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華讀書報》2018年8月29日13版
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歷史的生態學暢想」
作者:侯深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
一本經典性著作往往為它的讀者提供不同的閱讀路徑。《帝國之河:水、乾旱與美國西部的成長》是標誌著環境史學科走向成熟的重要經典,它在1985年初版,迄今已過30餘年,但是仍然在世界範圍內擁有廣泛的讀者,引發過各種各樣的爭論。在這部書中,沃斯特將美國西部稱為「資本主義文化的生態變體」,它的母體是美國東部溼潤氣候的滋養之下生成的一整套文化,它在自身的自然環境中形成了對自然產出的期待,對社會價值的框定,對制度與秩序的解釋。但是當它被移植到乾旱的西部,一方面試圖在新的自然環境中實踐母體既有的理念與行為;一方面又在水,這一關鍵性自然元素的匱乏下,違背了母體文化在這個新地區建立一個平等、自由、民主社會的期許。新的權力結構在勉力製造豐裕資源,卻又不斷遭遇自然制約的過程中浮現,最終締造了一個同其母體不論在財富還是在觀念上都可以一較長短的新帝國。
在這個匱乏-豐裕-匱乏的循環中,新的水帝國的締造者感受到在美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對強大的組織性力量的需要。如沃斯特所言:「讓曾經的匱乏成為富饒,將從前不可獲取、神出鬼沒的慳吝自然置於私人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這就是資本主義國家最為重要、最為根本的生態角色,而在西部,這一角色發揮作用的程度,是美國任何其他地方都不能同日而語的。」而在這個帝國中,通過技術統御(technocracy)所實現的某一個社會群體對自然的徵服,與少數人對大多數人的徵服相始終。
沃斯特本人在30餘年後言道,這是一部關於權力如何在自然與社會彼此形塑的過程中生成的著作。它在美國的讀者往往聚焦於該書對於美國西部民主是否存在的質疑,中國的讀者則可能會對該書的第一章中對魏特夫及其治水社會理論的借鑑與批評發生興趣。而我,則對這部書如何在美國西部的沙漠上演繹不同版本的現代性饒富興味。
實際上,相較於哲學家、文學批評家及人類學學者,歷史學者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未能對現代性中蘊含的進步觀做出反思。直至1960年代,出現了以種族、階級、性別為切入點進行的歷史敘事,現代性中的種種負面因素方得以在歷史敘述中被系統地分析和思考。此時,由於歷史上的邊緣人群與自然的加入,令現代歷史穿透原有英雄凱歌式的讚美詩,折射出相對晦暗、壓抑的色彩;現代性也因為科學與技術之上附著的殖民、帝國元素,普世價值中潛藏的雙面性,異質文化的重新發現,山川草木的破碎衰敗等多重原因,而無法再以無辜的進步面目存在。然而有意思的是,總體而言,在歷史學的分析中,現代性仍然是單向度的技術、權力、徵服與異化的完美組合。特別是在對文明與自然的關係的探討中,現代性純然變成徵服與破壞的代名詞,而存疑的僅在於這種徵服究竟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抑或是應當重視而仍然是歷史之必然。換言之,在現代性的負面性被揭示的過程中,現代性的複雜性仍然被遮蔽。
Donald Worster, Rivers of Empire: Water, Aridity, and the Growth of the American West,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85.
