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居美國的中文作家凌嵐,寫小說,寫評論,做翻譯,已出版小說集《離岸流》、隨筆集《美國不再偉大?》等。近日,她做客成都尋麓書館的「傳燈人」線上活動,從「紐約的富人讀什麼書」這個話題引申出最近在美國如火如荼的Black Life Matters運動,聊聊紐約這座大城市的黑白對立、貧富懸殊的社區劃分等。以下文字根據講座內容整理。
凌嵐
今天講座的話題是紐約的富人讀什麼書?這個話題有兩個答案:第一,紐約的富人以及全世界的富人真的讀書嗎?我看不出他們讀書。比如美國現在的總統,億萬富翁、地產大佬,他就屬於那些不讀書的富翁,連假裝一下都沒有。第二個答案是,一小撮富人們的確是讀書的,而且是讀書狂、書呆子,比如著名的比爾·蓋茨,一年平均要讀52-56本書。
每年,比爾·蓋茨都要在個人網站上公布他的夏季書單,這是比爾·蓋茨2020年的夏季書單
富人讀什麼書,這個話題是美國報紙推薦新書活動的一個常見節目。比如《華爾街日報》一年幾次的圖書版面,會邀請社會賢達、企業家、投資界元老人物公布最近閱讀的新書。而這些受到邀請的名人嘉賓十之六七屬於富人階層,許多人還是億萬富翁。社會學家對美國富人的定義,是年收入超過16萬美元,並且有流動資產超過320萬美元的人。這部分人集中在紐約、洛杉磯、舊金山等城市,紐約是其中最重要的大都市。
這些社會賢達、企業家和投資大佬的人口群體現在還有一個更形象的稱呼,就是1%,指在美國社會人口頂端的1%這部分人。他們的讀書口味,選書習慣,不同於那些行銷百萬的暢銷書,屬於引領潮流又可以非常燒腦的精英讀書榜。所以「富人讀什麼書」這個榜單實際是一直存在。
紐約的富人讀什麼書?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詢問了閨蜜的老公,一家大數據公司的上市老闆,也是數學家。他恰巧屬於又富又讀書的那一小撮。這位數學家創業建了大數據分析公司,主要業務是分析超市和零售中線上和線下的顧客數據。公司上市後他成為億萬富翁。這位數學家平時常翻的書是英譯的《道德經》,而最近在讀的書是行為經濟學家理察·泰勒寫的Misbehaving,這本書的中譯本在幾年前已經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叫做《「錯誤」的行為——行為經濟學關於世界的思考,從個人到商業和社會》。這本書是泰勒為普通讀者撰寫的關於行為經濟學的科普書。
《「錯誤」的行為——行為經濟學關於世界的思考,從個人到商業和社會》,中信出版集團2016年1月版
泰勒和另外一個諾貝爾經濟獎獲得者羅伯特·席勒是好朋友,他們的研究方向都是偏重於經濟行為中的非理性決策要素。大家知道,古典經濟學模型是建立在理性經濟人這個假設框架下的,但與完全理性的經濟人相比,普通人在實際生活的方方面面作選擇時,卻是充滿了非理性的情感的,甚至可能是瘋狂的考慮,離完全理性這個大前提差了不是一點點。這讓古典經濟學模型對市場的預測成為紙上談兵。行為經濟學是近五十年來風起雲湧的一個分支,它的目的就是要修正古典經濟學對人經濟行為完美理性這個偏差。
中譯本把英文原題的「misbehaving」譯成「錯誤行為」,這只是一層意思。「錯誤行為」是相對於一個完美經濟模型下的預期來說的,所以才會有「對與錯」這種涇渭分明的區別。行為經濟學的視野中,人的行為普遍存在的是失常、非理性、有背於常理,這種灰色的寬泛的模糊帶。所以,這本書的英文標題譯成「失常」更為準確。用失常的視角可以更好地解釋我們今天看到的世界。
現在我借泰勒這本書,從行為經濟學中「失常」的角度,來聊聊紐約這座大城市的黑白對立,貧富懸殊的社區劃分,以及發生在紐約的黑人抗議運動。然後聊聊華人移民在紐約是怎麼樣一個生存情況。
最近一個朋友翻譯了《紐約時報》上的一篇報導,關於紐約黑人在公立學校擇校的問題,其中存在一種現象叫「種族再隔離」。種族再隔離是自願的,簡單說,在同一個學區裡既有差校又有優秀學校的情況下,黑人寧可扎堆上差校不要去優秀公校上學。這種擇差而讀書的現象是黑人和少數族裔家長在完全自由自願情況下做出的選擇。這篇報導是2016年美國黑人作家漢娜·瓊斯首先發現並追蹤調查的結果。
美國的公立學校總體來說是就近入學,但也並非嚴格地住址與學校一一對應。同一學區內往往有數所學校,學區內的孩子有權利申請本區內的任何一所學校。漢娜·瓊斯家附近有兩所小學,一所學校師資強、設施新,學生基本都來自中產及以上家庭;另一所學校破破爛爛,學生基本都來自貧困家庭。本區內的孩子原則上可以申請這兩所學校裡的任何一所。按我們華人一貫的做法,不出意外,立刻會把孩子送到師資條件好的那所,本來就砸鍋賣鐵要買學區房,上名校呢,現在送上門來的好學校優秀師資,哪裡可能不選而送孩子上差校呢?
