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看到我的世界裡那些漸漸消逝的美好,你就能體會到現在所擁有的幸福。」 ——題記
「你在幹什麼呢?」
「我在給螢火蟲造墓呀。」節子低垂著頭,又說道,「媽媽也在墳墓裡邊吧?」
清太正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接著說下去,「我聽阿姨說的,媽媽已經死了,埋在墳墓裡邊。」
清太這才第一次淚水盈眶……
這是日本作家野坂昭和根據自身經歷攥寫的小說《螢火蟲之墓》中的一個場景。
作為日本第58屆直木獎獲獎傑作,《螢火蟲之墓》從出版至今,翻印過無數次,由其改編的同名動畫、電視單元劇版及真人電影也廣受好評。
作為一部反映普通大眾,特別是孩子在戰火中痛苦與掙扎的小說,《螢火蟲之墓》用虛構與真實記憶不斷交織的方法,深深切入赤裸的現實,直面如此的殘酷悽涼,字裡行間始終充溢著一股樸素堅韌的力量,給人強烈的震撼,也不斷地喚起人們思考:
戰爭之於普通人,究竟帶來了什麼?
01
「到底是幾號呢?到底是幾號呀?」
清太就這樣一心惦記著此事,停止了呼吸。
小說的開篇,主人公清太蜷曲著後背,靠在省線三宮站內海濱一側那瓷磚剝落殆盡、水泥裸露無遺的柱子上悄然離世。
直到第二天,站員才小心翼翼地挪動他的屍體,在清太那爬滿蝨子的腰圍裡有一個水果糖罐。
輕輕一揮手,水果糖罐被拋入站前黑暗的、布滿雜草的焦土上,覆蓋在糖罐上的蓋子打開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散在空氣中,還有三塊小小的骨頭碎片——那是節子,清太的妹妹,一個月前,死於急性腸炎。
天空中,受到驚嚇的螢火蟲,閃爍著慌慌張張的光,點點螢火在戰後依舊陰沉的天空中,爛漫而美好。
當清潔工人無情的把糖果盒丟進暗黑的夜裡,他並不懂得,他丟棄的是什麼。
這盒水果糖罐曾經承載了父母雙亡、流離失所的兩兄妹對生活所有的希望。
在寄人籬下備受欺辱的日子裡,在那些用小小的身軀咀嚼苦難的日子裡,糖果和就是節子的快樂和精神支柱,支撐起她對未來的盼望與期冀。
然而,沒有了,白色的粉末,小小的骨塊,拋灑在空中,和螢火蟲的幽暗的光交疊著,童真與殘酷對立著,潑潑灑灑,飄飄散散,終歸湮滅了,再尋不到一絲痕跡……
木心先生在《西班牙的三棵樹》中說:「螢火蟲是會呼吸的鑽石」,皎皎如星河般絢爛。
而尊崇萬物有靈論的日本人,見到螢火蟲時,總會親切叫一聲「けいか」!尤其是在夏天,躺在草坪上,天空中的螢火蟲一閃閃的,格外美麗動人。
可轉瞬間,那份靜謐美好的點點螢火便和鋪天蓋地的火光重疊,密密麻麻的曳光彈,帶著冷酷的溫暖,四散而下,讓人恐懼而悲傷。
時間退回三個月前,那時的清太從未想過戰爭與他有什麼直接的聯繫:父親是一名海軍大尉,母親溫柔而善良,妹妹可愛懂事,而他則和這個年紀所有的男孩一樣無憂無慮的成長。
當第一顆炸彈從B-29轟炸機上呼嘯而下的時候,片刻的寂靜甚至讓他產生了幻覺,仿佛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可隨之而來的巨響將他拉回了現實,也將他的世界摧毀到分崩離析,破碎不堪——
