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有一大好處,借用趙本山的一句話:「小樣兒,你換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您還別說,在中國的諸多古籍中,原本普通的生物經過加工,都會變成我們不認識的怪物,就比如在《山海經》裡,一隻普通的烏賊也能變成一隻怪物,它是怎麼變的,除了《山海經》,還有哪些古代典籍玩了這麼一出深加工?
想要成個怪,一個腦袋十個身。坊間經常有傳言連體人,雙頭蛇的。神話裡也有,孫猴子喜歡變化成三頭六臂,或者是九尾狐那樣的。
但,一個腦袋十個身?夢吧,您吶。但事實上,書裡還真有這麼一位史詩級怪物,何羅魚。
咱們先來看看這位的出處:《山海經》有譙明之山,譙水出焉,西流注於河。其中多何羅之魚。
譙明山如今叫什麼,查不著了,只是大體估摸著在內蒙卓資山一帶。譙水究竟是哪條河,如今也查不著了,倒是南北朝梁人劉昭所著的野史《幼童傳》有過它的蹤跡。
說的是曹操10歲時在譙水殺過一頭蛟。可見,這河裡,不光有何羅魚,還有蛟。何羅魚至少在內蒙出現過。
接下來,《山海經》對何羅的特徵多有描述:一個腦袋十個身子,聲音像吠犬,吃了能治癰腫。
《鏡花緣》裡也有,多九公和林之洋看到一種魚,一個腦袋十個身子,以為是茈魚,茈魚聞起來有朱草的芳香,林之洋趴上去聞,結果卻聞到一股子臭味,差點沒吐了。
多九公又讓他踢踢魚,看是不是像狗叫,林之洋踢了,果然狗叫。多九公便說,這魚是何羅。
此外,明朝的文學家、藏書家、刻書家胡文煥也不知道從哪本古籍裡還發現了它另一個牛X的地方:會玩火。這個習慣可真是不好,玩火必自焚嘛,小心哪天讓燒烤了。
咦,被燒烤的魚?莫非魷魚?這貨不也是一個大頭,十隻觸足?這會兒正好是燒烤季,大街小巷最多的燒烤莫過於這廝,想想都饞得慌。
還有「炒魷魚」,廣州名菜,也是火裡來去,炒得好的魷魚,像一個個鋪蓋捲兒。過去,被「炒魷魚」的,只能捲鋪蓋滾蛋。
越想越神似。唯一不一樣的是,內蒙沒海。魷魚好像是海裡的動物。還是先不管了,照著這貨先追查一番。
一查,果然,王士稹的《香祖筆記》有這麼一句,今登萊海上三月,何羅魚始至,味甚美,即寧波之鯗也。
鯗是醃魚乾或臘魚乾。寧波魚乾最出名的莫過明清時候的「明府鯗」。「明府鯗」是皇帝的至愛,寧波明代五大貢品之一。
其實就是烏賊幹。別忘了,魷魚另有個大名叫槍烏賊。這兩貨還有章魚,一般人還真分不清。不都,一個腦袋好幾條腿嗎,那腿長得跟身子有什麼兩樣。
而且這三個難兄難弟可都是滿足了被燒烤的這一「玩火」本性。當然,說何羅魚是章魚的也有,明代楊慎的《山海經補註》就說何羅魚即今八帶魚。
八帶就是章魚。但我還是傾向於魷魚或烏賊,至少這兩貨還符合一個腦袋十個身子。
而且,都可以叫烏賊,吃法大致一樣。都可以曬魚乾,都可以燒烤,都可以,哎,美食啊。至於叫法像不像狗,就不得而知了。
對了,藥效。何羅魚不是可以治癰腫嗎,看這兩貨哪個能治,不就OK了?來來來,咱們對比一下先,魷魚:排毒、養顏、補氣。
烏賊:治男子睪丸腫、婦女下腹包塊、陰癢腫痛、舌體腫脹。這個,好像烏賊更能對上號。
所以,何羅非魷魚,而是烏賊。寧波之鯗無疑就是何羅魚乾。
好了,既然驗明正身了,那麼我們接下來來還是看看何羅魚有什麼神異之處吧。
這貨據說是秦始皇的筆袋子。《酉陽雜俎》有海人言,昔秦王東遊,棄算袋於海,化為此魚之說。
