩定性,野生動物必須在狩獵的同時注意許多事件、同時還要警戒四周。
多工致使人類感知破碎,無法深層地去思考任何意見事情。人類本該擁有深度思考的能力,但面對快速轉換焦點的當代社會,就連對創造過程中相當重要的深層無聊也失去耐心。
德國作家本雅明曾在《單向街》將深層無聊比喻為"從經驗蛋孵出的夢鳥"。當代人類已失去夢鳥般能夠放鬆與忍耐無聊的能力,一昧接收、無差別地吃下任何資訊,否定性的缺席將使"思考"轉變成"運算"。
功績社會所強調的積極正面性將會削弱否定性情緒,人類將成為"自我封閉的效能機器",阿豪的死在片中不被任何人理解,最後自殺前的簡訊: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夜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的所有動物都受不了,他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楚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 24 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這正是功績社會帶來的悲劇:積極性的無限膨脹,致使沒有一個地方能有"否定性"的陰影,鏡頭帶往某個陽光普照、無人的街景,這也是我最喜歡整部電影的一段。
02沉思生活的可能性
要從積極性解放,必須回歸"沉思生活",解放自我奴役的惡性循環。"無作為"成為十分重要的概念。以赫爾曼·梅爾維爾的短篇小說抄寫員巴託比作為寓言,這個建構在典型規訓社會的故事裡,"高高的、在歲月的侵蝕和長年的陰影下變黑的磚牆"作為比喻,點出規訓社會最重要的價值。
巴託比是一個服從主體,他的憂鬱並非功績社會中面對失敗的恐懼、自卑所造成的,而是無精打採的冷漠,他的口頭禪"I prefer not to "並非"無作為"的否定力量,只是單純的冷漠。巴託比象徵著規訓社會中失能的代表,其所帶來的是直指功績與規訓社會精神暴力成因的不同。
無作為並非如同巴託比般的拒絕行動,而是停下無法停止、被資訊塞滿的接受過程,否定性的概念在此出現,如同禪修或是宗教系統裡的安息日,淨空思緒、讓身體能夠完整地休息。
只有停留在沉思狀態裡,才能進入漫長與緩慢。可惜的是,《陽光普照》中關於影的討論較少,除了阿和的自白外,唯一能夠看到的是後來阿和的爸爸轉為暗中守護兒子的方式,在電影的最後殺死菜頭。若是電影中段後能夠接續阿和對影的討論與自白,也許整部片的深度會提升不少,而非成為一個悲劇家庭的故事。
03結語
文學型導演十分擅長以臺詞及文戲來推動劇情,甚至是點出電影的核心概念;影像型導演則發揮電影的影像本質,透過攝影來讓觀眾感受電影的魅力。
《陽光普照》電影結構主要分成阿豪線及阿和線,雖然大半都以阿和作為主軸,但電影最核心的片段是當阿豪跳樓後,攝影機帶向空無一人、陽光普照的空景,口白悠悠地念出那段痛徹心扉的臺詞。
有些觀影人認為這一場最為核心、精神象徵的戲以這種非常粗淺的處理方式來帶過十分奇怪,阿豪的戲份很少但卻是核心概念的關鍵人物,但我認為正是那顆看似無聊的空景鏡頭,搭配口白式的臺詞,悠悠地道出這個悲劇,讓這部電影的高度更增一層。
總的來說,《陽光普照》片中所處理的主要議題我十分喜歡,慢節奏的敘事電影在我國屬於比較少見的類型。同樣是悲劇題材,《陽光普照》讓我聯想到《最後的詩句》,詩句中呈現的是陰影中的痛苦與掙扎,透過隧道、廢棄火車站等地點來顯現陰影裡的黑暗,將陰暗裡的情緒完整地表現當然也讓《最後的詩句》有了不錯的高度。
但若是能夠有陽光的對比,如同《陽光普照》一般,將會把悲劇的層次做得更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