「媽媽的身上半身纏著繃帶,兩隻臂膀好似球棒一般直挺挺的,臉上也包了一層又一層,唯有眼睛、鼻子和嘴巴露著黑洞洞的孔,鼻尖宛如天婦羅的面衣……」
記憶中溫柔美麗的母親,此刻一動不動,渾身纏滿了繃帶,那繃帶上滲滿了血,上面叮滿了無數的蒼蠅。
她死了。
甚至清太都顧不上為母親嚎啕痛哭,她就和其他遇難的人一起,被工作人員用草蓆潦草的裹起來,扔上了卡車。
再見到母親時,是一隻用燒焦的木柴寫上名字的木盒,裡面一截雪白的指骨有些突兀的在焦黑的木盒無聲躺著,仿佛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換做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02
生命於戰火而言,就像那明明滅滅的螢火,轉瞬即逝,即使在時隔70年後的今天,硝煙帶來的死亡威脅從未遠離。
面對攝影師的鏡頭,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只是一瞬,快得讓人幾乎捕捉不到。
下一秒,緊咬著嘴唇的女孩,緩緩地舉起了手,那雙原本稚嫩的小手緊緊地握成拳頭,眼神裡滿是讓人心疼的迷茫與乞求。
女孩的名字叫Adi Hudea, 出生在戰火紛飛的敘利亞。
阿拉伯古書曾經寫道:「人間若有天堂,大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空中,大馬士革與之齊名」。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90分鐘,110枚飛彈傾瀉而下,戰火「染紅」了大馬士革的夜空。
Adi Hudea 的父親死於2012年的一場大屠殺,此後她一直和母親生活在難民營。
不知是太過熟悉殺戮,還是太過畏懼死亡,當攝影機的長鏡頭對準她時,她下意識以為那是機槍,那高高舉起的手臂下是她面如死灰的小臉,木然而悲傷……
有人說:戰爭中看不見天理對錯,有的只是人類不斷衝破道德底線,無限接近撒旦的瘋狂的臉。
而孩子則是這如地獄般可怖戰爭中最無辜的「祭品」——
2016年,敘利亞城市阿勒頗遭受空襲,救生員從廢墟瓦礫中將5歲小男孩達克奈什(Omran Daqneesh)救出。
小達克奈什獨自坐在救護車座椅上,身上布滿灰塵和血跡,不哭不鬧,淡定的擦拭臉上的血跡。
眼神中對死亡的司空見慣與漠然,深深刺痛了所有人的神經。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或許這個雙眼充盈著淚水的小男孩幫小達克奈什問出心中的問題。
本應在父母懷中撒嬌、在教室中學習、和小夥伴嬉笑玩耍的年紀,他們被迫接受了生活的殘酷。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相關報告表示,截止2019年底,全球有約4570萬人因武裝衝突和暴力成為國內流離失所者,其中1900萬估計為兒童。
無休止的轟炸、躲避、在轟炸、再躲避成了他們最常做的事情,親人們一個個撒手離去,溫暖的家園早已是一片廢墟,顛沛流離伴隨著隆隆的槍炮則成了陪伴入眠的搖籃曲……
對於這些孩子來說,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情?
