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訊 記者朱蓉婷 提到「科普」,我們想到的是物理化學、天文地理……但是,文科生也能寫科普文嗎?近日,科普類自媒體「大象公會」推出文集《一個觀點,不一定對》,收入「大象公會」精選的34篇文章。熟悉「大象公會」的讀者可能知道,他們所關心的選題五花八門,常與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歷史學等人文學科相關:古代人的貨幣和夜生活、當代人的面膜和旅遊街、「武林高手」為什麼愛劈磚、美味的日本和牛從何而來,以及其他許多紛雜的話題,都在這本書裡有所解釋。
「大象公會」由資深媒體人,前《鳳凰周刊》執行主編黃章晉創立。從傳統媒體到新媒體,黃章晉的媒體經歷很豐富,對用戶需求有天然的敏銳度。聊起微信公眾號「大象公會」的運營現狀,他對南都記者列了幾個數字:「160萬,集中在一線城市,早期男性為主,經過我們不懈努力,女性讀者比例接近40%,專業技術人員佔比更高。」說這番話時,黃章晉不時流露出脫胎於傳統媒體時代「內容為王」的精英情結。
事實上,做人文社科的科普,並不比自然科學簡單。書中,「大象公會」試圖解釋的問題,都來自生活中極易觀察到的現象,比如中國人為什麼熱愛嗑瓜子?猶太人為什麼特別聰明?為什麼有些地方的人嗜辣而有些地方的人口味清淡?為什麼理工科男多女少?為什麼程式設計師不愛打扮?……在這些回答中,專業學者給出的一些採用正確的學術工具深入挖掘得出的答案,常常顛覆所謂的傳統、普遍的認知,「不一定正確,但遠比其他的回答更接近真相。」黃章晉認為,這樣的答案值得他們傾盡全力去挖掘和傳播。
在他看來,比起複雜、細碎、容易被忘記的知識,「大象公會」最希望普及的,是一種好奇心和理性意識,「求知是自我保全的工程,太陽之下有無數新鮮事。」
由於「大象公會」的文章篇幅很長、信息密度極高,經常被誤以為是「小眾趣味」,而深度閱讀與新媒體閱讀似乎又有著天然矛盾。誠然,這個時代的讀者都處在所謂碎片化閱讀的重圍之下,但這個時代也給我們提供了另一個機會:擁有強大的求知慾和自控能力的人,不但註定不會被算法與碎片化內容俘獲,而且能夠在激蕩的信息洪流中,敏銳而又堅定地找到真正想得到的東西。
這就是黃章晉創辦「大象公會」以來一直秉持的信念,「拜移動網際網路時代所賜,我們得以和這樣的讀者更加迅速、精準地發現彼此。」
【訪談】
南都:區別於現在網際網路上比較受關注的幾個知識類網站自媒體,比如果殼、博物雜誌,醫學類的丁香醫生等等,「大象公會」做的是人文社科類科普,它的難度體現在什麼地方?
黃章晉:我是這麼看的,我們關注的是真實世界的人和人的活動,這是最複雜的,遠比關注「物」要複雜得多。如果你把它當科學研究的話,它有很強的不可重複性,而且有極高的主觀性。所以,我對科普這個字眼很謹慎,我沒有這樣的自信。在我們的語境裡,科普有一個這是科學定論和標準,我要向你普及傳播的意思。
我們更願意把自己的內容看成是一種生活方式、生活態度或世界觀,就是一種對世界常見常新永遠旺盛的好奇,而好奇的對象,無須特別重大的價值和意義,甚至它就是雞毛蒜皮,而且往往會集中在那些沒有標準答案的東西上。我們的好奇也不在意去闡述什麼。這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樂趣和生活的樂趣,在我看來,更大程度上體現了一種生活觀。
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我個人覺得,由於人類活動太複雜,社科類很容易出現底層的認知顛覆,或者說這種顛覆更快、更徹底。好多社科類的一些經典,我不建議年輕人花時間去讀,如果你不是研究思想史的,就沒必要浪費時間,那些經典多半都是過時的。當年,沒有現在這樣大規模社會調查的數據支撐,就是從抽象的觀念或理論到理論,缺乏實證基礎,以現在眼光看,靠譜的真是很少。
南都:「社科類科普」,不像「自然科普」「理工科普」容易量化,也有標準,社科類科普比較容易引起爭議。你如何回應對「大象公會」的觀點立場的非議?