但是紐約城的居民不是這樣的。他們的選擇是:家境好的學生都會優先選擇好學校,家境差的則自動前往差學校,再加上貧困家庭又碰巧以非裔或者拉丁裔居多,所以差校就變成黑人和拉丁裔中的貧困家庭扎堆的地方,於是形成「種族再隔離學校」——有色人種、黑人、說西班牙語的拉丁裔等底層窮人都進差校,而白人等富裕家庭的孩子都進了那家師資強設備新的好學校。
這些以黑人以及有色人種的窮爸爸窮媽媽們,並不想把孩子送進好學校,也不歡迎富裕家庭的孩子到差學校來就讀,他們擔心學校會被富人操縱,他們要保留自己的話語權。一旦貧困學生達到一定的比例,學生之間相互影響,peer pressure,這樣學校的校風校紀,教學水準一落千丈後還會多年固定化,很難改變。另外,學生家長為了謀生很少關心學校建設,也沒有時間花心思管孩子,甚至父母吸毒犯罪坐牢,孩子缺少家教。這樣的一個學生團體組成的學校就會惡性循環。沒有幾年時間,一個有黑人為主的差學校就形成了,並且在黑人社區中根深蒂固。
另一方面,少數族裔以及黑人中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在脫離底層晉升為中產階級以後,出於孩子的前途考慮,對前面說的差校避之唯恐不及。這些脫離苦海的黑人和拉丁裔中產階級,在成為中產後更多願意住到好學區甚至是白人街區。這種脫離行為,讓黑人中產者對自己出生的社區並沒有起到良性回饋作用。
美國的公立學校從政府獲得的經費是與學生人數成正比的。也就是說,無論好學校還是差學校,平均到每個學生頭上的經費在州內都是一樣的。在某些州,如果貧困學生達到一定比例,政府撥款還會翻倍。那麼好學校和差學校到底差在哪兒呢?其實就差在家長和學生本人。就像剛才說的,如果家境貧困,家長為謀生疲於奔命,自然不可能有精力關心學校建設。如果父母犯罪坐牢,或者少女懷孕的單親家庭,學生必然缺少家教。從這個意義上說,「種族再隔離」現象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結果,並非是源於他者的歧視。
這種擇校上的失常,以及差校和好學校的固定化,可以折射出美國社會種族問題和黑人問題的複雜性。在這裡我只能講一些自己的經歷。
1996到1997年,我在紐約讀書時,在布朗士的公立高中兼職做過財務會計。那家高中的校長每天唯一要保證的不是學校正常開課,而是學生來上課,不出事,沒有發生槍擊案,安全回家。學校收到州裡教育部門的專款,讓它增添設備,校長第一時間買了兩部金屬探測器,也就是機場安檢的那種,立在學校進出的兩個大門口。學生下課以後,從教室裡出來,一眼望過去,有好多少女懷孕,有的已經不是第一次懷孕。那時我住在紐約,坐地鐵去上班,從86街地鐵站往北坐,過了95街以後地鐵上就開始黑人乘客多了起來,到100街以後清一色的黑人,到125街時,地鐵站口街上全是黑人。經常看到地鐵站口躺倒一個失去知覺的黑人,警察在一邊搶救。地鐵站門口躺倒一個,這一個光景,我後來直接寫進小說裡,實在是太常見了。
在紐約生活,你很快就會發現,地鐵以及坐地鐵的乘客,還不是最危險的。紐約地鐵每天載客超過10萬人,雖然又髒又破,充滿尿騷味兒,卻基本安全,也按時到達,是世界上的大都市裡服務最好的公共運輸之一。紐約地鐵不安檢,門口不設金屬探測器,發生的惡性事故不是沒有但是小概率。布朗士區的那些槍戰、持槍搶劫案幾乎沒有在地鐵上和地鐵裡發生過,這也是堪稱奇蹟了。