03
而對於清太來說,生活的重壓使他連思考這個問題的勇氣和時間都沒有。
母親死了,父親杳無音信,但生活還得繼續。
那種連哭都不能出聲的絕望,這個還只有14歲的少年堅強到一肩扛下。
「媽媽的身體還疼嗎?」「嗯,轟炸時負傷啦!」
面對妹妹疑問,走了一夜的清太,默默地把眼淚咽下,只是把母親的骨灰盒悄悄地藏在高低柜上放的防雨窗套裡,掩藏住所有的悲傷,盡全力去保護妹妹。
生活卻遠比清太想像中更為苦澀。
戰爭的膠著,物資的匱乏,讓人心變得冷漠與不可捉摸。
原本和藹的親戚在得知母親去世後,不但奪去了他們值錢的東西,還越發地對他們欺壓起來:不但飯只能稀湯寡水,連起碼的尊嚴也不能保障。
長期指桑罵槐地指責和冷眼,讓這對兄妹飽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燈光照亮了一個家庭,卻沒有帶來溫暖。
一心想要守護妹妹的清太,然決定帶著節子離開這個冷漠的家,轉而搬到郊外廢棄的防空洞裡。
「節子高興地歡蹦亂跳:這兒是廚房,這是門!」
走出了禁錮的房屋,迎來的就是快樂與自由。他們親自置辦鋪蓋,生爐子,提水,做飯,一切都是那麼的原生態,雖然簡陋,但是只要兄妹倆在一起,便是幸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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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用一生,等待,然後呵護這短暫的光亮嗎?即使,明知它會消失。」
防空洞裡很黑,清太便捉了很多很多隻螢火蟲放在蚊帳內。
「彼此的面孔雖然仍看不清,心兒卻寧靜下來,眼睛追逐著螢火蟲那徐緩的動作,漸漸地沉入了夢想……」
如果說,林間有螢火蟲相伴,那麼整個帳子的螢火蟲,宛如漫天的繁星,一閃一閃的,便是清太為妹妹節子所打造的最美麗的國度。
即使微弱,是足夠在悲慘的歲月裡,成為支撐著我們不至於向命運俯首稱臣的一絲力量。
「當它掉下來的時候,我們就要大笑,是不是很有趣?」
視頻裡,一對父女開心的大笑著。
在戰火紛飛的敘利亞,空襲從來都不是稀奇的事情。這位名叫穆罕默德的父親,害怕年幼的女兒因為這些爆炸聲感到恐懼,便對女兒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騙孩子說轟炸聲是煙花和玩具槍,並約定聽到轟炸聲就要大笑。
再璀璨的螢火只能照耀一夜的光亮,在美好的謊言也不能阻止死亡的威脅,但即使在晦暗的時刻,也好拼盡全力去守護自己最愛的人,這或許就是愛的力量!
04
「當螢火蟲在黑夜中一閃而逝,一段飛躍生死之外的愛戀,正一點一滴地用生命點亮愛的天空,直到軀殼在黑暗中隕落..... 」
每天清晨,昨天美麗明亮的螢火蟲便死了大半,掉落在蚊帳裡。而戰爭中的人,很像一隻只螢火蟲,昨天還鮮活動人,明天或者下一個瞬間,便會被死亡帶走,媽媽是那樣,節子也一樣。
到了七月末,節子患上了疥癬。蝨子密密麻麻的爬滿了節子的衣縫。緊接著是腹瀉,節子的右半邊的身子白的幾乎透明,左半邊身子也因為反覆的疥癬而糜爛不堪。
但即使是這樣孱弱,節子都要在屋裡學著縫衣服,戰爭讓孩子遠離了童真,這個兩個月前還會和哥哥撒嬌哭鬧的小女孩,已經因殘酷的生活被迫成長。
為了幫妹妹補充營養,阿泰刻意選在敵機空襲時去偷別人家的農作物或者是值錢的衣物去變賣,當她看到哥哥為了讓自己吃飽東西,夜裡去偷甘蔗被人發現痛打一頓之時,年幼的她揉著哥哥的後背說:「哪兒疼啊?這可不行啊!得喊醫生來打針呢!」那語氣簡直和媽媽一樣。
哥哥對節子的好,節子銘記於心頭,哪怕最後節子因為過度營養不良與溼疹而生命垂危時,她都不忘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哥哥:
「哥哥,給。」
「這是啥東西?」
「飯呀,想不想喝茶?」她忽然精神起來,「再給你來點兒煮豆腐渣吧。」
像過家家似的,她排列好土塊和石子。
「請吃吧。你不吃嗎?」
