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畫工還是劇情,死狂的水平都是一流的。
先來說一下畫工,作者山口貴由的畫風在早期的作品《斬鬼者·覺悟》和《悟空道》中就已經趨近成熟,這一時期的山口善於描繪人體肌理,處理背景紋理的能力也是一絕。
雖然這兩部作品也都是暴力美學,但並沒有足夠的畫面衝擊力,堆砌的大量戰鬥場面在有限的畫面內很難稱之為出色。
《劍豪生死鬥》的出現是山口畫工的巔峰。
在死狂的漫畫裡,山口的分鏡能力和畫面表現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戰鬥場面大大簡化,更加注重留白和陰影的處理,這種美術手法的轉變帶來是觀感流暢度的增加。
用最簡介的畫面展現出最大的信息量,這是衡量漫畫家畫面處理能力的最佳標準。
漫畫第二卷裡,伊良子與藤木的無刀演示,從藤木起手姿勢到伊良子的防守準備,短短的幾格畫面,藤木舉刀時微挺的上身,慎重又勢在必得的眼神,伊良子略帶輕挑又專注的神態。
兩人的性格在頃刻間顯露無疑。
除了出色的畫面處理能力,山口對人體肌理的和肢體動作的精準把握也在漫畫中得到充分體現。
同樣是二卷開頭,藤木與伊良子領命去斬殺數馬兵馬兄弟,藤木對數馬使用虎眼流刀法,藤木握刀的力度通過手腕一瞬間的收緊瞬間增強,出刀的角度和速度通過手臂扭曲的方向和肌肉的活動展現的極為細緻,仿佛這一刀已經出現在眼前。
同樣的還有藤木領悟虎眼流奧義的時候。
與伊良子二戰的時候。
虎眼用流星奧義瞬殺伊良子的時候。
蛤蟆武士用怪異身法對敵的時候。
動作渾然天成,作者山口一定對人體結構與運動原理有非常深的了解。
劍豪對動作的解剖,背景陰影的比例,戰鬥時畫面的留白讓我想起井上雄彥的《浪客行》。
不過這兩者之間在劇情和主題上卻有很大的區別,《浪客行》側重於浪漫主義的俠客精神,而劍豪的歷史感和厚重感更甚。
劍豪的的另一種譯本叫《死狂》,在著名的古代武士道經《葉隱聞書》的開頭有這樣一句話:
「所謂武士道者,不外乎死亡。
死狂在葉隱裡的解釋的就是:沉醉於死亡。
這也就引出了劍豪的主題:武士道、復仇、荒誕以及死亡。
漫畫開頭就是藤木與伊良子在御前的宿命對決。
接著時間軸撥動,作者利用倒敘的方式還原了兩個絕世大劍豪從同門到生死鬥的悲劇歷程。
兩人的童年經歷都不怎麼美好,藤木從小被父母丟棄,伊良子的母親是貧民窟的流鶯。
然而兩個人的價值觀與性格卻完全是兩個極端。
藤木本就是大毅力者,在被虎眼收養後,將忠誠與倔強全都獻給了虎眼道場,只要虎眼一句話,藤木眼都不眨就去做,甚至可以背棄自己的一切,這種近乎愚忠的武士道讓藤木變成了傀儡。
伊良子從小就離經叛道,對世間的一切都不滿,他善於鑽營,放蕩不羈,滿腔野心只為發洩對階級差異的不滿。
兩個人都生錯了時代。倘若江戶的當政者是德川家康,亦或是織田信長,豐臣秀吉這種明君名臣,大豪傑。
憑驍勇善戰又剛正不阿的藤木或許可以做到領軍大將,伊良子憑藉自己野心和長袖善舞的能力,必能夠成為割據一方的諸侯。
造化弄人,可以稱為英雄與梟雄對立面的兩個人,竟然走到了同門。
偏偏這個時代又極為荒誕不堪,生命在這裡猶如草芥,背信棄義者有之,大逆不道者有之,欲望橫流者有之,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頭怪物。
而這頭怪物,並沒有任何規則加以約束。
歷史上喜歡將之稱為浪人與武士頌歌的時代。
然而在這看似充滿浪漫主義的背後,是暴力的肆噱與扭曲至極的價值觀。
劍豪對每個角色的刻畫都極為細膩。
一代名劍士的巖本虎眼,本應該憑藉凌駕於世間的絕世刀法位極人臣,享盡榮耀,卻因為手下敗將柳又右衛門宗矩的策反只能屈居一方道場。虎眼也從豪情萬丈天地間的大劍豪逐漸墮落為疑心極重,內心狹隘的癲狂者。
本應是小家碧玉的阿鬱,因為無妄的謠言變成人皆恐懼的災星。伊良子的出現,即加速了阿鬱走向滅亡的步伐,也救贖了阿鬱不被人所理解的靈魂,最終追隨伊良子而去,雖然悲劇一場,也未嘗不是一種好的歸宿。
身為名門武士的女兒,三重從小就見慣了父親虎眼的暴戾與喜怒無常,牛股,甚至青梅竹馬的藤木都是父親的傀儡,在虎眼心裡,女兒三重只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虎眼強行要求伊良子與三重當堂行周公之禮是壓倒父女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面對虎眼的無理命令,即便內心視三重為女神,內心強忍痛苦,藤木也依然選擇遵守恩師虎眼的命令。
三重徹底失望了,而這時出言規勸的伊良子,則想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裡的罪犯,在三重的眼裡,伊良子與其他人都不一樣,內心由此產生了莫名的情愫,然而這也是對伊良子產生心魔的開始。
從伊良子被逐出師門,再到伊良子殺掉自己的父親虎眼,三重未嘗沒有向伊良子釋放愛慕的信號,然而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實際上,三重對伊良子的感情也只不過是一種對現實不滿的宣洩,然而在一切都扭曲的時代,作為一介女子,她做不到任何事情。
與其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樣麻不不仁,不如在親眼見證內心世界崩潰之時再轟轟烈烈的死去。
然而這場長達七年的愛恨情仇史,伊良子與藤木堵上一切的對決,在當政者駿河大納言·德川忠長眼裡,不過是像猴子耍戲一般。
這才是最諷刺的,兩大絕代劍豪的生死之鬥,於統治者,於這個時代而言,不過是娛樂至死的一瞬間而已。
《劍豪生死鬥》用這種荒誕,誇張的悲劇來諷刺政治的黑暗與階級的不平等。
這這場春秋大夢裡,一切都不過是泡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