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因為先驗知識是套套邏輯的,就廢除其認知意義。按照定義,一個套套邏輯一定是對先前已經說過的某種東西的同義反覆,即重新表述。如果我們把歐幾裡得幾何學看作為一個分層次的套套邏輯體系,那麼,我們就可以說:畢達哥拉斯定理是套套邏輯的,因為它表達的只是已經隱含在直角三角形定義中的東西。
但問題是:如果第二個命題(即被推導出來的命題)只是一個套套邏輯,那麼,我們是如何得到第一個命題的(即基礎命題)?就各種幾何學而言,現在給出的答案是:要麼(1)通過一種武斷的選擇,要麼(2)出於它的便利性或適用性。對於行動這個範疇而言,這種答案是不能給出的。
我們也不能把我們的行動概念理解為經驗的一種沉澱物。對於經驗,能夠講得通的是:在某些情況下,經驗中也有一些不同於具體地實踐過的東西,這些東西可以在經驗之前就可能被預料出來。經驗告訴給我們的是一些之前我們不知道的和只有實踐過才能獲悉的東西。但是,先驗知識的典型特徵是:我們不能想像與先驗知識相反的真理或者與先驗知識相悖的東西。先驗知識所表達的東西必然隱含在有關所談議題的每一個命題之中。它隱含在我們的所有思考與行動之中。
如果我們把一個概念或一個命題看作是先驗的,那麼,我們想要說的是:首先,它所斷言的東西之反面是人心難以想像的,看起來就好像是胡說八道;其次,這個先驗的概念或命題必然地隱含在我們對所有相關問題的心智活動之中,也就是隱含在我們關於這些問題的思考與行動之中。
各種先驗範疇是人的心智裝備;憑藉這種裝備,人能夠去思考、實踐並進而獲得知識。它們的真實性或有效性不能像後驗命題的真實性或有效性一樣能夠被證實或者被反駁,因為它們正是使我們能夠將什麼是真實的或有效的同什麼是不真實的或無效的區分開來的工具。
我們所知道的是我們的感官與心靈之性質或結構使得我們能夠理解的東西。我們看到現實,並不是因為它「是」和可能看起來像是一個完美的存在,而只是因為我們的心靈與感官之特質使我們能夠看到它。極端的經驗主義與實證主義並不想承認這一點。按照它們的描述,就像經驗一樣,現實會在人心這張白紙上寫下它自己的故事。它們承認:我們的感官是不完美的,也不能充分而準確地反映現實。但是,它們沒有考察人心能夠利用感知所提供的材料,對現實具有一種不失真的描述的能力。在探討先驗這個問題時,我們是在探討能夠使我們能夠去實踐、學習、了解和行動的那些心智工具。我們在探討人心的能力,這也就隱含著我們是在探討人心之能力的限度。
我們永遠都不應忘記的是:我們對宇宙現實的描述既受制於我們的感官結構也受制於我們的心靈結構。我們並不能排除這樣的假說:現實的一些特徵是我們的心智官能所覺察不到的,它們只能被裝備有更高級心靈的那些生物覺察到和肯定能被一種完美的生物覺察到。為了不成為全知全能者之幻想的犧牲品,我們應當設法去察覺這些獨特的特徵和我們的心靈之局限性。
現代實證主義先驅者中的一些人對實證主義充滿了自負,其自負最明目張胆地表現在這樣一句格言中:上帝是一位數學家。凡人——顯然裝備的是不完美的感官——怎麼可能要求他們的心靈之想像宇宙的官能像一顆完美的心靈那樣去想像宇宙呢?沒有那些數學工具所提供的幫助,人就不可能分析現實的本質特徵。但是,完美的生物就能嗎?
總之,把時間浪費在關於先驗的爭論上完全是多餘的。無人否認或能夠否認的是:人類的推理和對知識的探求不可能摒棄這些先驗的概念、範疇與命題所告訴給我們的東西。任何吹毛求疵都絲毫不可能影響行動這個範疇對於人類之科學的所有問題、對於行動學、對於經濟學和對於歷史學所起的基礎性作用。
(本文選自米塞斯《經濟學的終極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