紐約地鐵的安全性,也跟它的乘客主流有關係。乘客中既有白領上班族,也有黑人中兢兢業業上班打工族,主流是移民打工者。這些移民人生目標明確,有地方可去,是努力為生活掙薪水的勞動者,他們無論膚色,構成地鐵乘坐者中的穩定因素。理解這點,也可以理解為什麼黑人族群中,又有本土黑人和移民黑人的區分。新近從非洲國家,比如衣索比亞、剛果移民到紐約來的黑人,他們像所有的移民族一樣克勤克儉,即便遭到各種歧視但是精神上仍然能保持進取心;家庭也完整,家庭成員之間互相支持,也有能力互相支持抱團取暖。這些人努力工作,他們跟其他的移民,比如愛爾蘭人、亞裔、古巴人、墨西哥人、加勒比海地區來的拉丁裔人等等一樣,在移民後二十年基本能在美國立足,進入中產階層。而本土上已經過了好多代的黑人卻是複雜得多,長期吃福利,少女多次早孕,吸毒,販毒,槍枝犯罪,家庭結構敗壞,單親家庭尤其是完全沒有撫養能力的少女懷孕組成的單親家庭,這些本土的黑人基本構成了美國社會問題集中的毒瘤和死循環,多少年的福利都難以改變。
所以,在美國黑人中,分移民黑人和美國南方黑人,比如前總統歐巴馬就是移民總統。這一點在黑人社區內部一直有爭議。
黑人少女在十四五歲被性侵而懷孕的事,比比皆是。性侵者主要來自於家族內部的親戚,比如叔叔、舅舅,或者是表哥、堂哥這種。最著名的例子,是綜藝話題秀的王牌節目主持人奧普拉。奧普拉現在是美國娛樂界和影視界呼風喚雨的一姐,她主持的節目二十年來成為黃金品牌。她擁有電臺網絡以及出版社等媒體,是著名的節目主持人,也是慈善家和黑人領袖。1954年,奧普拉出生於極度貧困的美國南方州,密西西比州,她的父母連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彼此之間幾乎不太認識,發生關係以後母親懷孕,丟給母親的母親也就是奧普拉的外祖母/姥姥養育,一直到六歲。生母一直在外做女傭打工。用現在的話說,幼年的奧普拉是留守兒童。6歲時,奧普拉和母親團聚時,生母的健康已經開始出問題,根本不可能照顧年幼的孩子。生母對生理知識的無知,也直接導致她對女兒身體發育的忽視。奧普拉在外祖母家中長大,很小就被男性親戚比如表哥、堂哥、舅舅、叔叔長期性騷擾以及強姦。少女時期的奧普拉離家出走後陷入混亂的男女關係,成為底層特有的問題少女,13歲就送到青少年管教所,14歲懷孕,嬰兒早產,沒有過多久孩子去世。少女懷孕的奧普拉對懷孕和生養孩子連起碼的知識都沒有,生下嬰兒後一直都沒有給孩子取名。這些奧普拉早年的信息,現在是公開的,在她的維基詞條中就可以查到。
奧普拉
貧困帶來更大的貧困,單親家庭孕育更多的單親家庭。奧普拉的血淚人生在美國本土黑人中非常典型。託尼·莫裡森,199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黑人作家,她著名的小說《最藍的眼睛》裡也寫到被父親強姦而生下早產兒的這麼一個黑人少女,少女成為社區中的賤民,在出了事以後,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人間蒸發,消失了,鄰裡所有的鄙視都由一個少女來承擔。託尼·莫裡森1931年出生在俄亥俄州,年少時經歷的種族歧視,貧困到駭人聽聞的地步。比如她家因為窮而拖欠了房東房租,為了把欠房租不還的租客趕走,房東放火燒房子。種族歧視、貧困、家庭結構敗壞帶來的惡果,讓美國黑人族群,多年來成為小馬丁·路德·金說的美國社會的不可觸階層。內在的倫理和家庭的敗壞,加上社會的系統性歧視,成為黑人永不能翻身的死循環、死結。這也是為什麼中國讀者很難理解「黑命貴」的複雜性。Black Life Matters前幾年在國內被譯成「黑命貴」,這是一種誤讀,應該譯成「黑人的命也是命」,是美國獨有的社會問題,美國的慢性病,每隔幾年就爆發抗議活動,它有根深蒂固的歷史和現實交織的根源。關於本土黑人的苦難,出路與自救,我推薦大家去讀米歇爾·歐巴馬的自傳《成為》,根據自傳改編的紀錄片也非常精彩。