《帝國之河》是一本關於權力與徵服,關於自然的衰敗與社會夢想破滅的著作,其故事主體構成了反省現代性晦暗面的完美平臺。沃斯特也的確做到了對此問題的深沉反思,在一個由水串聯而起的長時段的星球視域下,對美國西部的水、旱與資本累積、權力構建的分析破解了橫亙於美國學界中的西部進步史觀。然而同樣在這部書中,沃斯特又令現代性超越了我們習慣的現代性等同於破壞自然的敘事,而呈現出其多稜的複雜面相。在此書中,我們會發現,同樣是在現代性的關鍵詞——民族與科學的敦促下,在美國出現了對技術統御的現代權力合法性的質疑,對國家與私人資本媾和後財富聚斂的蔑視,對美國西部民主社會神話的解構,對深陷等級社會,為了謀求生存的機遇與財產的安全而讓渡自己追尋的自由、平等、財富之夢的男男女女的同情與反思。更為重要的是,在同樣的語境,不同的自然環境下,乾旱的沙漠的西部,出現了對自然之價值的重新發現,出現了迥異於西方文明既往的文化訓練中對美的認知。最後,沃斯特告訴我們,這個版本的現代性,是以懷舊(nostalgia)的形式所呈現的。
在一篇發表於1993年題為《我們失落的自然》的文章中,沃斯特寫道:「懷舊貫穿著我們的社會,這是一件幸事,因為它可能是我們獲得救贖的唯一希望。我自己的懷舊——可能是同千千萬萬人所分享的那種情感——將我帶回這個大陸殘存的原始自然當中徜徉漫遊。」貫穿於《帝國之河》一書的,正是這樣一種懷舊情感,一種對失落的自然世界的哀悼。它無疑是一種私人情感,但是超越了在懷舊中普遍蔓延的個體記憶,甚或某一文化的集體意識。或者也正因為如此,沃斯特沒有任由這樣一種私人情感泛濫,而始終保持著職業歷史學家的冷靜與自持。他不會讓懷舊的情感主宰他對歷史的記敘與辨析,不會為田園牧歌的傳統披上一層玫瑰色的外衣,也不會試圖讓逝去的荒野成為構建一個新神話的載體。
正如《帝國之河》所示,懷舊本身是美國西部歷史的一個構成部分,而沃斯特本人不過是參與到這部尚未完成的歷史當中的一個聲音。在《帝國之河》中,他描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收錄機時代,西部夜空的巨大裂隙中始終充斥著無形的聲音。每一種都有著自身的音質,每一種都冀望被傾聽,每一種都宣告著某種身份,某種個性」。在某個星雲交匯的節點,一種聲音會融合很多其他的聲音,成為某種主導性,壓抑其他聲音的力量。在彼處,曾經匯集的主導性聲音由巨大私人資本的貪婪獨鳴,融合成為野心勃勃的聯邦墾務與前種聲音的二重奏,這中間摻雜著小農場主的失落,各種膚色的農業工人的乞憐,以及不斷擴張的城市中普羅大眾嘟嘟囔囔、形形色色的抱怨,其主旋律卻是一往無前的自然徵服與技術統御。但是,這片蒼穹永遠不會僅僅為某個單一的韻律而悸動,這裡或者那裡,某種不協和的聲音會穿透夜空的雲層。在初始,它或許氣息微弱,無人應和,然而如果它足夠獨立,足夠堅韌,最終它將尋找到與它聲氣相投的其他聲音,震顫某一處心靈,甚或撼動某一種既定的社會結構。
在19世紀的晚期,西部的上空中隱隱出現了一種嶄新的懷舊聲音——在現代性下催生的懷舊。同我們人類社會所熟悉的懷舊不同的是,它不復是對田園舊夢的重溫,或是對往昔某種人類創造的眷念,而是對一種更為本初的自然狀態的紀念:對一條曾經自由奔騰怒號的河流被羈縻的悵惋,對一片在朝陽中盛開的野罌粟花被剷平的傷逝,對一塊能夠為拒絕技術,拒絕人群提供可能性的孤獨土地——沙漠的文明化的追悼。它的聲音帶有鮮明的現代氣質,混合了對現代科學提供的新型知識的認識,是現代精神中對任何一種試圖統御自然以及個體的權威力量——無論是宗教的,還是世俗的,無論是道德的,還是技術的權威的抵抗。最為重要的是,它徹底質疑了工具理性和傳統審美對自然價值的界定,用沃斯特對19世紀末沙漠作家約翰·范戴克的評價說,「這是一種鮮明的現代性思想,一種斬斷審美與一切傳統的、文化的偏見之間聯繫的思想,它將一直深入,直至堅持美的非道德性。它不具有以人類為目的的任何工具性——它不會讓我們變成更好的人,沒有履行陶冶情操使命職責的需要,超越一切善惡,只是為了自己的理由而存在」。