火化節子的那晚,火焰燃盡後,周圍無數的螢火蟲在天空中飛舞,然而清太再也不去捕捉了。
螢火蟲曾為他們營造了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美好世界,永遠的把節子和清太最美好的時刻留在記憶。
「螢火蟲也會消亡的,那就跟著螢火蟲一起去天國吧。」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了,成為孤兒的清太並沒有盼來光明,站在光明的門口,他的生命之火卻猶如螢火蟲的微光即將熄滅——
「仿佛是將這三尺方的粗柱子當作了親娘,每一根柱子前都坐著一個流浪兒。」
甚至已經沒有了飢餓,沒有了焦渴,沉重的腦袋垂下來抵在胸口,14歲的清太看著自己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曾經想要拼命照顧妹妹而強裝出來的那份堅強和勇氣徹底消失了,如天空中那明滅可見的螢火,曾經閃耀,終究隕落……
05
死,對於清太來說到底是釋然更多一些,還是痛苦更多一些呢
「如果你能看到我的世界裡那些漸漸消逝的美好,你就能體會到現在所擁有的幸福。」
當化作孤魂的清太,對著我們講出這句臺詞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但歲月靜好大多數時候只存在大家的幻想中。
地區熱點問題此起彼伏,非傳統安全威脅持續蔓延,保護主義、單邊主義抬頭,在孩子們生活的這片天空下,同樣的悲劇從來不曾中斷:
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戰爭開始。8月28日,日軍轟炸上海火車南站。轟炸過後,火車南站變成一片廢墟,而一歲的孤兒獨自坐在廢墟上嚎哭。 1972年6月的越南,一架越南飛機誤將凝固汽油彈投向自己的軍民。9歲的潘金淑衣服被大火燒著,她瘋狂地扯開衣服,不要命得向前奔跑。 1993年,一名蘇丹女童即將餓死,她已經爬不起來,只能跪伏在地上,而身後兀鷹虎視眈眈,仿佛在等著飽餐一頓。2015年9月3日,土耳其的海灘上,男童艾蘭庫爾迪的遺體格外令人感到心酸。
每年的六月一日,在這個屬於孩子們的節日,我們的孩子都會穿上漂亮的衣服,期待父母給自己的禮物,但很少有人知道,兒童節背後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
今天,當你路過捷克的利迪策村,遠遠地就可以看見一組大型雕塑,那是一群孩子,他們的臉上沒有痛苦與驚慌,更多是是迷茫與不解,仿佛在問: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
悲劇始於1942年6月10日的下午,一個名為利迪策的捷克村莊突然被納粹軍隊包圍,納粹以村民掩護刺客為藉口,槍殺了村中所有173名15歲以上的男子,而婦女和兒童則被押送到了集中營。
據戰後統計,全村104名兒童大多數在波蘭切姆諾毒氣室被害,僅有17人生還。
1949年,國際民主婦女聯合會理事會議在莫斯科,正式決定將每年6月1日設立為國際兒童節,用以悼念利迪策慘案和全世界所有在戰爭中死難的兒童,反對虐殺和毒害兒童,以及保障兒童權利。
「在戰火的摧殘中,我們的傷口很深,我們雖是孩子,但是呼喊發自心底。我們想塗抹恐懼,用最響亮的聲音,用吶喊,用歌聲,帶來改變。希望有人能夠聽到,我們想要童年再次回歸。……
敘利亞大馬士革一片廢墟中,10歲盲童Ansam和40名來自附近避難所的小夥伴唱起一首《心跳》,他們因戰爭逃離家鄉,蒙受苦難與掙扎,卻用歌聲期待朝陽,堅守希望!
「那是個溫暖的時空,沒有戰爭,沒有飢餓,也沒有冷暖人情,只有點點螢火蟲映襯著節子可愛的臉。」
《螢火蟲之墓》以悲劇結尾,卻把改變悲劇的鑰匙交給了我們——實現世界和平、推動發展才是根本出路。
儘管這條路很漫長,但只要我們共同攜手,希望就在不遠方眺望……
最後,在屬於孩子們的節日,願每個孩子都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