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之後
2020年春節,是一個讓所有中國人終生難忘的春節,也是我們一家三口最刻骨銘心的一個春節。
2020年1月24日(大年三十),我們一家三口去大連探親。在銀川河東機場乘坐飛機時,就感覺情形不對,偌大的機場裡乘客不多,大家都戴著口罩,互相保持距離。渴盼見到親人的心情,讓我們忽視了這些,現在回想,當時馬上返回阿左旗才是正確決策。
在大連,雖然享受到了節日裡親人團聚的甜蜜,可接連不斷的疫情消息,讓我心頭忐忑不安。由於疫情防控,我退了提前買好的返程機票,繼續在大連親戚家等消息,心裡期盼著:疫情,你快點結束吧!
大連很快採取了措施,我們住的小區要通行證才能進出,整個春節期間,我沒有出過一次家門,我們與全國人民一樣,度過了一個「禁閉式」春節。
我在媒體工作,對於疫情,特別是家鄉的疫情防控非常關心。那些天,我一邊焦急地關注每一個關於新冠肺炎的新聞報導,一邊通過微信朋友圈看阿拉善各行各業全力打好疫情阻擊戰的信息。當我看到阿拉善的新聞工作者們、我親愛的同事們不僅做好各種疫情新聞報導,還到社區值班,自編自演防疫宣傳快板等,他們的奉獻精神讓我的心情難以平靜。
聽同事說,探親返程的人需要居家隔離,考慮到孩子開學臨近,我決定返程回家。
就此,我們踏上了曲折的返程之旅。
曲折從訂票開始:所有從大連返回銀川的飛機全部停運,只能通過北京、青島、西安等地中轉。考慮到安全、住宿等因素,我決定不能在路上過夜,要儘可能當天到達目的地。經過篩選,我訂了大連轉機北京再飛銀川的機票,不料訂票後相繼收到兩個航空公司的通知,預訂起飛時間均有變動,時間跟不上,只好無奈退票。
我又考慮坐飛機從大連到呼和浩特再轉機回阿拉善,卻發現大連飛往呼和浩特的飛機晚上六點到達,趕不上當天的飛機回阿拉善左旗,呼市機場賓館又不接待外人。最後,只能考慮換乘火車到銀川,再回巴彥浩特了。
最終,我選擇了後一套方案。
踏上回家路
2月14日凌晨四點,我們一家三口早早起床,坐車前往大連周水子機場。天空飄著小雨,天氣預報說大連迎來十年來最強暴雪天氣,大街上空空蕩蕩,我的心也空蕩蕩的。
來得太早,周水子機場還沒開門,門口稀稀拉拉站著幾個乘客,大家互相保持距離,行李都扔在邊上,也不怎麼關心。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和兒子照了個合影,希望回家的路一切順利。
我們乘坐的航班是大連飛往青島的GS6431,然後轉機GS6608前往呼和浩特。在青島流亭機場,我們遇上了嚴格的疫情檢查,拍下了空蕩蕩的機場內情景。
當飛機再次飛上藍天,想到馬上就要回到我親愛的內蒙古家鄉,我的眼睛溼潤了。在飛機上,我拍下了茫茫雲海和白雪皚皚的大地。
終於,我們到達了呼和浩特白塔機場。這裡的疫情檢查依然非常嚴格,工作人員都很辛苦,進呼市和路過呼市的,都在不同場地接受檢查,登記信息。
我們乘坐計程車前往呼和浩特火車東站,計程車上也要填寫相關資料,進了東站,各種檢查都很嚴格。首府的防控非常到位,遍布各個環節。
平常人頭攢動的火車站此時一片空曠,出於職業敏感,我拍下了一段視頻。我們乘坐當晚的火車K195前往銀川,於2月15日早晨六點到達銀川。
在銀川火車站出口,我們接受各種檢查,登記了相關信息。早晨六點氣溫很低,工作人員凍得不斷跺腳,但都堅守崗位。
我駕駛停放在火車站附近的轎車,沿著親水街——南繞城——銀巴高速一路行駛,最終到了紅石頭收費站。在這裡,交警、疾控和巴鎮的工作人員都對我們進行了細緻的檢查。他們工作認真負責,零下十六七度的氣溫下依然一絲不苟。我用蒙古語與其中幾位交談,得知他們已經這樣辛苦很多天了。