沃斯特經常說,去撰寫一個地方歷史的基本前提,是前往那個地方,視覺的感知會衝擊很多既有的認知。而理解一部關於某個地方的著作,最好的方式也是去他所書寫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三十餘年前,沃斯特在範戴克於一個世紀之前紮營的所在撐起了自己的帳篷;在今年三月的一個料峭春日中,我驅車前往位於美國西部莫哈維沙漠之中的約書亞樹國家公園(Joshua Tree National Park)。這裡正是被沃斯特稱為上演不同現代性版本的西部微縮的平臺。沙漠的天空如水晶一般澄澈,在清冽乾爽的早春,幾乎可以聽到空氣中鬆脆的爆裂聲。沙漠的生物大抵都瘦骨嶙峋。約書亞樹,這個被早年跋涉至此的摩門教徒賦予如此富含宗教意味名稱的絲蘭亞種也同樣如此。在虔誠的摩門教徒眼中,它們在乾旱的土地上冷峻地站立,以一種執拗而奇異的姿態昂首向天,恰如那些為新教社會所驅逐的摩門教徒,雙臂伸向蒼穹,籲請上帝的慈憫。
Joshua Tree National Park
然而,上帝卻沒有聽到,或者不願傾聽來自這片土地的聲音,這是為他所厭棄的所在,一片「少雨的土地」。我們慣常用來讚美田園牧歌的一應詞彙——豐饒、鮮美、蔥鬱,一應需要大量的水來潤澤的詞彙對這片土地都不適用。這裡的景觀並非沙丘連綿的大漠,事實上,年復一年,泛濫的春水會在土地上留下淺窄而縱橫的河道,河道兩側也生長著茂密許多的肉質矮小灌木。然而,在一年的大部分時間中,此間的土地是蒼黃而皸裂的,河道乾涸而焦渴,最顯著的生命存在是遠遠高出同儕的約書亞樹。但是如果造訪者願意如奧爾多·利奧波德所言那樣,「把膝蓋趴在泥土裡尋找春天」,他們會發現一個雖然並不青翠嬌豔,卻依然五色斑駁,各種生命以卑微然而堅韌的形式掙扎求存的世界。
這個世界在漫長的歲月中存在於文明習慣的審美之外。在過去的一萬餘年間,一群群文化各異的採集狩獵者在此處尋找生計。直至18世紀晚期方有白人到訪的最早記錄,那是一組對上帝的訓誡有著虔誠信仰的西班牙天主教徒。但是無論是他們,還是被後世籠統稱作印第安人的土著部落都沒有留下任何記錄,讓我們想像他們在面對這片荒涼土地時的所思所感。留下記載的是加入那場徹底改變美國西部山河運動的1849年淘金者。懷揣著對財富的天真夢想,他們告別了日漸逼仄的東部城市與鄉村,趕赴傳說中的金山。
當他們遭遇這個世界時,夢想變成夢魘。那麼幹,那麼熱,上空盤旋著時時窺伺的禿鷲,在地面似乎已經枯死的植被間穿梭著蜥蜴,雖然迅捷,但是醜陋。這是一個同他們既往的審美經歷徹底不同的世界。在前者中,洋溢著其祖輩自大西洋彼岸帶來的田園暢想曲,也蕩漾著新近浪漫主義之風吹響的山巒交響樂。無論是對平原農牧風光的讚頌,還是對高山荒野景觀的嚮往,他們此前的環境認知中都流淌著充沛的水,孕育了鳥語花香,草長鶯飛。即使有著冬日的肅殺,但是在季節的輪迴中,總會有豐盈與燦爛,綻放著綠色與希望。但是,眼前的這個沙漠世界是單調的、危險的,它的景觀無法帶給人們對溫情與舒適的任何想像,生命展現的是血淋淋的殺戮與競爭。在49淘金者看來,這是乾旱地區最不可救藥的存在形式,是最為荒涼無用的廢地,全然沒有半分存在的價值,甚至無法像高峨的山巒那樣滌蕩人類的靈魂,如同鄰近的死谷,它是一片任何上帝的選民都應當儘早逃離的土地。