黃章晉:大家喜歡強調的客觀中立,在我看就是一種「認知謬誤」。人怎麼可能永遠客觀中立,人都是主觀的,重要的是要把主觀中的深刻性挖掘出來,你有片面的深刻,那也是你的價值所在。在我看來,做科普的人,同理心、共情和反省,這才是最重要的品質。
這本書的標題「一個觀點,不一定對」也是這個意思,這類題材不可能有絕對標準答案,不像數學物理化學,無論你怎麼講證據,都有主觀性和偏好,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不一定對」吧。但還是比別人的答案要更對一點,因為這是我們目前能找到和看到的答案中,最對的一種。
南都:「大象公會」稿件每篇大概3000字左右,信息量挺大的,在這種情況下怎樣獲得高傳播?你們有什麼技巧?未來有可能對長文策略進行一些優化嗎?
黃章晉:3000字看起來很長,但這個長不是一個單純的字數,相比典型的論文寫法,我們在比較短的文字裡,信息密度是儘可能強化的,按照傳統寫法,這樣的文章30 0 0字肯定是寫不完的。比如,在閱讀的節奏感上,每隔四五百字,設置一個遞進與懸念,留住讀者的注意力,這方面我們做了很多努力。
我們的文章不是激發情緒式的傳播,而是提供給特定人群對特定問題好新奇的滿足,你不要去指望或可以準確預判它有超強傳播,但傳播技巧也是有的。我們做一個選題時,首先考慮到是我們做的東西有沒有人關心,你自己是否覺得它有趣,我們是否能在這個話題上做到最好,這個階段先不考慮傳播效果。如果定下來確定要做,才會去考慮傳播問題,我們要從敘事的角度、文本的節奏、素材和信息的鋪陳等等,去增強讀者閱讀的愉悅感、新奇感,每個技術上的環節都是能對傳播效果有提升幫助的。
南都:你們有閱讀量的焦慮嗎?「大象公會」在選題上會優先考慮點擊率嗎?
黃章晉:做自媒體的不可能不考慮閱讀量,閱讀量對寫東西的人來說是一種成就感,和激勵的來源,當然要關心。但是少數人喜歡,大多數人不感興趣的文章,如果有很高的品質,我們也堅持發。比如我們有一個作者叫王大可,在牛津大學一個很著名的實驗室讀博,她研究的方向是公雞的性選擇策略,這是一個非常窄的領域,你第一次聽到也許會好奇,還有研究這個的啊,但喜歡看到人不可能多,但我們覺得她的東西品質非常好,小眾就小眾,照樣發。
南都:你平時會看哪些公眾號?從哪些渠道獲取知識?
黃章晉:知識是從書和論文來的,我信任的一些公眾號只會被我當成一個個的「爬蟲」,幫我抓取新東西的。信息太多,我不可能把所有文章都看過來。
南都:私底下的閱讀傾向什麼類型的書?「大象公會」的文章和你的個人審美趣味、閱讀趣味、觀點立場是否有關聯?
黃章晉:文學不怎麼看,這可能是我的偏見吧,除非它有文本價值給你參考。我自己的閱讀興趣還是很容易見異思遷,注意力總是在流動,它也會影響我的話題範圍。「直男」剛開始不都喜歡歷史政治、自然科學科普嘛,而科普內容大部分都是生物醫學類的,因為學生物的人畢業後沒什麼出路,就業工資低所以才去做科普。
我以前做新聞的,關注的領域其實也是流動性的,一開始是社會轉型問題,再後面可能會細一點,公共衛生、社會保障、扶貧、產業政策、土地政策、人口、民族問題等等,但你稍微用心,就會發現,你需要合適的社科類或自然科學的工具才行,於是,除了一點粗淺的經濟學、法學、社會學、組織行為學,開始接觸社會心理學、大眾心理學之類。
為什麼北方人用手洗臉,南方人卻用毛巾、為什麼廣東人什麼都吃、湖南人為什麼最愛嚼檳榔,這些問題總被人說是「地圖炮」,但其實它涉及到很多人的行為心理學方面的書、環境與人的行為互相塑造、遺傳學。你對這種集體行為好奇,最後肯定會走向個體層面,到了個體層面,你的行為偏好,哪些是遺傳的,哪些是後天習得的,這些東西都是很讓人著迷的啊。
南都:「大象公會」接下來的前景和規劃是怎樣的?
黃章晉:我們在策劃短視頻,兩分鐘把一個事情講清楚,但是還在研究中。目前傳統的視頻平臺,優酷、愛奇藝、騰訊的架構和邏輯不太適合移動端,抖音、快手是專為移動端設計的,但難以和深度的內容結合。但我相信很快就會出現一款適合深度內容的視頻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