我們按照要求填報了相關資料,單位也派人過來接我們。這時候卻出了狀況:原來,我們飛機中轉途經青島,而山東屬於疫情重點地區之一,所以需要集中隔離。說老實話,我剛開始有點接受不了,認為只是經過飛機場,應該是居家隔離而不是集中隔離。但作為一個守法公民,而且我還是共產黨員,在非常時期,一定要服從組織安排。就這樣,我們於上午九時許,駕駛車輛跟著一輛鳴笛的警車,順著繞城高速來到巴彥浩特的一家酒店,被正式隔離。
當我拖著疲憊的步伐走進隔離房間時,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回顧這一路,我領略到浪漫之都大連凌晨的寂靜,目睹到偌大的機場乘客寥寥,感受到人與人之間能保持多大距離就保持多大距離、互相提防的那種痛苦,體會到不是你拿著多少錢就能買到回家的票的心酸,特別是那種有家不能回的恐懼。路上我千算萬算,計劃了各段行程之間的銜接,思考各種交通變動可能帶來的變故,唯獨沒有想到回家卻被集中隔離……
隔離第一天
2月15日上午九點多,走進酒店隔離房,關上房門,我的心情很複雜,難以用語言表達。
門外,是長長的走廊,光線不好,每間房的門口放著一個粉色塑料凳子。前幾天刷抖音我曾看到過這樣的情形,現在輪到自己,心裡非常忐忑。
好在酒店房間設施不錯,兩張床的標準間,有電視、電腦,帶洗手間能淋浴。旅途的勞累讓我很快不再胡思亂想,開始正視眼前的一切。因為旅途難以預測,而且飛機不允許託運行李,我們除了孩子的作業和父母給帶的食物,其他什麼都沒帶,甚至連洗漱用具和換洗的衣物都留在了大連。
打開隨身攜帶的兩個箱子,裡邊是父母烙的兒子愛吃的紅糖餅和弟弟買的一些水果,這些食物都是我們計劃回家為隔離14天做的準備。現在回不了家,感覺很多東西都缺,如我的隱形眼鏡護理液、水杯、洗髮水、毛巾等等。
我環顧了一下房間發現,牙膏牙刷洗手間裡都有準備,還有十瓶純淨水,一包抽紙,一個塑料桶,一個小噴壺。就靠這些度過漫長的14天嗎?我呆坐在床上。這時,突然電話鈴響起,我一看,是閨蜜打來的。她問我:「都缺啥呢?我給你準備好送過去……」說實話,因為連續兩天的奔波,加上意料之外的事,當時腦子一片混亂,我不太記得和她聊了什麼就掛了電話。電話鈴聲一次又一次響起,有親戚的,有同事的,有朋友的,他們通過微信得知我們被集中隔離的消息,於是紛紛打來電話慰問,並詢問我們還需要什麼。
被隔離更是牽動了家人的心。父母的擔心他們不說我也能感覺到,電話那頭一通安慰,說讓我們安心待著,不要操心其他事。丈夫的家人也紛紛打來電話,一句句暖心的話差點讓我淚崩。除了家人朋友同事的關心電話外,我還接到孩子學校老師以及其他相關部門工作人員的電話,我一遍遍耐心地講述出行以來的每個細節,配合他們的工作。
中午時分,我聽到工作人員大喊:「吃飯啦!」打開房門,發現午飯被放在門口凳子上。拿回房間,打開塑膠袋,看到飯菜有米飯、土豆燉牛肉和西紅柿炒雞蛋。因為沒什麼胃口,我吃了兩口就倒頭睡了。休息了一會兒,電話又響了,閨蜜說給我買了點東西送到門口,都是她能想到的,如果還缺什麼再聯繫她。此時,我熱淚盈眶,聲音哽咽……
晚上八點多,醫護人員敲門,從門外喊:「戴好口罩,打開房門,不要出來,我們測一下體溫。」當我戴好口罩打開房門時,醫護人員用一種儀器在對面一米多遠的地方給我測溫——36.6度。測完後,醫護人員說:「門口放了你朋友帶來的東西,只是一部分,太多了拿不進來,下次有需要再拿。還需要填一份《集中隔離醫學觀察隔離人員告知書》和一份《集中隔離醫學觀察注意事項》。」我把兩大袋沉甸甸的「補給」搬進房間,一陣暖意湧上心頭。閨蜜準備的「物資」除了一些零食外,還有牙膏、牙刷、洗髮水、熱水壺、馬桶墊和幾本書,真是比我想得還周到。其實,這種時候,來自家人朋友同事的關心和支持比什麼都重要。
晚上九點多,我翻看著閨蜜送來的《燦爛千陽》,靜靜地入睡了。
隔離第二天
「從窗子到門是七步,從門到窗子也是七步。」突然,腦子裡蹦出伏契克《二六七號牢房》裡這句經典的話。下意識地走了走,從窗子到門是十二步,從門到窗子是十二步,還好,不是七步。