這批選民匆匆離去。但是他們對這片沙漠的厭憎很快在更加樂觀的時代精神中轉化為讓沙漠如玫瑰花般綻放的決心,至於如何綻放,現代技術則提供了各色選擇。在此處,新來者發現了金礦,他們將現代化的機械帶到這裡,用水泵將水抽出,開始讓封埋百萬年的自然財富曝露在沙漠的烈日之下。在他們的同路人開始開山引水,修築大壩,將更廣闊的西部乾旱地帶轉變為一個農業的天堂之時,他們也終於為這片悲慘的上帝棄地找到了存在的意義。這層意義中沒有任何懷舊的情懷,它同其所身處時代的主導聲音嚴絲合縫,進步,進步,進步!或者由於此處比其他地方更幹更荒涼,而讓它決意開發的聲音更加響亮,更加尖銳。
然而,就在它的最高音中出現了裂痕。這片土地是否僅僅具有為人類聚斂財富而存在的意義?沙漠是否是一片無法孕育生命的死亡之谷,抑或它只是拒絕人類,特別是自認為文明人的物種的恣意妄為?人類眼中的美與道德是否是裁決自然之美的絕對標準?它孤獨的星空,它粗糲砂質的土地,它嘴角流著毒涎的蟾蜍,它毛髮稀疏,雙眼泛著邪惡綠光的草原狼,在自然的設計中擁有的難道不是同滿是腐殖質的黑色土地,有著華美文章的彩蝶,萌態可掬的熊貓一樣的價值?難道這樣的價值,超越了自然的工具性、功利性,甚至傳統審美的價值不值得去尊重和保護?
美國人對於這一系列問題在有著形形色色的回答。當他們第一次發現沙漠超乎金錢之外的價值時,並不是在懷舊情感的驅使之下,而是在19世紀晚期衛生學的發展中,嗅察到沙漠空氣對於人類健康的價值。對於沙漠的恐懼在現代技術的護衛下逐漸消失,淘金熱過後的東部人開始意識到,那個溫暖而乾燥的西南部有著潮溼、骯髒的新英格蘭所無法比擬的優質空氣,是哮喘症、肺結核、支氣管病人的福音,曾經上帝指定的邪惡之地變成了彼時科學背書的療養勝地。
一旦對沙漠的認識打開了缺口,其他的挑戰紛紛到來。如果這樣的空氣對人類的健康有益,是否它也可以生養其他的生命?在生態學方興的19世紀晚期,科學家進入了美國西南部的沙漠。他們首先對美國沙漠做了概念上的界定,將之限定於低降水量的區域,在這個概念下,他們發現:在人們所言的沙漠當中,有著「令人嘆為觀止的植物多樣性及其動物夥伴,它們都展示著最為非凡的特性。這裡有墨西哥刺木、絲蘭(鳳尾蘭、絲蘭木)、沙漠百合、巖吉利草、粉紅色的斑點花、細碎的地錦草、仙人掌(巨仙人掌、桶狀仙人掌、風琴管仙人掌、魚鉤仙人掌、仙人球)、有著奇異綠色樹皮的假紫荊樹、生著多汁葉片的龍舌蘭、芳香的鼠尾草、沙漠茶、天芥菜、巴豆、響尾蛇草、夜來香、濱藜和幾千種其他植物。」沃斯特言道,在這些科學家開始創立一種關於沙漠的學科,研究其千姿百態的生命屬性和彼此之間的相生相爭的同時,「他們同樣學會欣賞如什裡夫所描繪的沙漠那種『人文主義的、智性的、審美的』價值」。
追尋優質空氣的哮喘症患者與漫遊在沙漠上探究奇異生物的科學家在沙漠中發現的價值,成為罹患哮喘的藝術家約翰•範戴克進入沙漠的緣由,但是,當他走出沙漠之時,他所感知和撰寫的沙漠具有了全新的價值,它的背後是一種較之現代科學更寬廣、更深沉,更能夠回應現代生活中某些人性需求的情感。在擁擠的城市生活中對孤獨的渴望,在紛雜的社會關係中對簡約的欣賞,在主導一切的技術統御中,對觸摸非人類創造之物的欲求,這一切匯集成對正在消失的沙漠的懷舊。在沃斯特看來:它「代表了現代美國的另一面:反對統御、工具主義、資本與技術權力的一面;崇尚自由、野性、無羈的壯美與人類謙卑的一面。」