《蜀本圖經》《爾雅翼》則說它是九月寒烏入水,化為之。《十三經註疏》另提到化何羅魚的是一種叫「鵅」的水鳥,它的腹部和翅膀紫白色,背上綠色。
《酉陽雜俎》說它還叫「河伯從事」。說江東人取出它的墨用來寫契約,以便詐騙別人的錢物。
寫出的字跡象淡墨,過一年字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張空白紙。這事也記在《癸辛雜識》裡,看來唐宋時候,就有人拿何羅魚造偽。這事與作賊沒什麼兩樣,何羅魚因此有了賊名。
《異魚圖贊》說這貨會變,可以隨時變成一種鳥飛走,這種鳥名叫休舊。喜歡在人家舂米時偷米,經常有人把它打傷在臼裡。
它喜歡夜裡出來活動,飛的時候,拖拖拉拉的,可是一聽到舂米聲,就什麼都顧不上了,飛得疾快。
它最怕的是打雷,聽見雷聲就四處躲藏。胡世安說,想要看到休舊,可以到四川去,找夜裡舂米的人家,就能聽見它的叫聲。
那麼休舊到底是啥鳥呢?《嶺表錄異》裡說是鬼車,也叫是傳說中的姑獲鳥,和何羅魚不一樣,它這會兒是十個腦袋一個身,也用九個頭的。
它喜歡撿人的指甲當兇器,經常化成一個女人,抱著個孩子在夜裡吸人的靈魂和陽氣。它最怕狗,狗會咬下它的腦袋。
它的血是兇兆,哪見院子裡出現了它的血,必然有大兇之事發生,所以人聽見它叫的時候,就讓狗使勁咬,嚇它走。
撿人指甲的事,莊子也見過。袁珂卻說,呸,啥鬼車,嚇人搗怪,不就是鴟鵂嗎。鴟鵂就是夜貓子。
李時珍講這貨會發出老頭一樣的笑聲,走到哪哪倒黴,入城城空,入室室空。不過,如果它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人要是聽見了,趕緊趕它走。
當然,何羅魚沒變鳥時,還是挺不賴的,至少吃貨們喜歡,且個個重口味。
譬如漢武帝似乎就喜歡吃何羅魚「腸子」。當初,他追逐東夷人來到海邊,發現漁民們愛吃的「魚腸」滋味甚美,就大吃特吃起來。
當然,現在我們知道這是傳訛了,「魚腸」其實是烏賊魚的卵巢精白。《夢溪筆談》裡也有南朝宋明帝劉彧就特別能吃拿蜜醃過的何羅魚的「腸子」一事,說他一次能吃幾升。
宋明帝這事還引發了兩場大辯論。因為沈括多了句嘴,說南方人好吃鹹的,北方人好吃甜的。之所以這麼說,是沈括家在福建,宋明帝在南京。
他這話,讓宋代的施宿不高興了,他在《會稽志》反駁,宋明帝怎麼成了北方人了?大抵因為南京相對於北宋其他地方偏南吧。
南唐人譚峭卻是對何羅魚的腸子有異議,說那玩意兒跟腳上搓下來的黑一個味兒,真搞不明白為啥有人天天吃。
他說的是事實,江浙人就是這麼喜歡吃何羅魚。《嶺表錄異》有廣州邊海人往往探得大者,率如蒲扇,煠熟以姜醋食之,極脆美。或入鹽渾醃。為幹,槌如脯,亦美。吳中人好食之。
吳中人梅堯臣就念念不忘何羅魚味,說他嘗為吳客,家亦有吳婢。忽驚韓夫子,來遺越鄉味。與官官不識,問儂儂不記。
雖然苦病癰,饒吻未能忌。他還說何羅魚雖然長得醜,但即使因它舍了肥羊也「不惑」。
老寧波人最喜歡吃剛捕上來沒幾天的何羅魚,鮮度高,肉質脆嫩潔白,和鹹齏一起炒,絕味。
當然,一個地方和一個地方對何羅魚的吃法還是不太一樣的,比如乾嘉年間的山東著名學者郝懿行寫了一卷《海錯》,似乎更喜歡烤何羅魚。
他專門研究過何羅魚,說它只有一根骨頭,像雪那樣白,一摸上去就會像鹽那樣散掉,也是鹹的,可以做藥,就是海螵蛸。
哎,相煎何太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