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運動神經元病」350天後,婁滔走了。
陪在身邊的家人說,彌留之際,她已經不能出聲,但眼神裡分明有無奈和遺憾。2016年1月20日,北京大學歷史系在讀博士生婁滔,被查出罹患運動神經元病。這是一種能逐漸侵蝕人對身體控制能力的病症,另一個常見名稱是:漸凍症。患病後的婁滔,曾以口述形式立下遺願,捐贈人體器官,「凡是能救命的部分儘管用」。在歷經各種治療方式,病情反覆波動後,2018年1月5日凌晨,29歲的婁滔在家中停止了呼吸。由於器官不符合捐獻條件,她的遺願永遠成為遺憾。
▲北京大學歷史系2015級博士生婁滔。 受訪者供圖
彌留之際 拜託親人「照顧媽媽」
1月4日晚上,婁滔躺在家中的床上。由於氣管被切除,她說話極其困難。婁滔的小姨汪紅梅走到跟前,俯下身子,側臉將耳朵貼過去。婁滔翻動的喉嚨,帶動嘴巴,吐出幾個字。汪紅梅聽出來,外甥女叮囑,「照顧好我媽媽」。她的眼淚「當場就湧出來」了。在她記憶中,這個外甥女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聽話、肯讀書,對父母孝順。即便到彌留之際,婁滔想著的,仍然是家人。
▲婁滔和母親。
婁滔突然陷入重度昏迷,無論身邊人怎麼呼叫,都沒有應答。汪紅梅說,自己當時就覺得,情況「要不好了」。婁滔的父親婁功餘和母親汪豔梅,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守在床前。為防止兩人受到刺激,汪紅梅陪著姐姐走到屋外。幾小時後,屋內出現異動。很快,消息傳出:婁滔已經離開人世。汪豔梅回憶,自己「頭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瞬間失去意識。看著因病痛折磨而身形憔悴的外甥女,她滿腦子都是婁滔的笑容。「以往每次家庭聚會,她都是笑得最大聲的那一個」。
▲治療中的婁滔。資料圖片
外形清秀的婁滔,留存於世的照片中,幾乎每一張都面帶笑容。無論是穿著牛仔褲,盤腿坐在草地上;還是穿著病號服,抱著腿坐在床上,她的眉眼間,都是笑意。
5日凌晨,很多問詢電話打到婁功餘的手機上,但他一個都沒有接,「心如刀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未能實施捐獻 遺願成遺憾
5日下午,陸續有一些組織或個人與婁家取得聯繫,很多人提出捐贈的意願,被婁家人一一謝絕。
汪豔梅說,這是婁滔生前立下的遺願,「最大的願望沒有完成,其他的願望,我們要儘量幫她做完。」汪豔梅口中「最大的願望」,是2017年上半年,仍在武漢漢陽醫院接受治療的婁滔,將護士叫到床前,口述的一則心願:「我走之後,頭部可留給醫學做研究。希望醫學能早日攻克這個難題,讓那些因為『漸凍症』而飽受折磨的人,早日擺脫痛苦」,「凡是能救命的部分儘管用」。
▲婁滔口授遺囑內容。
當時的婁滔,確診運動神經元病已經一年多。2015年暑假期間,婁滔突然發覺渾身無力,乃至 「上樓沒力氣」,汪豔梅還笑女兒「嬌氣」。到2015年10月下旬,婁滔情況持續惡化,左腳開始不能踮起腳尖。經過校醫院、北京第二炮兵總醫院、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骨的檢查和治療,依然沒有好轉,在此期間,她的右手也開始出現前舉、側舉困難。2015年12月24日開始,婁滔接受神經內科檢查。2016年1月20日,檢查結果顯示,她被確診為運動神經元病,也就是「漸凍症」。
此後的婁滔,病情急轉直下。從確診之初的能說能笑,到對身體的全面失控,只用了半年時間。住院之初,婁滔還能提筆寫字,給同學回微信。很快,她的手就無法握筆。意識到病情惡化後,她拒絕了醫院推薦的治療方案,相比於服用藥物的保守治療,這種方案更有效,但也昂貴得多;婁滔的父親沒有穩定收入,母親是家鄉的一名中學教師,她不想給家裡添麻煩。與之同時,婁滔執意與男友分手,並謝絕連大部分師友的探視。
「我要把最好的,留給這個世界」,婁滔寫道。2017年10月9日,家人遵照婁滔的心願,籤署遺體捐獻協議。汪豔梅本來想著,等到女兒身體各項指標趨於穩定後,逐步實施捐獻。直到婁滔去世前,由於器官不符合捐獻條件,這一手術始終未能實施。婁滔的遺願,從此成為遺憾。床上聽完六十多本書
幾天前,婁滔從武漢漢陽醫院轉到家中。汪豔梅說,轉院的原因是婁滔病情持續惡化,幾乎沒有回天的可能,「她也想回到家裡,到熟悉的地方去。」在此之前,曙光一度降臨。去年10月18日,武漢漢陽醫院曾告訴重案組37號,經過治療,婁滔一直高企的部分指標有所降低,並且已經退燒。此外,她的精神狀態也有所好轉。次日,上海一家機構來到漢陽醫院,為婁滔安裝「眼動儀」。連接電腦後,她可以通過移動眼球,表達自己的想法。婁功餘說,愛吃肉的女兒,曾幾次提出想要喝湯,但當時,除了醫院配置的營養液,她已經不能進食。
住院的大多數時候,婁滔用耳機「聽書」,大多是歷史專業的書籍,她聽了六十多本。
▲北大歷史學院領導將北京大學「榮譽博士」證書交給婁滔父親。 圖/資料圖片
北大歷史係為婁滔保留了學籍,她告訴家人,自己的學術研究還沒完成,想「補上來」。
2015年4月,婁滔以筆試第一、面試第一名的成績,從北京師範大學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攻讀古埃及史專業博士學位。汪豔梅說,女兒此前的心願是,做一名歷史教授。
漢陽醫院重症監護室主任劉青雲回憶,醫護人員在給婁滔擦嘴、按摩的時候,婁滔會用唇語致謝,「你們辛苦了」。有些護工關上房間門,轉身就開始抹眼淚。研究生同學徐虹(化名)心中,婁滔是神經有些大條的「滔哥」,「美麗又霸氣,好像沒有她搞不定的。」那時的婁滔,可以在學校操場跑上好幾圈,可以連續做幾分鐘的平板支撐。
▲求學時的婁滔。 受訪者供圖
漫長的治療期內,「滔哥」的精神狀態出現了反覆,她時而通過眼動儀表示「不想治療,要立即捐獻器官然後火化」,時而又表示「要堅持治療」。家人知道這種反覆背後,婁滔所承受的痛苦。漸凍病人,被稱為「靈魂被身體鎖住」。婁滔生前,最愛聽一首名叫《大魚》的歌,歌裡唱到:看你飛遠去,看你離我而去;原來你,生來就屬於天際。
1月5日下午,婁滔的遺體被送到當地殯儀館火化。按照鄂西風俗,人死之後要入土為安,並且要大辦白事。而婁滔的後事則一切從簡:沒有舉辦追思會,沒有跳當地的「喪舞」。甚至,骨灰沒有下葬,而是全部播撒在了恩施的江河中。「骨灰隨著水流走,就好像她得到永生。」她的母親汪豔梅說。
新京報記者 王煜 編輯 李驍晉 校對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