《成為:米歇爾·歐巴馬自傳》,天地出版社2019年1月版
理解了黑人在美國社會的歷史地位,我們就可以理解黑人抗議運動中青年一代的憤怒,打砸搶中那種赤裸裸的仇恨與絕望;也可以理解為什麼那麼多國家的移民,在來到美國的短短幾十年後都能很快立足,從底層進階中產階級,把原先世世代代在這裡的本土黑人族群一次次地甩在後面。美國的黑人問題從根本上講不是一個移民問題,黑人和移民,這兩者之間有天壤之別。移民們在到達美國的初期,會遇到諸多的歧視和生存困難、發展空間狹窄等等問題,但他們基本不會有亂倫、多次早孕和單親這種摧毀和自毀的事。
現在要說華人社區和黑人的關係。抗議活動爆發以後,一個華裔二代、耶魯大學三年級的女生給自己的父母寫了公開信,指責華人對黑人平權抗警察暴力的運動無動於衷,進一步指責華人骨子裡對黑人充滿歧視,大部分華人都夢想擠入美國的主流社會而拼命向白人中上層的價值看齊。這種公開指責,立刻招來華裔第一代移民的強烈反應,其中最普遍、最直白的反駁,是因為新冠病毒而歧視華人的暴力事件都是黑人青年肇事。這些事件不多但的確有發生,讓華人社區擔驚受怕。紐約在大街上和地鐵上大罵華人帶病毒,有兩起,都是黑人肇事,而不是其他的任何族裔。這一點有視頻為證。這些視頻在網上瘋狂轉發,也再次掀起華人社區內部挺川和反川的矛盾,共和黨和民主黨的矛盾。這些爭論和撕裂至今在持續發熱發酵中,預計會隨著11月總統大選日而愈演愈烈,不會平息。
說美國最歧視華人的是黑人,這些指責有誇張的成分,但並非完全是胡編亂造。我舉幾個親身經歷的例子。
去年5月,國內一位文學期刊的主編老師,她家公子在紐約讀書以後進了大摩做量化基金的分析工作。在畢業前夕的一個中午,這位紐約大學的留學生跟幾個中國同學一起,在紐約大學布魯克林分校附近被黑人街頭混混持刀搶劫。這些黑人專搶中國來的年輕學生的手機,只要蘋果手機,而且還挑款式,舊的愛瘋6款不要,三星也不要。主編家的孩子平時節儉,用的是三星手機,損失也不大。這次搶劫破了財也算免災,有驚無險地就過去了。跟我說起這些話的時候,主編老師已經來到曼哈頓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他們住在紐約下城蘇荷區的酒店裡。蘇荷區也是紐約新發展的高科技區,谷歌、臉書等科技巨頭都在蘇荷區有大辦公樓,那裡也是谷歌在美國東岸最大的總部。這麼一個熱鬧、時髦、昂貴的地方,我帶著主編在路上走的時候,遇到黑人就衝我們喊難聽的話,開始我還沒有注意,他喊了幾句以後我忽然聽懂那些話原來是「中國佬滾回去」。我當時都不敢跟我這位朋友細說。
我自己1997年工作,先是在紐約87街居住,有一天夜裡,加班以後回家晚了,10點鐘以後下了地鐵,提著一大包公司月底的報表在路上走。那是1997年,還沒有居家辦公的遠程軟體,如果需要帶回家做活,所有公司的財務報表都是紙上列印出來,然後吭哧吭哧拎回家。結果我在一處燈光暗的地方,被人持刀攔住。我當時又累又困,也是無知者無畏,看到有人居然來搶我這個可憐的小白領,突然怒火中燒,把懷裡抱著的一堆報表整個朝那人砸過去。裝報表的硬紙袋整個砸在那人身上,就這樣,搶劫者被砸跑了。我當時傻到居然捨不得那些丟在地上的報表,居然低頭撿起來繼續回家。搶劫我的,就是一個黑人。
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回到自己的公寓裡,過了兩天,跟門房說起,門房告訴我,我住的那套在一樓的小公寓,在我搬進來之前,發生一起入室搶劫的兇殺案,小偷用刀把當時在屋裡睡覺的中年人刺死,所以這套房才空下來,我才能住進去。房東唯一做的改善安全性的事,是把那扇小偷跳進房間的窗戶堵死。聽到這個消息,我是真的怕了。第二個月就到哈德遜河對面的新澤西找房子。