以前上學,看到這兩句話,總覺得囉裡吧嗦,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兩句話所表達的意境和心情竟然如此準確。看來,有些東西的解決,得靠時間和經歷的積累。
今天是被集中隔離的第二天,我早早從睡夢中醒來。賓館的窗簾是不透光的,之前南來北往,住宿過很多次酒店,一直喜歡這種窗簾不透光、白天都像黑夜的感覺,鑽進暖和的被窩,享受難得的悠閒。而這一次感覺完全不一樣,我有些恐懼這種不透光的環境,急忙起來拉開窗簾,一束刺眼的光亮照進屋內,讓我瞬時閉上眼睛。
停了幾秒鐘,我睜開眼睛看向窗外,遠處是居民小區,感覺一片寂靜,偶然出入一兩輛轎車。我倚靠在窗戶邊發呆,呆了很久很久,站得腿都有點麻了。一瘸一拐走回床邊,我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翻看著,之前最關注的是「疫情動態」:確診人數有沒有增加?疑似病例有多少?現在我卻開始逃避,不敢看,也不願意去看,我怕,心悸的那種怕!
放下手機,在屋子裡繞圈圈,活動一下腿腳,從窗戶走到門口,十二步,再走回窗口,十二步。我所在的房間位於六樓,視野開闊,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觀察戶外,天很藍,遠處營盤山上的諾顏敖包看得很清楚,那裡有無數個早晨與傍晚,我陪著父母沿著小路散步。我突然有種衝動,想衝著周圍大聲呼喊,最終理智戰勝了這種衝動。
早晨八點多的時候,聽到外面有「刺啦刺啦」的塑膠袋摩擦聲。人安靜地待久了,就會對外面的聲音特別敏感。果然,有人送早餐來了!我打開被集中隔離後的第一頓早餐,發現是脫脂牛奶和煮雞蛋,都是熱的,還有幾片麵包。準備早餐的工作人員很用心,營養搭配均衡,可惜此時我沒有胃口,之前想減肥的時候也聽說過喝脫脂牛奶好,但一直沒有嘗試過,今天終於喝到了,但萬萬沒想到會是在隔離期間。
中午12點多,午飯送來了,是米飯、紅燒肉土豆、肉炒菜花,與昨天中午和晚上相比,除了主食都是米飯外,其他菜品無一重樣。而且每頓飯都配有清水油菜、菜花、白菜等營養蔬菜,這些小細節很讓我感動。在非常時期,我盟為打贏這場戰「疫」,連一頓飯這麼細小的環節都做了精心的安排,我想我們一定能早日戰勝疫情,恢復往日的一切。
一整天,除了吃飯、看電視、玩手機外我無事可幹。如果是以前,這不就是我最喜歡的愜意生活嗎?然而現在,隔離生活才僅僅兩天,我的心情就開始煩躁,沒心思做任何事情,接電話、視頻聊天都是口不對心、語無倫次。我想,任何人,只要被集中隔離,他(她)的心都會變得脆弱。集中隔離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它包含著更多的是無奈、無助和恐懼。就連平常的一個噴嚏都會讓我忐忑很久,更不要說發燒咳嗽之類的。也許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感情細膩,想法比較多,愛鑽牛角尖的緣故吧。丈夫和兒子對這次集中隔離都是一樣的心態和想法,他們說:「無所畏懼。」還好,你們心態好,我也寬心了很多,畢竟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身邊,讓我們一起努力渡過這個難關吧!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無限美好!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凝視黃昏,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一整天放空自己。看著窗外幾輛車緩緩駛入居民小區,內心泛起一絲波瀾。他們在回家,回到溫暖的家!