在範戴克自己的時代,自然保護運動方興未艾,西部的黃石、約塞米蒂、大峽谷、紅杉林這樣符合浪漫主義以降的審美訓練,被認為能夠激發美國人民族自豪感,呼應人性中美好一面的瑰麗景觀已經在美國人的自然認知中獲取了合法性。但是沙漠,正如同它的熱愛者,範戴克或者更早的瑪麗·奧斯丁,仍然被視為造物或者文化的怪胎。範戴克本人並沒有成為那場自然保護運動的參與者,同該運動的大多數中產階級精英相比,他只是一個被痼疾困擾、離群索居的單身怪客,「沙漠作家」的美名亦成就於身後。而撰寫美國西部的經典之作——《少雨的土地》的瑪麗·奧斯丁,也不是英式莊園會客廳中說著俏皮話來爭取愛情的簡·奧斯汀。瑪麗稜角分明的思想在沙漠勁風揚起的沙礫中磨礪成長,與社會格格不入。她享受孤獨,追尋自我空間,堅定不移地拒絕其社會為她女性身份所做的所有界定——溫順、和婉、精緻,最終,還有婚姻。沙漠成為她逃離傳統的桎梏,對自身存在價值進行重新定義的所在。
Mary Austin, The Land of Little Rain, Boston and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and Company, 1903.
或許現代性最迷人的地方便在於它允許對任何一種權威,任何一種合法性的挑戰;而在現代社會的演化中,它也允許現代性以不同的方式進行表達。有些表達可能如沙漠中的某個沙丘,疾風過後,無影無蹤;有些表達則如沙漠的強風,恆久地、執著地吹動,最終會撼動最穩固的人類堡壘。整個20世紀,這股來自沙漠的強風不斷同資本與聯邦權力相抗衡,與大眾意識中尚存的對沙漠的恐懼或者誤解相對決。它所希望改變的不僅僅是對沙漠本身的認識,也是對現代文明包容度和多樣性的整體重估,對每一個個體在這個龐大的世界中所佔據的價值和位置的重新認識,對自然自身價值的認識與肯定。當我們任由思緒被沙漠之風吹往一個較人類文字歷史遠為久遠的過去,或許我們會說,我們已經擁有如此之多的綠洲,一點點殘存的沙漠恰恰是現代文明所需要的喘息空間。
在20世紀後期,奧斯汀與範戴克的聲音在美國社會中贏得了廣泛的和聲,變成一種救贖的力量。約書亞樹國家公園,死谷國家公園,加州沙漠保護法案,以及一系列沙漠荒野保留地的出現,都是一種新的人與沙漠關係出現的標誌。反觀之,那些曾經以進步、民主、增長為名的主流聲音則在各種人為與自然的合力下構成的災難中,變得聲嘶力竭,無以為繼。西部治水社會的合法性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而這正是不同版本的現代性彼此對抗、影響的結果。
如沃斯特在《帝國之河》的最後一章所言:「他們所不屑一顧的懷舊情緒竟然不只是一種愚蠢可笑的東西。它可能會將自身轉化為一種深沉的顛覆性力量,一種可以令一個帝國放低身段的力量。對曾經失落的事物的懷舊,可能將人們導向對從本質上令人不安的全新道德準則的發現;在此問題上,它是對西部原始自然有其自身內在價值的發現,這是人們所必須理解,並且學會尊重的價值。這樣的發現,使得從帝國主義者手中,從工具主義者手中,從聚斂者手中挽救那個失落自然世界的殘存部分,成為一場值得進行的鬥爭。同樣,懷舊也可能成為對另一種全然不同於現行帝國秩序的未來社會進行想像的基礎。
題名:《帝國之河:水、乾旱與美國西部的成長》
作者:[美] 唐納德·沃斯特
譯者:侯深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8年
閱讀書目:
《帝國之河:水、乾旱與美國西部的成長》
時間:2020年12月16日 19:00-21:30
參與方式:騰訊會議(ID:755 4828 0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