吃過這些苦頭以後,現在華裔二代指責移民第一代對黑人有歧視和偏見,我想說的是,我這麼一個思想上很自由的人,想到黑人街頭暴力我都害怕,繞道走。是的,微信上傳的華人被黑人暴打的視頻,相當一部分是幾年前發生的,並不是今年發生,這些過時的視頻被自由派當作華人社區歧視黑人的證據,說華人在煽動仇恨。
今年的這場黑人抗議運動,它根本性的訴求,是推動美國社會和政治對黑人問題做出結構性的改變,這種訴求,因為種種原因,很難被華人一代移民社區get到。我發表的第一篇小說《離岸流》,寫的就是黑人團夥在洛杉磯搶錢搶車造成一對年輕的華人夫妻在黑夜裡奔逃,懷孕的妻子後來流產。在我這個移民第一代的觀念中,美國的街頭暴力基本就是跟黑人社區等同,過了很多年我的這個印象才稍微糾正,我意識到也有一部分犯罪是西班牙裔,也就是墨西哥來的移民團夥。黑人苦難的歷史,他們在美國司法系統中被重點監視,被當作潛在犯罪分子來對待,這是我在黑人抗議活動中慢慢了解到的。這一點,是那個耶魯女生給父母也就是移民一代的信裡沒有解釋清楚的。
其他的非黑人的有色人種族裔,比如印度人、古巴人、中東人,這些移民群體即便是非常窮,也很少在街頭搶劫犯罪,也極少家庭倫理悲劇,這個現象,曾經被一個印度裔的喜劇演員拿來做單口相聲的素材,他用濃重的印度口音來學街頭小混混搶錢時的話,聽覺效果非常奇葩,超現實。因為你一聽那印度口音就不像搶劫,而更像公司小老闆在給你布置任務,檢查KPI什麼的。回到我前面說的結論,黑人的困境和移民的困境,是性質不同的兩碼事。移民在美國社會有很高的上升空間,但是黑人的悲慘生活,在制度和個人的相互作用下,改變極其緩慢。
我近幾年開始寫小說,第一本中短篇小說集《離岸流》今年5月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下的新民說出版。這本書中的許多篇寫的就是大陸留學生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進入美國,往新大陸移民紮根的經歷。這本書中的許多故事是以紐約為背景,從1990年代中後期的柯林頓當總統因為跟白宮助理的緋聞被彈劾,到2001年的911紐約雙子樓被炸的恐怖襲擊事件,2000年以後留學生的海歸大陸潮,一直寫到2006年後開始的「80後」的投資移民、富裕的一代人,最後一篇《桃花的石頭》寫的是移民兩代人,「洋插隊」的母親以及讀藤校畢業後進銀行工作的移民二代的女兒。二十多年來來自中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以留學的名義進入美國,然後在這裡工作,買房,結婚生子,再找工作,遭遇中年危機,尋找人生新的轉機。書中的人物對應的是我和我的朋友走出國門後,在美國這個異鄉異地真實的人生經歷。
《離岸流》
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崛起,走出國門變成稀鬆平常的事。「80後」、「90後」還有「00後」眾多的留學生,他們頻繁地走到大世界中,移民生活、移民經驗成為現實主義寫作中的廣闊天地。在中國大陸以外,用中文寫作的作者過去十年人數湧現,這是中文文學中的新現象。對於海外作家,在世界各地用中文寫作,書寫中國人的移民經驗,跟那本被西方讀者一直捧讀的《道德經》一樣,都是弘揚文化拓寬華人世界體驗的明證。
我今天的講演就到這裡,再次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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