今天最讓我關注的是,通過微信,得知我們阿拉善盟有九位醫護人員於凌晨到達武漢,戰鬥在疫情一線。我從內心裡祈禱,希望他們平平安安,希望他們能夠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圓滿完成任務。武漢啊武漢,這些天全國人民都關注著那裡,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阿拉善的醫護人員,你們代表了二十多萬阿拉善人的心啊!救死扶傷,大愛無疆。祝你們早日凱旋歸來!
隔離第三天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就在我隔壁房間,我卻不能走過去看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們明明只隔著一堵牆,卻好像隔著一片汪洋……」
今天是被集中隔離的第三天。雖然與丈夫、孩子只隔著一道牆,而且每過一段時間,我們都會互相視頻通話,但畢竟不如生活在一起那種親暱。
當生活不再寧靜,人才能感受到那份寧靜的可貴。過去的生活雖然有些單調,可現在的我,從內心渴盼恢復到那種日常:每天早晨六點不到,起床準備孩子的早餐,叫醒孩子送去學校,回來再收拾收拾去上班。因為工作特殊,中午往往要加班改稿子,只為晚上能早點下班……每天的時間總覺得不夠用,被工作、生活推著一路奔跑。
前幾天在大連,我也是在家封閉了近二十天,雖然每天不出門,但也沒有覺得日子像今天這樣難捱。每天早早起來,和家人一起準備午餐,逗逗剛滿一歲的小侄兒,陪父母聊聊天,生活還是很愜意。而在這幾天,雖然一樣不能出門,但是少了很多讓我開心的事,沒有家人在身邊,沒有人問你中午想吃什麼飯?紅燒排骨還是糖醋裡脊?只有每天三次的:「開飯了!」和每天兩次的:「你好,我是工作人員,請你戴好口罩打開門,站在門口不要出來,我們要測體溫……」
集中隔離點的工作人員都很辛苦。記得我們剛進來的時候,一位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中年男子,背著個噴霧器走在我們前邊,一邊走一邊噴灑消毒液,雖然當時讓我產生恐懼感,但現在細細想想,他每天要面對未知的疫情威脅,面對我們這些可能攜帶病毒的陌生人,能夠恪盡職守就是一種了不起的奉獻啊!與他一樣,那些每天來給我們送飯的、測量體溫的工作人員,他們都是冒著潛在的生命危險在工作啊!此時我心中滿溢著對他們的讚美之詞。
今天還聽說有對夫妻兩個都在開發區工作,11歲的孩子在烏達的家。封路後夫妻倆無法回家,孩子一個人,每天基本以稀飯度日。真不敢想像這對夫妻那種思念孩子牽掛孩子的心情,我想心如刀絞般的痛吧!比起他們,我覺得我是幸運的,至少他們都在我身邊……
有朋友微信問我,被集中隔離是一種什麼體驗?她還說,網上有人解釋,集中隔離點,仿佛就是風暴眼。我對風暴眼這個說法太贊同了,真是恰如其分啊!你看,我們住在隔離室內,有電視,有網絡,吃喝有人負責,感覺一片寧靜。而門外,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警察每天為我們忙碌奔波;更遠處,無數個小區門口,物業人員或者志願者們為每一個進出居民測量體溫、登記信息……在這場疫情阻擊戰裡,無數人冒著生命危險奮戰在各個環節。
外面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喧鬧,而我這裡一片寧靜。雖然我喜歡寧靜,平時也喜歡獨處,但這樣寧靜地度過14天,對我的身心都是一種挑戰。
當我無奈地望向窗外,看到幾位值班警察守護在進出口處。他們來來回回,忙忙碌碌,休息的地方只有一頂帳篷。「他們都在守護著我們……」當這個念頭出現在我腦海裡,就牢牢凝固了。我想,雖然我們被集中隔離,雖然我們有恐懼,有寂寞,但想想他們的奉獻精神,我們就沒有理由抱怨什麼。
謝謝你們,所有的守護者!
我知道,我正在收穫一段刻骨銘心的人生經歷。
[責任編輯:楊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